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所有的待洗货物都堆积在车间里那四个高度五米、直径三米的不锈钢桶里, 集中等待进行消毒、洗涤、漂白、折叠以及包装等工序。

现在四个桶中有两个桶空着,里面的货已经送进了消毒车间,另外两个堆满了待洗的床单被罩。顾不上那堆床单被罩都是打哪运来的到底沾过什么玩意, 罗家楠和林冬一人一个桶, 顺梯子爬上去翻进桶内。一落脚, 忽悠一下陷进了柔软的布料中, 身体和心一样变得不上不下。一边往出刨被单, 罗家楠一边暗暗祈祷:可千万得在啊!要是不在!那就热闹了!

基于防控传染性疾病的行业要求, 在洗衣厂里, 所有收回来的床单被罩等物,进入操作间之前先要经过一百二十一度的加压高温蒸汽消毒——这温度,能直接给韩承业烫熟了!

一时间床单被罩漫天飞舞, 车间里的工人都因停工而围拢过来, 眼看着好不容易倒进桶里的床单被罩枕套嘁哩喀喳往外扔,不满的议论声纷纷响起。

突然右边桶里冒出急吼吼的动静,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罗家楠!我这边没找着!你那什么情况!?”

“正刨呢!别催!——我艹!”

一手扯起张带血的单子,给罗家楠膈应坏了, 扬手扔出桶外。没法抱怨,不定刚才摸过的那堆单子上还沾着什么不可言说的——

忽然从白单之下刨出撮黑发,罗家楠兴奋得差点喊劈了:“在这呢在这呢!”刨出脸来一探鼻息,更是激动,“快!还有气儿!叫120!”

从来没觉着罗家楠的烟嗓是如此的接近天籁之音,林冬听了腿一软,“咕咚”坐进凌乱堆积的被单之中,松下心来竟是克制不住的红了眼眶和鼻尖。幸亏隔着五米高的不锈钢桶壁,没人能看见他此时的脆弱。待到那难以言说的激动稍稍平复,他冷静地打电话叫120、通知相关人员封锁现场、向领导汇报情况, 一切事项进行得有条不紊。

急救车迅速赶到,在场的警察帮医务人员给昏迷不醒的韩承业抬出不锈钢大桶,送上急救车。罗家楠上车拉警笛开道,风驰电掣的驶向最近的医院。

韩承业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查体确认没有致命外伤,就是叫不醒。急诊大夫经验丰富,进抢救室一撸他袖子,转头吩咐护士叫麻醉科的下来会诊。

医护人员进进出出,林冬和罗家楠见人出来就问,可没人给他们准确的答复,只说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不一会方局带着一大堆人到了医院,韩征和夏勇辉都跟着一起。急诊主任认识韩征,听说是他儿子,卖个面子让他进了抢救室。但夏勇辉就没那么幸运了,抢救室,无关人员不得入内,被生生拦在了门外。罗家楠看他失魂落魄的戳门口有点碍医护人员的事,上前给人拖到椅子旁,摁着肩膀强迫他坐下。

人活着找到,不用着急了,就等韩承业醒了问是谁干的便可。

“罗家楠。”

林冬朝外偏了下头,示意他和自己出去抽根烟。尽管都超过二十四小时没睡了,但一点困意也感觉不到。过度紧绷的神经还没彻底放松,嫌疑人尚未归案,任何人不能松懈。

到吸烟区站定,林冬分烟给罗家楠,低头护着对方弹开的火苗点上,呼出口烟后慢悠悠地说:“这人手段够毒的。”

罗家楠反应了一下,明白他指的是绑架韩承业的嫌犯,随即点了下头。幸亏他们到的及时,根据洗衣厂工人的说法,再有不到两个小时,装着韩承业的大桶就要送进消毒车间,到时候即便是发现尸体也是清蒸过后的了,所有可供检验的痕迹都会被抹得一干二净。

手段确实毒辣,很符合精利的行事风格。

一支烟还没抽完,夏勇辉跑出来找他俩,说韩承业醒了,但自己进不去,拜托他们帮忙去看下情况。罗家楠进抢救室就看韩征抱着儿子老泪纵横,躺轮床上的韩承业却是一脸迷茫,看上去完全搞不清目前的状况。然后还没张嘴问,他就被方局拎了出去。

“先别去打扰受害者,”方局低声叮嘱,“关于遇袭的事,他不记得了。”

罗家楠愕然:“失忆了?”

这时林冬问完负责抢救的医生过来向他解释:“逆行性失忆,暂时性的,大夫说得恢复几天,但……也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搞的?”

“查体时发现头上有个包,像是撞击造成脑震荡。”

“……”

罗家楠这白眼都没劲儿翻了。还说等人醒了抓紧问出来到底是谁干的,这可好,妈的失忆了!

缓了口气,他又问:“那他刚才死活叫不醒,就是因为被撞了头?”

“不是,大夫说是被注射了麻醉药物,具体成分还得等毒药理分析,我要求他们给韩承业抽血留样送检。”林冬顿了顿,转向领导,“方局,现在人没事了,如果上面还要追究的话,我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

罗家楠一听赶紧说:“那不行,林队,这么大的锅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背,我也有责任,方局,不管上面给什么处分,我认,我都认!”

方局抬手指了指他俩,憋着一脸想骂娘的表情没言声。处分必须得处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要不以后手底下人都特么有样学样,他活不到退休就得去见马克思,提前实现共产主义。但是给处分不代表给他们放假,一天没抓到嫌疑人,谁也别想休息!

“林冬。”他郑重命令能把自己气得血压上二百的爱徒,“回去打个报告,就此案成立个专案组,你主调,罗家楠协办,不管韩承业想不想的起来,一周之内,必须破案!”

“是!”“是!”

接到命令,两人不约而同的拔直身形。

早起进办公室,高仁看夏勇辉无精打采的窝在座椅里,主动承担起对方每日的打扫工作。他听吕袁桥说了发生何事,只不过没什么可帮忙的。也幸亏不用他干活,要不韩承业真上了尸检台,夏勇辉不定得疯成什么样。

“人没事儿就好,别想了,反正这两天不忙,你愿意去医院陪床就去,有活儿我帮你干。”高仁一边拖地一边说,帮不上,安慰几句还行。

就听夏勇辉有气无力的叹道:“陪床?我到现在都没见着他人呢。”

嗯?高仁一愣,随即顿住手上的动作回身看向对方:“不是已经转回普通病房了么?”

“他爸给他转回第一医院的VIP病房了,我赶过去,病区的护士根本不让进。”说着,夏勇辉惆怅的搓了搓眉毛,“说是院长的命令,除了他和韩承业他妈,任何人不得打扰他儿子……呵,这不就是针对我么?”

要说韩征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本事,他算彻底见识了。无怪祈铭对此人的印象差到连和人家儿子一桌吃饭都撩脸子——儿子失踪的时候,逮谁求谁,现在找回来了,儿子男友又成闲杂人等了。这要不是韩承业亲爹,他早骂人了。

“想多了吧,他应该只是想保护承业。”高仁继续安慰他,“毕竟……如果嫌犯知道目标还活着,怎么不得想方设法的斩草除根啊是不是?”

这话说的倒是有点道理,夏勇辉听完心里没那么堵的慌了,终是释出口闷气:“嗯,应该是吧。”

“肯定是,袁桥说,罗家楠还安排了警力在医院附近暗中盯守。”

“高仁,韩承业血样的毒药理检测报告出来了没?”

祈铭进屋,快步走向办公桌,路过高仁的办公桌边“唰”的带起张复印纸。高仁一看他走路带风的样子,心想这可够着急的,赶紧扔下拖把扑到桌前,打开电脑查看邮件。

“还没发过来呢师父。”

“打电话催,跟他们说这是急件,今天下班之前必须拿到。”

“哦。”

高仁抓起座机听筒拨电话,通话期间不时瞄一眼表情严肃的祈铭。听吕袁桥说,罗家楠这回好像要挨处分,不知道结果严不严重。刚进大厅的时候,他看两名臂上戴着“督察”袖标的人拐进了重案组办公室。

——真是的,当官的就是叽歪,破案不比处分人着急?

楼下高仁替罗家楠抱屈,楼上正主扯着无所谓的笑脸直面督察。反正都是老熟人了,罗家楠这些年不知道被督察请去喝过多少次茶,整就一死猪不怕开水烫,弄得人家一听跟他有关都犯怵。

“精致利己主义?”周督察皱眉记下他的陈述,“这是什么组织?”

罗家楠没皮没脸一耸肩:“我也不清楚,你们有兴趣的话,自己上网查查呗。”

“你好好说话!”

旁边那个年轻的被他这吊儿郎当的态度搓起了火气。督察被称为“警中警”,见着他们,哪个被调查的警察不得规规矩矩说话,头回见态度这么嚣张的。

“小刘,做好笔录,别的不用你管。”周督察抬手一拦,继续目不转睛的盯住罗家楠,语重心长道:“罗警官,你可能还不知道,上面现在严抓违规办案的人员,你,不想竖这个典型吧?”

罗家楠嘴角一扯,挑眼望向对方,皮笑肉不笑的:“我看是您想竖个典型冲业绩吧,周督察。”

年轻督察忍无可忍,愤而掷笔:“罗家楠!这是正式的询问!你要为你说的每一个字负责!”

“我负责,我肯定负责。”罗家楠垂手一拍桌面,动静不大,却是稍显蛮横,“就你们说话的功夫,还有个意图谋杀的犯罪嫌疑人在外游荡,二位,你们要是觉着抓我比抓他对社会更有贡献的话——”

他将袖管撸至肘弯,随后向前伸出双臂,眉眼间投下片深沉的阴影——

“那就铐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