不用追问, 从夏勇辉那骤然凝固的视线上,祈铭已然到答案。放下手机,他抱臂于胸, 向后倚到桌边, 确保肢体语言不产生任何压迫感。“我在美国工作的时候, 被陌生人劫持, 尔后在某暗网网站上进行活体解剖的直播。”他平静而缓慢的告知夏勇辉自己曾经的遭遇, “直播时我用自己的血点下告知被囚困地点的盲文, 很幸运, FBI收到了我的消息,成功将我解救,可惜的是……没抓到那个绑架我的人。”
眼睫微颤, 夏勇辉的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自从干上法医, 稀奇古怪的案例没少看过,但这种案子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在那种极度艰难的困境之下,祈铭居然活下来了了, 换个人恐怕早已被泡进了福尔马林溶液里。
“现在通过多方调查,确认劫持我的家伙隶属于一个名为‘精致利己主义’的组织,刚给你看的那张图片叫荷鲁斯之眼,据说是该组织成员纹在身上的标识。”说到这,祈铭微微向前倾过身体,“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什么要纹这个?”
“他说规矩了二十多年,突然想做一次坏孩子。”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使得夏勇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手里依旧紧紧攥着拖把杆。
祈铭微微眯起眼——做一次坏孩子?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很说的过去。在国外,纹身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是彰显个性的表现,尽管很多人不知道以后做核磁的时候有纹身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染料里含有铁离子。而在在国内,纹身和变坏几乎是划等号的,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的观念里,只有道上的人和地痞流氓小太妹才会去纹身。但韩承业是学医的,不可能不清楚纹身的潜在危害,所以即便是“想做一次坏孩子”,是不是一定要选择纹身这种方式?再说数千个可选的图案,怎么恰好就纹了荷鲁斯之眼?
“能帮我约他出来么?”祈铭问,“我想和他面谈。”
手里攥着的拖把杆晃了晃,夏勇辉沮丧的叹息道:“就陈队生日那天他跟我吵过一架后,再没搭理过我。”
事实上那天吵完之后,他也没给对方发过消息或者打过电话,彼此间一直保持冷战状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除非韩承业能理解他身为警务工作者的思维方式,否则真的只能到此为止了。再说韩承业确实有事瞒着他,信任是相互的,不可能只要求一方单方面给予。
看他一脸的揪心样,祈铭没再逼迫,只是要求道:“请别把我今天和你的谈话告诉他,我希望能够在他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进行询问。”
“明白。”
“去干活吧,重案组那边等尸检报告呢。”
叮嘱完夏勇辉,祈铭转身朝门口走去,打算找罗家楠商量刚刚获得的信息。
“祈老师。”夏勇辉突然出声叫住他。
祈铭回身,看对方欲言又止的,不解道:“怎么了?”
“那个你……能不能跟罗家楠嘱咐一声……就算承业是那个什么组织的人……也别……别伤害他……”夏勇辉的底气明显不足。对于罗家楠来说,祈铭有多重要不言而喻,所以他有些担心以罗家楠那样的脾气会不会对韩承业动粗。
“如果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罗家楠也不会伤害他。”不管平时怎么看不惯罗家楠的某些行为,但祈铭始终坚信,自己爱的不是一个混蛋,“小夏,我看的出来,你对韩承业动真心了,但是爱一个人之前,你首先要确认的是,他对你是否坦诚。”
夏勇辉没再接话,低着头盯着拖把的海绵头,看那因支撑自己身体的压力而溢出的水渍逐渐在地板上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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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艹,韩承业还真是精利的人?”
听完祈铭的话,罗家楠略感吃惊。不过细想想,韩承业那人看着就属于感情不太外露、心里主意贼多的那一挂,有点不可告人的秘密似乎也很正常。
又问:“现在打算怎么弄?”
祈铭说:“我是准备找邵辰约一下韩承业,不然直截了当的上门去问,他可能不会理咱们。”
想起邵辰一失恋就跑来找祈铭吐苦水,占用了大把自己和媳妇的晚间娱乐时间,罗家楠忍不住嗤了一声:“嗯,那小子可算顶用一回。”
“有本事你以后别拿人家给的五星级酒店自助餐优惠券。”祈铭不屑挑眉。
“诶!我一共才拿过两回啊!还有一回给我师父和大伟了。”吃人家嘴短,罗家楠尴尬的搓着后脑勺,“那成,你跟他约,定好时间地点告诉我,我去谈。”
“我自己去就行,你还得忙付梅的案子。”
“不行!谁知道他到底是哪一级的?万一要是杀过人才进去的呢?不成啊!绝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那,我找林冬陪我一起?”
“那还不如找二吉呢!”
“也行,反正他应该也知道这件事。”
“还是我去吧,搁谁我也不放心。”罗家楠重重呼了口气,趁着安全通道里没别人,握住祈铭的手倾诉衷肠:“媳妇儿,不管发生什么,你就记着,有我在,没人能再伤你。”
掌心热度蔓延,抬眼发现罗家楠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祈铭立刻抽手压住他的嘴唇,斩钉截铁的:“我不会在单位里亲你的,绝对不会。”
“我没——诶诶,等会,电话电话——”罗家楠摸出手机一看,表情瞬间正经,接电话的动静听着跟刚才那腻腻呼呼的劲儿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是我,嗯……行,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等罗家楠挂上电话,祈铭好奇道:“谁找你?”
“庄检察长,说政法委的领导都在,让我去趟检察院给付梅那案子做简报。”
“赶紧去吧,别耽误工作。”
“那我走了啊,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罗家楠撂下话就跑。确实耽误不起,虽然不愿意伺候高层,但必要的时候还得去刷下脸,不能辜负了自家领导的提拔。话说回来,不爱伺候领导是重案组的传统,以前一有领导莅临指导工作,陈飞绝对能躲就躲,全靠赵平生往上顶。用陈飞的话来说,那就是“我一中专生,文化水平不高,当着领导面怕说错话”。然而在赵平生看来,说错话事小,别让陈飞跟领导打起来才是重点。
罗家楠前脚出安全通道,祈铭转头给邵辰打电话。
“约韩承业?”邵辰听说是想约韩承业见面,不由有些吃惊。那天饭吃到一半,祈铭撂脸子就走了,这会居然主动约人家见面?
祈铭权衡片刻说:“对,有点事情想问他,那个……你别说我约,就说你想请他吃饭,可以么?”
“行,你想约什么时候?周末?”
“越快越好,今晚或者明天?”
“这样啊……那我打个电话给他,晚点给你回信儿。”
“好,麻烦你了。”
“嗨,铭哥,咱俩之间就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了,等着,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对于祈铭的请求,邵辰一向照办,他们之间的友谊是那种可以不问缘由的信任。当初祈铭消失了好久,突然有一天打电话给他说自己回国了,让他帮忙订酒店找公寓,他全然没有丁点被麻烦到的感觉。对于他来说,祈铭是个需要仰望的存在,能和这样的人做朋友是自己的荣幸。
再说如果没有祈铭的帮助,他可能无法从一个内向胆小、和别人说话都脸红的人转变成以拓展交际圈为工作的商务经理。对于欧美女孩来说,类似祈铭这样的外形条件在肌肉男林立的地方算不得优质,但以亚洲人的审美来看,他的俊美足以让身边的众多男性黯然失色,加之学习出色能力又强,能被祈铭重视且真心实意的与自己做朋友,对于当时的他来说简直是受宠若惊。说是崇拜对方一点都不为过,所以他心甘情愿的做对方的小跟班。
祈铭还没走回办公室,邵辰那边就把电话回了过来,说约好了,晚上七点,还是上次那家餐厅。然后祈铭又给罗家楠打电话,罗家楠一听约的时间点稍稍有点犯难。殷秀的老公白弘兵是晚上六点的动车进站,他原本打算亲自去接回来审,现在和祈铭的事儿撞车了,必得有所取舍。
工作和私事起冲突,他一向是先顾工作,可事关祈铭就得另说了。倒是可以把白弘兵甩给苗红他们,但又不好和苗红他们直说自己去办什么事,毕竟没有事能比审讯嫌疑人更重要,赶上要劲儿的案子,那真是老婆跟医院里生孩子都赶不过去。
祈铭听出他犯难,主动说:“我还是找林冬吧,他最近比较有空。”
“别别别,让我再想想辙——我艹!”罗家楠正开着车,稍一分神差点和前面急刹的追尾,幸亏临近路口车速慢,一脚刹车踩住了没顶上。
听见听筒里传来刹车声,祈铭心惊肉跳了一瞬,赶紧叮嘱道:“你好好开车,就先这么定了,我现在去找林冬。”
“啊?不是我这——”
罗家楠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了,不由挫败的捶了把方向盘。刚还信誓旦旦说必须自己陪着,现在倒好,回头就打脸。
要么说干他们这行的离婚率高呢,家里家外跟没这人一样,要来何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