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医院, 神外病区。
“反正你已经秃了,顺道把眼睛手术做——”
话还没说完,罗家楠脸上“啪叽”多了片香蕉皮。
祈铭恨透了别人拿自己的头发说事, 这几天谁来看他, 进屋都一脸憋笑憋到肾亏的表情, 出去后走廊上的笑声能绕梁三日。再说秃了又如何?他本来就不是因为要剃头才不动手术的。住神外病区也是因为有点脑震荡, 没打算做手术治眼睛。
香蕉皮挂鼻梁上没掉,罗家楠只好抬起裹着纱布的手摘下去, 顺势扔进床边的垃圾桶里。左右手都伤了,媳妇又住院,这几天他过的是孤苦伶仃的, 只能耍嘴炮舒畅消化道, 结果媳妇还不给面子。
“说正经的,高主任不说先试试打支架?那个不会致盲。”罗家楠无奈的看着那光秃秃的后脑勺——之前头发盖着的时候都没发现, 祈铭发尾的地方还有颗痣。
祈铭终于肯转头拿脸对着他:“临床上脑血管支架术, 适用于颈内动脉或其主干大脑中动脉近端、椎基底动脉重度狭窄大于70%以上的短暂性脑缺血的患者,我这种情况打支架,纯粹是实验性病例。”
“医者不自医, 没听过?”
“行,你以后这疼那痒痒的, 自己去医院挂号看, 别问我。”
“呦,就不怕我被分诊的护士姐姐瞧上?”
“只要不嫌你袜子内裤都往洗衣机里扔、三天不洗澡进屋就往床上爬、抽烟抽的跟抽油烟机一个味、家务活丁点不干还制造垃圾——”祈铭微笑一顿,“我倒贴钱让人把你领走都行。”
要搁以前,罗家楠听见这话绝得自尊心受损跳起来争辩,可现在,看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媳妇儿, 却是心甘情愿的被挖苦。往前探身靠近对方,他挑眉轻笑:“缺点这么多你还喜欢,不是真爱是什么?别老那么大义凛然的,还倒贴钱,我可是无价之宝,你得弄个保险柜好好收着,轻易不能给外人看,要不遭人惦记。”
眼看祈铭又要拿后脑勺对着自己,他赶紧伸手给人家下巴勾住:“别害羞,亲一个呗,我这几天——”
咚咚。
敲门声响起,同时罗家楠被一巴掌呼开。
高田丰进屋冲他俩笑笑,走到床边拿出手电筒检查祈铭的瞳孔。刚送进来的时候,祈铭的脑震荡症状很明显,且单侧瞳孔轻微放大,他担心有迟发性出血。不过目前看来还好,再观察两三天就出院了。
“铭铭,要不就借着休息的机会,把手术做了吧。”他和罗家楠的态度一致,拖,不是办法,打支架相对安全,失败了也不会致盲。
“问题是,高叔叔,手术条件不足。”祈铭面露惆怅,都说医者不自医,但他这种人拿着自己的病历怎么可能不去分析,“我那段畸形的血管,近端血管管腔是四毫米,远端血管管腔只有二点五毫米,不符合前后端血管直径差零点五毫米的要求。”
高田丰笑着点点头:“对,所以我打算给你做眼动脉段双重密网支架,近远端用两组支架。”
罗家楠在旁边听的一头雾水,但看祈铭的反应,似乎对这个提议有点动心的样子。通常来说,如果对方说完话祈铭五秒之内还不反驳,说明是在认真的考虑对方的意见。
“你再考虑考虑,反正暂时出不了院。”高田丰并不急着催他,反正还有人能吹枕头风,“罗警官,你也得注意,好家伙,缝了二十多针,这几天别剧烈运动了啊,能休多休几天。”
“是,谢谢高主任。”罗家楠脸上挂笑,心里忍不住吐槽——我俩手都缠着纱布,媳妇还躺医院里,上哪剧烈运动去?
而且自打祈铭秃了,他看着对方总有一种合掌念叨“阿弥陀佛”的冲动,再多想点别的,感觉亵渎神灵似的。不过俗话说的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要让他等到祈铭长发及肩再开荤,还不如前几天淹死在海里得了。
目送高田丰离开病房,祈铭转脸想和罗家楠认真讨论下关于手术的事,却看对方脸上微微泛起金色的光芒,不由拉平嘴角。屈起中指和拇指,他将手抬到罗家楠眼前。
罗家楠纳闷:“咋玩起手印了?你还真想入定啊?”
结果“嗙!”的,祈铭弹了他一记响亮的脑奔儿——入屁的定!先治治你这满脑子的黄色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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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祈铭那腻味了一上午,下午罗家楠还得回单位干报告。其实这份报告不难写,没什么违规的,除了用来炸开舱门的手雷。那是林阳给他的。当时跟快艇一起出海,林冬晕船去不了,陈飞是因为岁数问题娄大队不让上,而林阳是非警务人员,更不可能让他上出任务的海警船,所以最后只能罗家楠自己去。
临上船之前,林阳把他叫到自己开来的那辆车里,拉开一旅行包给他看。罗家楠一看,好么,整个一小型军火库。要说这回可是人赃并获,非法持械一抓一个准。不过他没那么教条,人家是来帮忙的,当看不见完事。
林阳诚恳的建议他随便挑一件,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用的上。罗家楠想都没想就拎了颗手雷,其实当时的想法是,如果真的晚到一步,豁出去了,跟那孙子同归于尽。没想到还真挑对了,要不他连舱门都弄不开。
而等他带着祈铭回到岸上,林阳连同那个小型军火库一起消失了,甚至于林冬都不知道自己亲哥什么时候走的。再接到对方的消息,人老人家已经回利物浦了。昨天给林冬发了张B超图片,夏勇辉看了之后说是个男孩。罗家楠欠儿欠儿的给人发了【老当益壮】四个字过去,结果那边居然回了个害羞的表情图,看的他鸡皮疙瘩“唰”的爬满全身。
哎,儿女双全,羡慕不来。
罗家楠正跟电脑前头顶着张便秘脸琢磨报告,忽听身后响起象征性的敲门声。重案组办公室的大门一向是开着的,通常来说进屋会敲门的,全局上下除了杜海威大概也就剩新来的了。然而今天没新人报道,杜海威进屋径直走到罗家楠的办公桌边,将一份报告放到他手边。
“嗯?几个意思啊杜科?”罗家楠扫了一眼封面,是“双子星”号的现场勘验报告。
杜海威职业笑容挂嘴边:“刚做完,还没定稿,想着先给你过过目。”
——太阳打南极蹦出来这是?
罗家楠一脸不解。鉴证科的报告,一向是定了之后才会到他手里,今天怎么加了个他审批的流程了?
往周围看看,确认屋里除了他俩没别人,杜海威弓身轻声说:“你看下舱门的破拆手法,供你写结案报告时参考。”
顶着一头雾水,罗家楠翻开厚厚一摞的报告,快速跳到有关舱门的部分,一看,发现杜海威压根没提手雷的事儿。这都不是太阳打南极蹦出来了,整个一太阳绕着地球转了。连杜海威这样浓眉大眼的正人君子都学会徇私情了,世上还有王法么?
脑子里刮过N个可能性,罗家楠诚恳致谢,且语气略显谨慎:“杜科,我深表感激,不过还是想多问一句,您这是……想让我替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么?”
“不需要,是林冬拜托我的,也许是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要找你帮忙吧。”杜海威低头笑笑,“另外我没你想的那么油盐不进,在不违反道德准则的前提下,我还是很乐意帮朋友忙的。”
“哇哦,杜科,真的我都快感动哭了。”罗家楠假模假式的挤挤眼,“以后谁再在背后说你坏话,我保证抽丫的。”
“先谢了,你忙,报告看完找个人给我拿回去就行。”
“不送。”
杜海威转身出门,往电梯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屋里罗家楠的背影一眼,笑着摇摇头——这个人虽然嘴巴欠点脾气暴点,却是这物欲横流的社会中不可多得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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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班,高仁和夏勇辉一起去医院看祈铭。聊着聊着,夏勇辉忽然说,自己准备申请检察院的法医职位。
“市局不好么?你为什么要走啊?”不得不说,这消息令高仁很是震惊。
“很好,但是,我感觉我不太适应这种高强度的工作。”夏勇辉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不是怕吃苦,而是……想有更多的时间和男朋友在一起,检察院的工作上下班点比较固定,哦对,承业也换工作了,他拿到了一家研究所的offer,做人工晶体的开发,这样我们两个以后不用再七乘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了。”
“这样挺好的,多花些在家人身上,不是每个人生来都要为工作付出一切。”
祈铭认同点头。他理解夏勇辉的选择,曾经失去过,为免再有遗憾,必然要珍惜当下。但是这种事放在他和罗家楠身上就显得矫情了,即便不是二十四小时泡在一起,珍惜彼此的信念也不会减少一丝一毫。
高仁却是不舍,一想到夏勇辉走了办公室里就又剩他和祈铭两个人了,感觉冷冷清清的。
看包子脸上的褶全都往下撇,祈铭轻道:“高仁,等小夏在检察院的工作定了,你发实习招聘,这次招两个人,我带一个,你带一个。”
“真哒?我也能当师父了?”包子褶立刻向上扬起。
“不,你只是师兄。”祈铭摆出以往那副冷脸,“当师父,你还差那么一点点。”
包子褶全都纵到脸中间。不过细一想,当师兄也不错,看罗家楠怎么奴役欧健的,他也可以有样学样嘛。
“高仁,你怎么笑的跟吃了蜜蜂屎似的?”罗家楠进屋看见高仁笑得心神荡漾,直觉是这仨法医又在背后说自己坏话呢。
高仁那点好心情全让罗家楠这欠嘴给吹没了:“罗家楠,你闭会嘴没人拿你当哑巴!”
“祈老师,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办公室的活儿不用操心,这几天韩老师过来帮忙了。”夏勇辉一边笑眯眯的告辞一边暗搓搓拽高仁的衣袖——有点眼力价,别跟这当电灯泡。
罗家楠给了他一个“上道”的挑眉,笑呵呵送两盏灯泡出门。关上病房门,转头把拎在手里的保温桶放到小桌板上:“妈给你炖的,让我看着你全吃完。”
“……”
实话实说,对于刘敏娇的爱护,祈铭深表感激。但……脑震荡而已,有必要跟伺候月子似的,一天一只鸡,两天一条鱼,三天一只鳖的喂?还好没给炖黄豆猪蹄,不知道的以为下奶呢。结果盖子一拧开,他发现自己实在是言之过早,今日份的例汤便是黄豆焖猪脚。那叫一个汤清豆黄,看着一点都不腻,应该是花了大工夫隔水蒸出来的。
罗家楠拆出勺子用餐巾纸擦擦,朝媳妇笑眯了眼:“我喂你?”
“谢了,我手没残。”
“那你喂我,我手残了,我妈说吃啥补啥,这不我手受伤了,让我多啃猪蹄。”
祈铭偏头笑笑,接过勺子擓起勺汤,挪到嘴边吹吹然后喂给罗家楠。其实罗家楠也就是说说,自己真躺病床上都没这待遇,哪想祈铭住院了倒肯喂饭给他了,顿觉受宠若惊,拿手接着给勺子里的汤吸溜干净。
别说,媳妇喂的就是香!
又擓起一勺,祈铭照旧吹到不烫嘴的程度再递向他。从来没见祈铭这么温柔贤惠过,罗家楠喝完第二勺汤,脑子一抽,问:“媳妇儿,你今儿咋了?怎么感觉跟我得了绝症似的?”
“我决定动手术了,已经和高叔叔定了手术日期。”祈铭的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不打支架,要做就做彻底的,不过我得跟你说明白,这个手术的风险不光是失明,还有可能导致偏瘫、神经麻痹、失语、癫痫,甚至是……死亡。”
“……”喉结机械一滚,罗家楠感觉自己的声带梗了梗:“那个……要不媳妇咱还是打支架吧……”
“可我不想再拖你后腿了,罗家楠。”祈铭很认真的看着他,“如果我彻底好了,再遇到危险,可能就不需要你一口气游八公里,又冒着被手雷炸死的风险来救我了。”
“???”
罗家楠回手捂住胸口,感觉这地方也要梗——这都谁告诉祈铭的?
似是看穿了他的疑惑,祈铭解释道:“下午林冬来过,他把你没告诉我的全都告诉我了,我觉得,为了我们能一起好好过完下半辈子,值得冒这个险,因为你为我冒过的险已经太多太多了,每一次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为什么我不可以勇敢一次呢?为自己,更是为你。”
听似一板一眼,写论文般的层层递进,环环相扣,甚至都不像是诉衷肠的刻板语气,却仍是让罗家楠鼻梁发酸,眼眶发热。妈的这媳妇没治了,他想,这辈子算栽人手里了。
“行,你想做就做,我给你签字。”罗家楠抽抽鼻子,背过身去抹了把脸,嘴里还念叨着:“嘿,这汤有点烫,都给我眼泪烫出来了。”
忽然间背上压了份重量,祈铭的下巴垫在他肩膀上,嘴巴正对耳根呼着热气:“烫哪了?我给你看看。”
罗家楠闷头笑笑,转脸伸出舌尖,毫不意外的被对方叼住。呼吸间气息渐热,他习惯性的抬手扣向祈铭的后脑,却是摸了把空。光溜溜的,感觉在摸小和尚的秃瓢,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结果祈铭立马给他表演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做完手术康复之前,你罗家楠踏踏实实当和尚吧!
END【正文完】
番外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