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人相识于微末, 自幼.交心,后因故天各一方,中间十年, 我游走四方寻找她的下落未果,后拜入剑神宗,数年前机缘巧合之下重逢, 她已成为玄天宫的少宫主。”
乐小义言简意赅,将这些年的坎坷际遇总结成三两句话, 说给吴拓听。
“从我二人重逢之日起,她便不断助我修行,我对她的了解胜于任何人,当然,她于我亦如此。”
乐小义说完,吴拓欲言又止。
她抬眸扫了眼吴拓, 轻咳两声,笑问:“你是不是觉得, 这有可能只是玄天宫的奸计, 或许是姬玉泫故意用这样的方式博得我的信任和好感, 事实上是在利用我,扶我登上现在的位置, 让我死心塌地, 日后方能得益?”
被乐小义挑明心中所想, 吴拓面上有一瞬间尴尬,但他很快便将这丝负罪之感抛却脑后, 坦言道:“老夫不认为姬玉泫是个良善之辈。”
言下之意便是乐小义所言确如他心中所思,他不明说,是顾忌着乐小义现在的伤势, 怕她动怒。
乐小义却不介意,微微一笑:“我从未说她是个良善之人。”
姬玉泫或许善良,但她的身份、地位、以及所处的环境都不允许她良善,所以她这些年杀了不少人,作了不少别人眼中所谓的“恶”,皆是事实,乐小义自不会为她辩解。
“若换成是你,你已功成名就,与多年前儿时故友重逢,发现对方过得极为落魄,哪怕你是个心机极深之人,会想到利用他吗?”
吴拓沉吟,乐小义说得有理,但也不排除姬玉泫在顺手救了她之后,发掘了她的天赋,从而产生歹念的可能。
乐小义如何料不到他所想,便继续说道:“彼时我不过剑神宗编外门童,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修为卡在气元境多年,为姬玉泫所救之后,方入外门,从头开始修炼。”
吴拓心中骇然,他此前也了解过乐小义的一些经历,但自然无法与乐小义亲口描述的过往相比。
按照他所知的情报,乐小义是三年前成为剑神宗外门弟子的,而今短短三年,乐小义从气元境巅峰,一路走到如今灵元境五层,若非丹田破损,她修为停滞,还能继续向上攀升。
短短三年达到了寻常人等三百年都不一定能达到的境界,如此天赋,比之姬玉泫亦不遑多让。
总有人拿乐小义与姬玉泫当下的成就和实力作比,乐小义比姬玉泫小一岁,修为却相差两个大境界,看似乐小义被姬玉泫甩的很远,但事实上,算上她们分开的那十年,姬玉泫的修炼时间比乐小义多了整整十年。
或许对一般人而言十年根本不算什么,可乐小义耗费三年便从气元境修炼到灵元境,若无那十年的缺损,她应该是怎样的境界?
吴拓无法想象。
“她有无数机会毁掉我,但她从不那么做。”
乐小义望着屋顶一排排的瓦砾:“说句难听一点的,若无当初姬玉泫于我的一切恩情,她付诸于我的所有情谊,与这些年来,玄天宫为帮扶剑神宗所做的努力,那么,尉迟弘义不会伏诛,剑神宗也不会是现在的剑神宗。”
吴拓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得承认乐小义说的是事实。
“吴长老,你说,人真的能以立场分正邪么?”
乐小义语重心长:“你看药神谷,甚至是蓬莱仙境,他们地位多么超然,可势力内,依然有无恶不作的狂徒,既然所谓的‘正道’之人会有作恶之辈,那‘魔门’中人,为什么就不能有做好事的人呢?”
“或许你会说,姬玉泫奸邪狡猾,谁都不能肯定她的目的是不是真的单纯,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乐小义笑,“我得益于她的帮助,剑神宗亦得益玄天宫的扶持,这些都是事实,承认自己从中获得了利益,并肯定对方的努力和付出,有何难?”
吴拓低下头,目露深思。
就算玄天宫无恶不作,就算姬玉泫当真罪无可赦,但那也是对别人而言,剑神宗是既得利益者,便最没有资格对玄天宫挥刀相向,否则,与那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有什么区别?
倘若姬玉泫真的要利用剑神宗,那也是后话,在没有根据和苗头之前,做这等无妄的揣测,就好比因为一个人长相凶恶便断定他要杀人,毫无道理。
吴拓为乐小义这番话折服,神态怅然地叹息一声:“是老夫狭隘了。”
哪怕外面再多传言说姬玉泫如何,但这些日子,姬玉泫为乐小义做的,他都看在眼中。
还有前阵子玄天宫提供的五品玄灵丹,原来那些争执和矛盾,都是姬玉泫和乐小义为了不让人生疑,故意搞出来的。
想通关节之后,吴拓感觉肩上轻松了不少,至少,姬玉泫再继续对乐小义好,他心里已能没有什么负担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完全放心,相反,得知真相之后,新的疑虑和忧思便冒了出来。
“然则,少宗主,你二人这关系若叫人拿住把柄,恐怕不妙。”
吴拓眼神忧虑,看得出来是真的忧心。
对于乐小义和姬玉泫有多么亲密的关系,他不好多说什么,这是乐小义的私事,他管不着,但仅仅只是与姬玉泫亲厚这一条,但凡叫人拿着点什么把柄,都会给剑神宗带来不可预估的灾难。
这一点乐小义何尝不忧,但这不是她疏远姬玉泫的理由。
“既然不能叫人知晓,那就不让人知晓,便是纸包不住火,那就在纸被烧穿之前,先做打算。”
因伤之故,乐小义精神不是很好,但话说到这里,她眼里还是隐有精光:“最坏的结果,不过所有脏水都泼到我身上,是我一意孤行,我可以死,可以堕落成魔,但这一切,都与剑神宗无关。”
吴拓倒吸一口冷气。
尽管乐小义说这句话时语气很淡,但他能感觉到乐小义话语中蕴藏的决心。
她一定说到就能做到。
说完这句话,乐小义抿唇一笑:“此后,还要有劳吴长老替我注意着些,毕竟,若能不走到那一步,谁也不想鱼死网破。”
吴拓心情颇为复杂,纵使乐小义笑容轻松,他却半点也笑不出来。
听乐小义话里的意思,她会尽自己所能带着剑神宗走得更高,更远,但若他日东窗事发,她与姬玉泫的关系再也压不住了,而天下人因此攻讦剑神宗,她会一力承担所有后果,便是脏水满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以前,吴拓总觉得自己对宗门一片赤诚,若宗门陷入危难之境,他会毫不犹豫地为宗门战死,这忠心想必少有人能及。
但此刻,他却不得不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辈,思想上的觉悟已经突破了既有的枷锁。
背负骂名,远比马革裹尸,要痛苦得多。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乐小义觉得疲惫极了,她闭上眼小憩一会儿,让吴拓到门外去候着。
吴拓自屋中出来,沈元与之对视,想必已猜到方才乐小义留吴拓一人在屋中要说什么。
相比于吴拓,乐小义对沈元的信任没有那么深,沈元对此心知肚明,但与吴拓他便没那么多顾忌,开门见山地问道:“少宗主是不是同你说了些玄天宫如此相助的缘由?她和姬玉泫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元也不愿相信乐小义和姬玉泫之间存在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但他与乐小义相处的时间比较短,即便内心暗示自己莫要多想,但这份信任显然是不及吴拓的。
吴拓点头:“我们少宗主与姬玉泫是幼时故交,二人肝胆相照,情同姐妹,几乎不分彼此,但是,剑神宗与玄天宫仅仅只是合作关系,并无附属利益牵连,姬玉泫相助少宗主乃是出自姐妹情谊,你我皆不必担心。”
沈元恍然,但还不太确定,便又问了句:“她二人可真有……”
吴拓一声冷哼打断他:“子虚乌有之事!那药无极多么阴险无耻你先前难道没有亲眼见过?能对两个姑娘说出这般污言垢语,造谣生事,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此人当真龌龊之至!”
见吴拓说得这般言之凿凿,沈元有点尴尬,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勉强笑起来打哈哈:“吴长老所言甚是。”
吴拓扫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姬玉泫回到乐小义房中,见她伤势已有起色,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将乐小义抱起来,亲自送乐小义上辇轿,待轿子上轻纱放下,她靠近乐小义小声问了句:“你剑神宗那位吴长老,从方才我回来到现在,已经偷偷看了我好几次,怎么回事?”
这情形绝不寻常,明明在乐小义醒来之前,就算吴拓心里有所怀疑,也没有那么明目张胆的。
肯定是乐小义偷偷跟吴拓说了什么。
乐小义脸一红,轻轻咳了两声,这才开口:“我跟吴长老坦白了咱们的关系。”
姬玉泫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乐小义这句话的意思。
哟呵,胆子不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