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信侯要出行,丁岱前前后后忙得脚不点地,像准备御驾出行一般地打点安排,事事亲为,从车驾到行礼备办安排,一点不敢轻忽。
一切打点妥当,才去找姬冰原禀报,姬冰原点了点头,又问:“找御药房把常用的药都包了吧,只怕有疫情,另外吩咐青松日日记得替吉祥儿坐席等地都熏艾,保持干净。”
丁岱终于忍不住道:“皇上这样舍不得,何苦又要安排侯爷出去呢?这疫病,若是真染上了,可不得了,侯爷还小呢,不若在京里多历练个几年。”
姬冰原道:“他自己已选了自己要走的路,朕不能拦他。”
丁岱其实看出来姬冰原皱着眉头,是一点都不放心的,索性再推波助澜:“皇上这会子又不担心怀素公子和朱公子对侯爷有企图了?”派俩宫女去试,真是和从前世家族试准女婿一模一样,皇上可真操心呢。
姬冰原皱着眉头道:“姬怀素此人,几篇策论写得都很扎实,但到底年轻,见识不多,之前几篇写得都有些闭门造车,只有这少年壮志宏图霸业之心可一观。但最近这一篇,老成圆熟,看得出居高临下统揽全局,倒像是自己治国过,很有帝王风范——只是虽然措施老辣,却仍是浮在空中,仿佛天下都该是他的棋盘,棋子可任意挪动,合该让他去民间看看老百姓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棋子也未必乐意让肉食者随意挪动。”
“云祯和他出去历练历练是有好处的,此人心思缜密,善于谋划统筹——至于别的方面,我看云祯心思烂漫,根本一点心都没在这情情爱爱上头,他一心想着他那镖局呢,朕就看中他这一点,做起事来一往无前,不留退路。”姬冰原道:“慢慢来吧。”
丁岱心里吐槽,皇上您脸上可一点儿没看出来想慢慢来啊,我看您每天都恨不得揪出那个让小云侯爷走上歪路的那个小子呢。
姬冰原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至于姬怀素,不是大善,即为大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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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沸了,冒出了三个漂亮的蟹眼一般的圈儿,朱绛将沸水注入茶杯中,茶香就涌了出来。
朱绛小心翼翼端了茶给云祯之前的几上,和他嘀咕:“怎的忽然想起也要去治水?这差使不好当啊,真不是姬怀素怎么就有这么大胆子。”
云祯道:“他还是有些本事的,连皇上都觉得他的策论写得好,想来是真的好。治河,也算是为皇上分忧了,皇上离不了京,我们去看看了,给他带点最真实的消息回来。”他依稀也记得似乎有一年河堤决口,许多饥民逃难到了京城,第一世他开过粥棚,第二世姬怀素也和他抱怨过,觉得贪官误国。
这一世是因为皇上来行宫,给了姬怀素请命的机会吧?从前记得灾情一起,皇上基本一直在前朝忙于政事。
说起来,皇上从前一直很忙很忙,从小时候和母亲进宫奏事开始,他每次看到这个“皇舅舅”,总是一直沉默着笔不加点地批折子,和大臣议事,来西山明明算是避暑,结果仍然一天天京里快马加鞭地运来一箱一箱的奏折。
他想到这个越发觉得皇上实在太辛苦了,应该想个什么法子给皇上解解乏呢?天天总是这么冷着脸批着没完没了的折子,议着没完没了的事,等到外敌来了,又带着将兵去打仗,这个天下至尊,到底有什么乐趣啊!
难怪皇上总是冷冷的都不太笑,多无趣啊,他目光落在一侧案桌上供奉着的天子剑,收了这样珍贵的礼物,得给皇上还礼呢。
朱绛剥了只橘子,捡了一瓣橘子递到他嘴里:“今儿的事,家里很快就知道了,刚才家里紧急叫人送了好些行李过来,我祖父还给我捎了封信,让我好好当差,不许抢功,当我像傻子一样呢,还给我细细写了一轮,什么功劳都让给其他贵人,切切不可出风头,更不可撺掇着昭信侯乱来。”
云祯吃着橘子,听到他抱怨,忍不住笑了,朱绛又塞了瓣橘子给他:“你说说看,人家姬怀盛那边,紧着送马车,送药品,送路上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我们家送了一箩筐教训和叮嘱!”
云祯吃吃的笑,朱绛也拿着橘子笑,姬怀素走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两个少年对着笑成一团,朱绛还涎着脸又塞了一瓣橘子给云祯,两人坐得极近又极亲热,他仿佛伤了眼一般地微微移开眼神,过了一会儿才整理了表情轻轻扣了扣门扉笑道:“说什么笑话呢?这样好笑。”
云祯收了笑容,朱绛却还没什么意识,只是起身给姬怀素让座,倒了杯茶:“怀素公子今日可长脸了呀,托福我们也能出去散散心,还未好好向您道谢,来找我们做什么?”
我们?姬怀素想不到连这个纨绔子弟都能和云祯称起“我们”来,想当初云祯和自己,那才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剥果子的都是吉祥儿,连自己不吃花生,都是他自己观察发现出来的……姬怀素压下心底那酸意,笑着道:“临行前想和侯爷还有朱五公子对一对,看看有什么需要备办和注意的。”
朱绛道:“很是呢,那可不得不请怀盛公子也过来,你稍等等。”他转头非常娴熟吩咐青松:“青松公公麻烦您去通传一声儿?”
青松笑着道:“小的即刻去,顺便去膳房传些果子点心过来好待客。”
姬怀素看了眼青松,垂下睫毛,可惜了,这个前世这个时候已经是自己在宫里最强的暗棋,如今却被重生的云祯不知不觉的坏掉了,虽然他大概只是随手一乱,自己却要重新布局。
朱绛推了果盘过去给他:“吃橘子,虽然还有些酸,但是贡品就是不一样,水多!”
姬怀素捏了只橘子在自己手中,慢慢揉开,并不吃,只是笑道:“侯爷真是深受皇恩,这淮南橘子,如今水路不通,京里极贵,听说一只能卖上百钱。”
朱绛道:“啊!那我可吃了好几两银子下肚了!罪过罪过。”
外边却扬起个声音:“朱五公子吃了什么稀罕东西这样贵?”却是姬怀盛到了。
朱绛笑着又起身给姬怀盛让座倒茶:“幸好来了个知道行情的,怀素公子说今岁水患,水路不通,淮南橘子奇贵无比,怀盛公子说说看,可是真的?”
姬怀盛才坐下来却笑道:“嗳呀你眼前明明有个真佛,你不拜,倒来问我?你以为这橘子是怎么来的?”
朱绛讶道:“怎么来的?难道不是宫里的贡品,皇上赏吉祥儿的吗?要我说皇上就是宠吉祥儿,上次的杨梅也是,又大又甜。”朱绛艳羡的舔了舔嘴唇,回忆起那些杨梅,瞬间口舌生津。
一旁青松正刚从膳房捧了碟热腾腾的琥珀核桃仁过来,听到他们说,笑道:“嗨呀!朱五公子这次可猜错了,这橘子,却是咱们侯爷进献给皇上的!皇上可高兴了,一连吃了好些个,连橘子皮都吩咐了让人腌制了到时候用来做茶饮呢。”
这下连姬怀素都意外了,看向云祯,云祯脸上仍然淡淡的:“水路不通,走的陆路,淮南那边新开了个镖局分店,顺便带的货,我尝了觉得好,就孝敬皇上了。”
朱绛一拍掌:“哗!连淮南都开了镖局分店了?你这镖局生意,开了没多久啊,怎的这样快就急着开分店了?”
“淮南那边,穷山恶水多刁民,山多,盗匪也极其多。”
云祯只解释了句。
朱绛道:“那岂不是这镖局生意不好做?”
姬怀盛笑道:“朱五公子这就不知道了,风险越大,这回报就越大!这可是咱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分店,最关键是云祯手里的镖师,那可才是真正精英呢,开张没多久,在淮南城那边可就出名了,生意就没停过,连我家娘家那边的商队都用咱们扬威镖局呢。”
云祯笑道:“周家商队的护卫也是剽悍得很,不用我们护镖,也一样通行无忌。”
姬怀盛摆手:“你不知道,不是护卫剽悍,是买路钱给够了,常走的商路上的盗匪头子,我们都定期交保护费的,幸好最近那些盗匪听说被黑吃黑吃了不少,好像兼顾不到这边……”
姬怀素眼见着他们三人越说越热络,眼见着话题一路不知道放飞去哪里,轻轻咳嗽了声:“说起盗匪,我们这次去,一路盗匪必然也不少,虽说有龙骧营护卫,但也并不乐观,要知道许多流民,山穷水尽了自然就啸聚成匪,因此这一路,还得好好计划才好。”
姬怀盛神情一整:“不错!怀素说得很是,我正带来了我们商路常走的路线来,咱们先把出发后的线路以及修整、住宿等等好生安排一下才好,我今日已让我们商路的大师傅先做了个,大家先来看看行不行。”
朱绛拍掌道:“周家商队,天下闻名,那自然必是极妥当的了!”
姬怀盛腼腆一笑:“朱五公子实在是过奖了……这一路最大的问题是速通消息,我们商队倒是有惯用的信鸽,不过我们这一行出行,太过招摇,只怕信鸽会被有心人截射,因此还是得好生计划一番。”
朱绛拍掌道:“这容易!我带几个人远远跟着,看哪些不怀好意的跟着我们!”
姬怀盛道:“朱五公子您英姿勃勃,明眼人一认就认出来了……”
姬怀素心里苦笑,眼见着这几个活宝越说越歪,不知何时才能说到正题,转眼去看云祯,却见云祯忽然自己笑了起来,双眸仿佛含了星光一般,嘴角也笑得得意洋洋,这样生动神情,却是从前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急着要向自己讨赏之时的神情。他心中不由微微一荡,柔声问云祯:“昭信侯可是有什么好的想法?”
云祯仿佛忽然回神过来一般,看了他一眼,嘴角笑意犹在:“无事,只是忽然想起有些事需要交代家里人送来,你们先商量着,我都听你们的,我先出去一下。”
他起了身来往门外走去,步伐轻快,他想到要还个什么礼给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