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考查

云祯在宫里直呆了三天才写完了那五十张大字,除此之外还在皇上的监督下完成了一篇策论,没了令狐翊,他搜刮枯肠,逐字逐句,在姬冰原的注视下写完了一篇策论,又被姬冰原逐字逐句地改,再一句一句重新写。

除此之外还被姬冰原手把手教射箭,骑马,高信在一旁还是用着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看着他,特别慈祥和蔼。

总之三天后,云祯决定以后再忘记吃饭也绝不会忘记写功课了!

姬冰原却颇为满足,孩子果然还是得自己好好教,这不是教好了?

总管丁岱则遗憾地想:若是昭信侯常常留在宫里就好了,有他在,皇上用膳进得多了些,睡得也好,就连笑都比平时多了好些。一个人的皇宫,实在太寂寞了。高处不胜寒的皇上,也不肯纳几个妃子,连勉强有个调香算爱好,但也极为克制,皇上实在是太克己的一个人,待自己未免太苛刻了。

上书房里一如往常,没人知道云祯被留在宫里三天挨罚,朱绛没养好伤也没出现,云祯没精打采地听完一堂课,整个人蔫哒哒,听到旁边有人议论。

“每年都说是要从简,但也没有蠲掉这勋贵府上献寿的礼啊,怎的今年全免了?”

“说是南方水患,北方又蝗灾,圣寿那日皇上祈天,罢朝休沐一日,一切从简,庆典、献礼等均不办了。各藩属国、州府进的献寿节目,念其远道而来,只在西华门外轮次表演给百姓观看,官民同乐,而京里各宗室、勋贵惯例的献礼一律全免了。”

“哎,这几年国泰民安的,水患蝗灾,天下这么大,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州府摊上点灾,就那么点地儿,怎的今年倒免了?”

“我听说好像是各地全裁撤了节度使,兵部怕各地献寿进京的人里混入心怀不轨之人,上书内阁要求增加京郊大营和京城守备,内阁几位相爷争执不下,皇上干脆免了献寿。”

“你想太多了,皇上是什么人,当年十二岁领兵的太子,能怕这些?不过和军制改是有点关系,我听说北边可能有些不安稳,皇上如今动军制,也是这个意思,若是北边真有些不稳的话,这点子家底确实还经不起闹腾……”

宗室子们、勋贵们虽然学问上不太行,但对朝廷的风向却都是一等一的敏锐,云祯依旧是靠在角落里,听着他们议论,心里也有些遗憾自己还没准备好寿礼。算了免了就免了……云祯还在想着啥,忽然看前头内侍们全都垂手肃立,似在引客。

学堂瞬间就安静下来,只见姬冰原掀了帘子进来,堂上授课的沈西林学士立刻起了身行礼,姬冰原挥手道:“免礼吧,今儿有些空,正好看大家最近有长进没。”

他坐了下来,沈西林道:“陛下想如何考问?”

姬冰原道:“君子六艺,礼射御不方便就不考了,剩下书、数、乐三样,平日里功课朕都有看,字也就不看了,就看看数、乐两样吧。”

学堂里的学生们全都紧张起来,云祯愁眉苦脸心里想着,这该不会又是皇上变着法子找借口罚自己吧!宫里时时被皇上盯着,太不自在了!这时候他开始由衷羡慕起在家养伤的朱绛来,竟得幸免于难,不知自己能想办法告个几日病假不,这日日这样在学里,可把他给拘束坏了。

却见丁岱带着小内侍走下来一人发了一张卷子,他低头一看,心里差点笑起来,原来那上头已先让内侍们先抄了一题算题,只道某地出征,共有骑兵多少,普通兵丁多少,军奴按一比三配,民夫一比五配,最后计算共需备多少粮草,现有粮车多少,应当如何运送,路程需多少时间,算题需一炷香时间。

这却是前两日在宫里住着,皇上闲下来时在那舆图沙盘内,已手把手教过他的计算兵马的算题,这题目本不算难,只是数字太大,不用算筹,却是不好算出,更何况还加上了许多陷阱,一不小心便算漏了那运粮队一路上又还需备的口粮,以及骑兵队所需的粮草等,林林总总,都需要考虑在内。好在皇上教过他的法门却是已烂熟在心了,果然皇上大好人!先给自己偷偷透题放水了呢!

他喜得唰唰唰几下将答案写上,上头的姬冰原俯视下去,只看到小吉祥儿一开始蔫头搭尾苦着脸,看了题目又眉开眼笑,写完以后面有得色,种种喜形于色实在太好猜,不由忍俊不禁,他又看了眼在一侧拧眉沉思,笔下奋力的姬怀清,他今日来考问,数只是顺便的,乐才是重头——他倒要看看,什么样的曲子能让小吉祥儿落泪。

云祯写完后轻松搁笔,听到前面的姬怀盛正悄悄戳他一旁的伴读:“你带了算盘没?”

那伴读脸色僵硬,看都不敢看他,只是摇头,显然皇上在上,他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云祯忍不住想笑,想起姬怀盛无论那一世都是轰轰烈烈来京城砸了一轮钱,然后傻乎乎地回晋地做他的富贵闲王孙,实在也算是个妙人儿,当初晋王为了解除经济困境,直接娶了晋地大富豪的女儿为王妃,一点儿没避讳自己就是穷,生下来的儿子也是耿直作风,来到京里一直金钱开道,但有一点好,因为他母妃是商贾出身,因此也一直没有歧视过自己这母亲草莽出身的,自己和朱绛还吃了他不少席呢。

他直接起身行礼道:“皇上,臣想请求赐一算盘。”

学堂里忍不住有人噗嗤笑了,大概是觉得索取这商贾掌柜才用的算盘着实有些掉价可笑。

姬冰原看了他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转头点了点头示意丁岱。

一个小内侍飞奔出去,过了一会儿果然持了把算盘来奉给他,云祯却没接,直接让他拿给前面的姬怀盛。

姬怀盛看他一眼,颇为感激,拿起算盘,啪啪几下真的毫无顾忌地在桌子上打起来,还打得熟练飞快,众人开始还微微侧目,后来看上边皇上并无丝毫怪罪,便都沉下心来自己算起来,很快有人也开始大着胆子要算筹,姬冰原也都一一点头让内侍们满足要求。

不多时时间到了,小内侍们过来一一躬身收了纸回去,云祯心情轻松环顾四周,看到姬怀盛啪啪两下将算盘放回桌面,志满意得,显然也算出来了。远处姬怀清还低着头在狂写,看来是没算完,而姬怀素面容淡定,也早已搁笔,云祯知道他素有大才,一直等着这展翅冲天之机,一会儿考乐,他更要一鸣惊人了,前两世都如此……

云祯不知不觉多看了姬怀素几眼,但落在上边姬冰原的眼里却是吉祥儿对姬怀素颇为关注,看小内侍们捧了卷子上来,便拿起来翻了几下,果然捡了姬怀素的卷子出来看了下,答得果是不错,他看了眼姬怀盛,又捡了他的卷子来看了看,果然算盘打得很是不错,算得居然也很好。

他微微转头,示意丁岱。

丁岱连忙道:“接下来考乐,请诸位公子自荐,有没有一展才华的。”

讲学厅中央已摆上了一几一垫,一侧有内侍们事先摆上了许多乐器。

姬怀清先站了起来:“臣愿奏琴。”

姬怀清是秦王精心教导过的,奏起雅乐来中正平和,雍容沉静。

他皮相也甚好,正儿八经穿了郡王服,姿态优雅端正,看上去也龙姿凤表,一派皇家雍容。

云祯心想着第一世姬怀素输给姬怀清的原因。

姬怀清的父亲秦王,娶的王妃家世雄厚,这也导致了姬怀清的母家、外祖母家都是极为煊赫的世族,盘根错节,势力深远。

太平之时,姬冰原不会选他为皇储,因为牵扯的势力太多,但到天下大乱之时,却又不同了。

当时北楔族南侵,秦王颇具实力,能够镇住其他藩王,姬怀清又已成年,也未有什么失德之事,国乱之时,的确只有立姬怀清这个成年王孙为储,才能安臣子们的心,又最大限度的稳住国内的局势,让秦王等人不至于添乱。

而姬冰原也能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北楔族,那个时候他应该也没想到自己会中毒,一去不回吧?第二世自己支持姬怀素后,皇上选了姬怀素为储,想来确实较中意的还是姬怀素。

皇上那时候一定很难,藩王朝臣们各怀心思,外敌来势汹汹,他却无可信任之人可用,只能御驾亲征,偌大江山,无人可托付,只能交给虎狼之辈,前有狼后有虎,不过是苟且之举。

自己那时候在做什么?在跟着朱绛在府里仍然是玩,虽然也忧虑局势,但也做不了什么,不过是买了些田庄,给军中捐点棉衣物资罢了。

现在想起来,真是没用且没心,皇上第一世第二世忙得根本不关注自己,章琰也弃自己而去……姬怀素看不上自己,朱绛……

朱绛也埋怨自己误了他。

但他儿子也有了,自己认不认也不妨碍他朱家传宗接代,自己当时赌气不认,定国公出面将那孩子记在其他同辈兄弟名下,朱绛又不是独子,实在犯不着就为这毒杀了自己,朱绛哪怕有怨气,也绝没那个胆子鸩了自己。

定国公那个老油条,必是得了姬怀清的授意毒杀自己。

原因?母亲在军中的威望极盛,武成帝失踪,军中群龙无首之下,姬怀清才登皇位,大概怕军中生变,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自己身上那虚无缥缈的私生子的传言。

无论姬怀清还是姬怀素,登上皇位后第一件事,都是先杀了他——在他人眼里,自己大概真的是皇位最大的阻碍了。

云祯沉浸在自己想法中,忽然被一声激荡琴声惊醒,他抬眼看到不知何时已经轮到姬怀素在奏琴了。

之前操琴吹笛的不少,大多是中正平和的宫廷雅乐,忽然石破天惊,众人都不由精神一振,果然正是那首《大方》,云祯收回了眼神,默默坐在座位上,垂着睫毛不语。

少年公子,玄衣素冠,眉目沉敛,奏琴之手却袍袖翻飞,犹如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琴声气象万千,云蒸霞蔚,海图峥嵘,山崖林立,这就是他琴声中的抱负,胸怀天下,帝途漫长,但他可挥剑斩灭一切挡在他跟前的荆棘。

是他不懂他。

一曲奏闭,姬冰原颔首赞许:“十分不错,曲名是什么?何人所作?”

姬怀素跪下道:“此曲名大方,为我闲暇所作,让皇上见笑了。”

姬冰原点了点头:“大方无隅,大器晚成,你胸中不俗,实乃后生可畏。”

和前世一样,云祯嘴角微微冷笑,也不去看他,只是垂着眼睫一动不动。

姬冰原从上头看向他,无端觉得他在难过,难过什么呢?姬冰原这些日子原对之前没好好照管他而正觉得愧疚,这下也有些索然起来,想着时间也快到了,今日不如留吉祥儿在宫里散散心。

却见姬怀清站起来笑道:“我听说昭信侯也擅乐,前些日子将京中乐坊都逛遍了,乐坊中如今都传说着,谁能令云侯爷一顾,才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乐师呢,不如今日能否让我等也开开眼。”

云祯抬眼,看到姬怀清脸上微笑里藏着明明白白的戏谑,知道这人是那针尖眼一样的嫉妒又发作了,想来是刚才被姬怀素压过了,又知道姬怀素在乐坊找过自己吧?

昭信侯无论哪一世实实在在是个纨绔,当然不会奏什么雅乐,丁岱偷眼去看姬冰原,姬冰原袍袖一动,想来是要替云祯解围,云祯却站了起来笑道:“我会的也不过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民间小调,既然郡王要听,少不得也献献丑。”

姬冰原挑了挑眉毛,到底没说话,看到云祯起了身去到乐器前,却是取了支金灿灿的铜唢呐。

堂下已有学生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