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的检查结果基本正常, 只有激素水平比正常值略高,正如丛院长所预计的那样——它可能需要找个女朋友了。
检查完毕,丛院长热情的送他们回车上, 站在后座车窗外的位置, 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着西弗:“我家里有两只繁育种的母龙, 如果有需要的话, 等韩大夫不忙了可以带西弗去相亲。”
夏勇辉应付道:“嗯, 我回去和他商量商量。”
丛院长点点头, 又想起什么, 特意叮嘱道:“哦对了,他让我帮忙找的饲料有消息了,不过我昨天给他发信息他没回我, 你记得提醒他一下。”
“好。”夏勇辉垂眼应下。
“走了啊, 回见。”
罗家楠招呼了一句,升起车窗阻隔开丛院长的视线。开出小区,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夏勇辉,问:“这个丛院长, 和韩承业有什么经济上或者其他方面的瓜葛没?”
“没听承业提起过,我这也是第二次见他。”
夏勇辉说着,低头看向趴在腿上的西弗。西弗的麻醉劲儿还没过去,肌肉松弛导致舌头歪出一截挂在嘴边,猛一看跟死了似的。刚看丛院长熟练操作麻醉机,他冒出了和罗家楠一样的想法——有医学背景,对麻醉剂量精准掌控,和韩承业相熟,这些特点完全符合嫌疑人画像。但是动机不明。另外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点,假设是丛院长作案, 他是通过什么渠道拿到洗衣厂的货车车钥匙的。
这时他听罗家楠拨通了不知道谁的电话,吩咐道:“查一下最近十年和宠物医院有关的刑事案件……对,看法院宣判的就行。”
挂上电话,又问夏勇辉:“他不知道你是法医?”
“不知道,不熟悉的人问起职业,我还说是在呼吸内科干。”
“嗯,所以他对你不设防。”罗家楠认可点头,“你听他刚才那话,明显是在打探韩承业的情况,如果真是他干的,他可能以为警方还没发现尸体,或者没辨别出死者身份。”
“是的,经过高温蒸烫,可供检验的线索会被抹去,而且面部膨胀变形,难以辨认身份,杀人和毁尸灭迹同时进行……从专业角度出发,我认为嫌犯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过了韩承业失踪时的慌乱无措劲儿,夏勇辉现在出奇的平静,“只是我想不到,到底是因为什么。”
罗家楠没接话,视线平直的望向前方。夜幕降临,红色的车尾灯稀疏散落,每一辆车上都有为生活而奔波的人,而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开了大概半个钟头左右,办公室给罗家楠回了电话,听完那边传达的信息,罗家楠回手就给欧健把电话打了过去:“你跟谁一块盯着那姓公的呢?”
欧健正在啃面包,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我问悬案组借了岳林哥。”
“嗯,给人带回局里吧,有事儿问他。”
“现在?”欧健一怔,“他……刚进足浴中心。”
“正好,保不齐还能抓一卖淫嫖娼的现行。”
“……”
卖淫嫖娼?欧健艰难的咽下嘴里的面包,心里暗暗吐槽——这不是归治安管么?
—
不管是什么性质的案件,总归公老虎这回得去号子里蹲几天了。欧健和岳林进去找他的时候,抓了好几个光屁股的主。女的也有光着的,弄得这俩单身汉一时间不知道该把眼珠子往哪搁才好。好在岳林之前干过治安,对付这种阵仗还算有经验,除了被罗家楠点名的公老虎,其他人都通知了派出所给带走依法处理。
公老虎是一脸懵逼,对于自己找小姐找进市局的结果表现出了极大的不安。罗家楠回来之前他一直被干晾在审讯室里,晾得心里七上八下。都快九点了,走廊上终于响起了脚步声,不多时,审讯室的大门被一把推开。
罗家楠进屋“啪”的给一摞卷宗摔桌上,靠到桌边抱臂于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公老虎,皮笑肉不笑的:“哥们儿,知道今儿请你来,是因为什么么?”
“……”
公老虎谨慎的摇摇头。他认出这警察来了,之前去过他们医院,还在走廊上盘查过自己。看面相不像好人,很像那种电视剧里演的,一言不合就能上手打人的黑警。
罗家楠垂手从裤兜里掏出个装有透明液体的药瓶——异氟烷,刚去法医室借的——怼到公老虎眼前:“这玩意,认识么?”
公老虎抻着脖子探头看了看,迟疑片刻,点点头。
“认识就好,说说吧,你把这玩意都卖给谁了?”
“……我没……”
“嗯?”罗家楠哼出不悦的鼻音,虽然是虚张声势,但那架势看着跟已经掌握了百分之百可以定罪的证据一般,“你往宠物医院卖麻醉剂的事儿我们早就开始调查了,那天在医院,你看见我跟耗子看见猫一样,心虚了,是吧?”
汗珠细密沁出,公老虎的面色微微涨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不知道的是,对方就是在诈他。罗家楠断定,这姓公的孙子还在干倒卖处方药的老本行,所以才对警察去医院调查而格外警惕。结合各种线索,他相信,有一部分麻醉剂该是流向了宠物医院。
刚办公室查到的是一起非法倒卖麻醉剂的案件。异氟烷和七氟醚都是宠物医院常用的吸入式麻醉剂,用以麻醉就诊的动物。随着生活水平的提升,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对宠物医疗的需求大幅提升。而手续合规的货品数量有限,供不应求的局面导致很多经营者不得不违法取得,就此造就了一条灰色的产业链。
“这人是你的客户么?”罗家楠把丛院长的身份证照片调出来给公老虎辨认。
公老虎看看手机屏幕,又错开视线望向审讯桌上那摞厚厚的卷宗,心里的小鼓敲得砰砰响。这么多证据?不赶紧坦白从宽换个好的认罪态度,回头累犯重判,怕不是得在牢里蹲个十年八年。
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心里斗争,他干咽了几口唾沫,声音似有若无的:“呃……我那个……好像……帮别人给他送过……货……”
罗家楠大方的笑笑:“帮别人?谁啊?”
就跟身上长了虱子似的,公老虎在审讯椅上蹭来蹭去,试图为自己的犯罪行为开脱:“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有活儿就拉呗……”
“用什么车拉?救护车?”
罗家楠查过,公老虎名下没有备案的运营车辆,也没有私家车。
“不不不,那哪能用啊!那是救命用的车!”对于这个问题,公老虎的回答还算坦诚,“我认识个洗衣厂的司机,专门跑医院线的,就他那车,他……嗨,反正是花公司的油钱,赚点外快而已。”
行,全都串上了。
此时此刻,虽然心中欣喜,但罗家楠面上依然是八风不动,敲着手机屏幕问:“这人管你借过车没?”
“借过几次,说是去拉大型犬。”公老虎点点头,“他会负责把车开回厂里。”
咚咚。
听到单向镜的另一侧响起敲击声,罗家楠撂下公老虎转头走出审讯室。等了一会不见有人进来继续问问题,公老虎更是慌得六神无主,坐那一个劲儿嚷嚷“我说!我都说!领导!给个坦白从宽的机会吧!”。
欧健从来没见过一点证据没有就把人抓了,还能让人家主动坦白从宽的案子,这不跟白给的一样?思来想去,他暗搓搓的问刚和陈飞沟通完抓捕意见的罗家楠:“大师兄,这个非法处方药的案子,归我查行么?”
俩眼一瞪,罗家楠直接给他噎了回去:“你吃饱了撑的有劲儿没处使是怎么着?死人了么就归你?赶紧的,通知东湖刑侦支队的过来接手,这他们片区的案子。”
“……”
欧健立刻摆出张委屈脸——不给我查就不给嘛,凶啥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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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丛院长拒不交待,连着两天在留置室和审讯里进进出出,死活不肯承认意图杀害韩承业的犯罪事实。后来罗家楠想了个招,让唐二吉同学把家里的金毛犬带进审讯室,用狗陪着他,才算动摇了这个爱动物更甚于人的宠物医生的心理防线。
“我出二十万,让他把西弗转给我,他不答应。”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坦白,丛院长一手胡撸着善解人意的吉吉,面带苦笑的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他不明白,像西弗这样的野生种,如果一直关在家里的话,寿命可能也就十年左右……我在郊区有处农场,在那里,西弗的生存质量可以得到很好的保障,它是天生的王者,不该被囚禁在火柴匣子一般的民居之内……”
听出声音里夹杂了悲伤的情绪,吉吉低头拱了拱丛院长的手。相比坐在审讯桌后面那个动不动横眉立目的“罗家楠”,它更喜欢这个一直温柔抚摸自己的人。
狗子的世界很单纯,谁真心实意的对它好,谁就是好人。
罗家楠问:“你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丛院长缓缓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丝懊悔:“像西弗这种费钱又费精力的宠物,他身边没人会收养,他死了,西弗就归我了……我知道你们无法理解我的做法,但是,人才是地球的癌症,动物不是,事实上人类如果减少一半的话,环境会比现在好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这种论调算不上匪夷所思,某些极端的环保主义者甚至不惜为此而杀人。诚然,人口减少必然有利于自然环境的恢复,然而事情总有正反两面,大家都是人,一个鼻子两只眼,拥有平等的生存权,就算出发点再怎么正义,也不该由某个人或者某个团体来决定他人的生死。
这就是法律存在的根本意义,任何人都没有执行私刑的权利。
溜溜审了八个小时,初审终是告一段落。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是,案子和精利丁点关系没有。为了奖励立了大功的吉吉,罗家楠亲自拿着唐喆学的饭卡去食堂给吉吉刷牛肉干。他前脚出食堂大门,后脚接到赵平生打来的电话——督察那边的处罚决定下来了,行政记过,半年内不得升职,另加三天禁闭。
升不升职的,罗家楠根本不在乎,反正陈飞不可能半年之内退休,就是这关禁闭有点招人不痛快。跟小黑屋里拘三天,除了写检讨材料没别的事儿干,烟也不给抽。再说他都连轴转一礼拜了,本想着今天终于能搂着媳妇踏实睡一觉,现在可好,去禁闭室里抱蟑螂睡吧。
赵平生安慰他说这已经算很轻的处罚了,要是他没当着督察的面犯浑连禁闭都不用关。看看人家林冬和杜海威,一样是半年行政记过,也没关禁闭不是?
“是是是,让您费心了。”罗家楠倒是没再和赵平生犯浑,也犯不着,“我是今天开始关禁闭还是明天?韩承业的案子还没完事呢。”
“那个不急,老陈会处理,我跟督察商量了,就从今天算起,你晚上去禁闭室睡吧,早点完事早踏实。”
“行吧,那您忙,我先给祈铭打个电话说一声。”
罗家楠转头给祈铭把电话打过去。祈铭听他跟电话里骂了十分钟,等那边终于消停了,柔声安慰道:“没事,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被关禁闭,就当休息了,好好睡两天。”
罗家楠耍起了赖:“孤枕难眠啊媳妇儿。”
“你还有手。”
“……不是你能不能心疼心疼我?你说,咱俩上回那啥都去年的事儿了吧?”
对于罗某人的时间观念,祈铭不打算予以置评,而且知道韩承业的案子和精利无关,心情格外的舒畅,没怼他,只是笑了笑:“等你出关,我亲自去接你。”
“嗨,楼上楼下的至于那么郑重其——”罗家楠声音一顿,“诶,不说了,我先接个电话,你早点睡。”
“嗯,挂了吧。”
放下手机,祈铭重拾被打断的思路继续打字。刚写了没一会听到门口响起敲门声,听到邵辰的声音——“铭哥,是我”——稍稍紧绷的神经又松懈了下来。
开门给邵辰让进屋内,他问:“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哦,刚和客户吃完饭,过来看看你。”邵辰掂了掂手里拎着打包盒,“你特别喜欢的那家,最后一个芒果慕斯,正好给你带过来。”
“谢谢。”
祈铭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到电脑旁,又听他问:“楠哥今天过来么?要不要让前台多送条毯子上来?”
“他被关禁闭了,这几天都不过来住。”正好没吃晚饭,祈铭坐到书桌前,顺手打开盒子,也没和邵辰客气,挖起一块芒果肉填进嘴巴里——美妙的滋味在味蕾上蔓延,甜味信息传递到大脑,释放出的多巴胺令心情更加舒缓愉悦。
“关禁闭?”邵辰一脸错愕,“他干嘛了?”
“嗨,他那脾气,得罪人了呗。”祈铭笑着耸了下肩,可能是因为吃到了喜欢的甜食的缘故,莫名开心。
邵辰无奈的笑叹:“也是,楠哥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冲,容易得罪人。”
然后他开始在屋里转悠,检查房间内的配套物品是否齐全,不一会,声音从浴室里飘出:“哦对了,铭哥,周末你要不要跟我去马术俱乐部玩玩?那边新到了两匹阿拉伯纯种赛马。”
“不去了,我现在尽量不到处乱跑。”
叼着精致的小叉子,祈铭噼里啪啦的打字。他并不介意邵辰侵入自己的私人空间,早在很多年以前,彼此间就是可以分享隐私的密友了。如果这世界上唯二让他选择无条件信任的人,罗家楠占一个,另一个就是邵辰。
“有没有要洗的衣服,我帮你带下去。”
“不用,我明天拿回家洗。”
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声,周围瞬间陷入黑暗,房间里除了电脑屏幕散出的幽光,再无半点光源。
“怎么搞的,居然停电了?”
邵辰从浴室里出来,给前台拨电话询问原因。突降的黑暗令祈铭错愕了一瞬,下意识的拿掉嘴里叼着的叉子。昨天晚上也突然跳了下闸,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据说是因为楼下的商业区里某家店面的装修工人搭错电路引起了短路。
“哦,这样,我知道了。”邵辰挂上电话,走到祈铭身后,“前台说还是昨天那家,这回是给电表融了,电力的维修师傅正在更换,得停半个小时左右的电。”
“嗯,你早点回去吧,等会来电我冲个澡就睡了。”
困意袭来,祈铭捂嘴打了个哈欠,抹去眼角的湿意,却发现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找眼药水,不留神碰到了桌上笔筒,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这时身后的人突然将手按到他肩上,瞬间一股寒栗顺着脊背倏地窜上——
“你困了?”
声音有点沉,听着不像是邵辰的声音。祈铭肩头一绷,下意识的去摸随手放置的手机。然而沉的不光是邵辰的声音,还有他自己的意识,眼前越来越模糊,手也越来越不听使唤。随后他滑向椅子的一侧,又在本能中抓了一把。邵辰的衣袖被他扯住,随着重力作用“啪”的扯崩了胸前的扣子,堪堪露出半个肩膀。
从椅子上滑倒在地,现在的祈铭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唯有眼前所见令镜片后的双眼惊愕瞪大——盘踞在肩头的荷鲁斯之眼,于黑暗中无声凝视。
他还勉强能挤出一点点气音:“邵……邵辰?”
抬手拽了下被扯豁的衣领,邵辰蹲下身,将眼镜从祈铭脸上摘下,从容折好收进衬衫的胸袋里,嘴角挂起丝诡异的微笑——
“邵辰休息了,哦,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邵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