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云祯终于退了烧,清醒过来,一眼就看到姬冰原正坐在自己床边,喊了声:“皇上!”眼圈一热,拼命忍住了。
姬冰原看他委屈得眼圈都红了还拼命忍着,但好歹神智清明神情生动,倒是放心了许多,伸手捉了他手腕来一边把脉一边道:“怎么了?可是哪里疼?”
云祯摇头:“不疼。”他满心苦涩:“涅槃珠没了。”
姬冰原:“多大点事,没了就没了,早知道那珠子这么古怪就不给你了,倒把朕吓了一跳。”
云祯心酸:“早知道他不属于我,就还是留给陛下您了,我错了,应该让您戴在身上的。”
姬冰原:……
“你意思是让朕戴一个随时起火的珠子在身上?”他忍不住逗他。
云祯却睁大眼睛,非常认真道:“此珠必有神异之处!它大概只是不属于我了……陛下天佑之人,真龙之子,天命所归,若是戴着必然没事的!”
姬冰原啼笑皆非,摸了摸他的头发,他发尾都被烧卷焦枯了一些:“行了,说得煞有介事的,不要为已经发生的事懊悔了,以后朕再找好的给你。”
云祯悔青了肠子了,完全陷在了自怨自艾的情绪里,低声嘀嘀咕咕:“不会再有了——我就知道我做不成什么大事,我真没用。”
姬冰原又换了他一只手诊了下:“脉搏很稳定,怎的都在说胡话?咱们的小吉祥儿才多大就做了多少旁人做不到的事呢,不要妄自菲薄。”
云祯有些赧然,低声道:“皇上您怎么也会诊脉?您会医术吗?”
姬冰原道:“以前从军之时,和一位名医学过一点粗浅诊脉以及急救止血的方法,行军方便些。”
云祯长长吐了一口气,罢了,不是自己始终不是自己的,说不准那东西还得真龙天子才能用呢。他看姬冰原眼睛带了血丝,越发愧疚,做出笑容:“皇上您真英明……皇上您没休息好吧?您先去休息吧,我觉得全身都没事了,您放心!”
姬冰原看他明明方才还丧眉搭眼伤心得像耷拉着耳朵的小狗,现在还强打精神宽慰自己,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行了,朕来这边本来也是消闲,陪陪你挺好的——你伤口确实不疼了?可别瞒着朕。”
云祯摇头:“好得很。”他拉开自己衣襟露出白皙胸膛:“您看,连红都不红了。”
姬冰原莞尔一笑,低头果然仔细看了看之前发红的肌肤,又按了按,果然完全恢复如初了,便替他拢好衣襟,转头看到丁岱已带着御医来了:“皇上,那边怀素公子和朱五公子都醒了,脉象正常,皮肤也都恢复如初,虽然还有些恍惚,但也都能和人对答,神志清醒,问题不大,只说是做了些噩梦而已。”
云祯问:“他们两人怎么了?”
姬冰原道:“和你一样,被那珠子的邪火烧了,晚上就发热昏迷了,如今看来似乎都没事了,还是让御医仔细诊一诊,这些日子我让姬怀素也迁进云龙阁这里来住,以便一起集中观察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云祯全身不自在,却也知道这是皇上在担心自己,这等小事上也不好和皇命过不去,低声道:“哦。”
姬冰原笑道:“只有他们二人不顾自身,上前替你扑灭火,合该赏的。”
云祯强打精神:“好啊,迟些我送些礼物给他们。”
姬冰原点了点头,转头吩咐:“既然都醒了,御医诊过无事的话,摆膳吧,叫姬怀素和朱五公子一块过来,朕和他们一起用膳。”
和姬怀素用膳!云祯整个人都蔫了。一旁宫人上来伺候他洗漱宽衣,姬冰原起了身出去了。
云祯一番洗漱后,走到偏厅用膳的地方,朱绛和姬怀素已坐在那儿了,看到他进来都转头看他,颇为关切,显然碍于这里是皇上用膳的地方,规矩森严,没敢造次,但目光炯炯,看上去几乎像是要扑上来一般。
云祯有些受不了,走过去坐下,朱绛压低声音问他:“你身子如何?没有被烧伤吧?”
云祯摇头:“不妨事。”
朱绛却伸手握着他的手,上下又看了看:“真的没事?”
云祯有些不自在,将手收回来:“没事的。”
丁岱看他们三人入座了,便连忙进去请了姬冰原出来。
三人连忙起身恭迎,姬冰原坐下道:“坐着吧,这几日你们都和吉祥儿一起在朕这里起居,昨日之事,你们知道解困救急,互助友爱,朕心甚慰,将来也多多照应吉祥儿才好。”
姬怀素和朱绛都恭声应了是。
姬冰原便向丁岱点头示意用膳。
一时殿内颇为安静,连杯碟声都不闻,只有姬冰原偶尔会给云祯说几句:“这个乳饼不错,你尝尝。”
一顿膳用完,姬冰原看三人很是拘谨,云祯又刚大受打击,整个人也不复之前的活泼淘气,心里知道自己在这里,他们是无法自在的,便道:“今日就不安排你们功课了,你们且散散心,不必太拘谨,和在家里一样就行,想吃什么想用什么,都只管交代内侍们,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也立刻和内侍们交代。”
三人又起身应了,姬冰原又叫丁岱来给三人赏了些东西,才回去理政不提。
云祯朱绛和姬怀素走了出来,朱绛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陛下没有继续还要我们留在殿里。”他又伸手去握着云祯的手臂:“好容易松下来一天,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云祯烦闷道:“别招我了,我正心情不好呢,你自己爱去哪玩去哪玩吧。”他转眼一眼看到姬怀素正盯着朱绛握着他的手,目光幽深,不由心头一跳,姬怀素这人蔫儿坏,这样盯着人,从前往往就是不高兴的时候。
他下意识甩开朱绛的手,挥手打发他:“你找姬怀盛玩儿去吧,我自己一个人散散心。”
他转头,将两个人甩在一侧,快步离开。
朱绛凝视着他的背影,之前那少年人生机勃勃无拘无束的笑容陡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郁,他转过头,却看到姬怀素看着他的目光,那是一种居高临下审示的目光。
朱绛迅速浮起笑容:“怀素公子?那和我一同去怀盛公子那边吗?”
姬怀素微微一笑:“不必了,朱五公子请自便,这些日子还要劳您关照了。”
朱绛敷衍地点了点头,迅速离开了。
姬怀素看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头,朱绛,也被那珠子烧了,他也会做那奇怪的仿佛前世一般的梦吗?
梦中,云祯很早就和朱绛绝交闹翻了,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他厌恶定国公府的朱五公子,老油条的定国公早早就把朱绛给打发到了地方去做个小小的守备官去了,所以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云祯对他深恶痛绝?
如今唯一确认的是,吉祥儿,一定早就梦到过这个前世,关键在那颗无故自燃的诡异珠子上。他是什么时候拿到那颗珠子的?
他皱起了眉头,那究竟是梦,还是真的是经历过的一世?关键是云祯对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厌恶,如今找到了源头。
那真的是自己做过的事吗?
他握紧了手掌,无法否认,那确实会是自己做的,梦里每一步,都完全符合他的心境,符合他的心情,完全出于自己的心。
他无法坦然地说,自己被奸人蒙骗,他知道自己就是自私,自己就是卑劣,自己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他的心微微颤抖着,知道自己如今唯一的办法,仍然是装作不知道。
装作自己没有做过那样的事,装作自己没经过那样痛苦和懊悔的一辈子,装作一切伤害都不是自己施予的,装作一切都能回到开始。
不错,这是最好的开始,但也是最糟糕的,他苦笑,云祯也有那段记忆。
但,事在人为,不是吗?
远处朱绛已走远,那也会是一个后悔的人而重生想要补偿的人吗?
无论如何,谁挡在自己和吉祥儿中间,他必斩除。
这一世,皇位他要,吉祥儿,他也要。
他会给他举世尊荣,他会给他权倾朝野,他会给他独一无二的君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