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常陵与他的师尊

当然, 这话势必就会惹恼常陵的,果不其然,一顿海棠标配的噼里啪啦不可描述, 家主就跟条死狗一样动弹不得了。常陵提裤无情, 就跟刚才阮星阑心里想的那样,拽着家主的头发,哐哐撞地,暴怒道:“你竟然不敢承认?敢做不敢认, 算什么男人!”

哐—哐—哐

每一次都是额头实打实地贴地,阮星阑又想,等海棠共情结束了, 他一定把常陵扒了个干净, 倒吊起来狠抽一顿。

不知是不是乌鸦嘴发作。常陵扯过衣带,绑住家主的双脚, 然后将之吊在了树上。还随手拎过来一根鞭子。

阮星阑:“……”

阮星阑:“……”

阮星阑:“……”

怎么这么乌鸦嘴呢,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默默祈祷,别抽啊, 自己多多少少也会疼的啊, 千万别抽啊。

心里又想, 如果这时候有人过来救他,不管是谁, 都要娶回家当老婆。呜呜呜,他给对方当老婆都行啊。

常陵高高举起鞭子,凌空一甩,嗖得一下,直冲家主而来……

地洞里,众人围在一处, 目不转睛地盯着阮星阑看。

其中一个弟子惊道:“大师兄哭了,大师兄哭了,大家快看啊!”

就见阮星阑盘腿坐着,双眸紧闭,两滴猫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凤凰道:“他在家主的记忆里,究竟看到了什么,居然还流眼泪了,这般快活的?”

开阳道:“会不会是看见什么特别凄惨的场景啊?阮公子还在抖,你们看他的手!”

众人望去,果见阮星阑的手在抖。

摇光道:“应该没什么大碍,我曾经也见过别人共情,若是遇见什么意外,定会浑身抽搐,面色发青,唇角发白,哆嗦不止……”

“就像这样?”开阳指了指阮星阑。

摇光:“……”

然后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一声“全部退后”,一股劲气直接将众人推开。慕千秋一把抓住阮星阑的手腕,极盛的灵力一股脑地钻了进去。

“啊,啊,啊!我|日|你全家啊!”阮星阑在心里破口大骂,眼睁睁地看着鞭子要落下来了。

只听轰隆一声,原本落下的鞭子不翼而飞。常陵整个人倒飞出去,口中吐出的鲜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阮星阑慌乱间,就看见雪白的衣角在往自己身边靠近,就想抬眸看看未来夫君长什么样,恰好对上慕千秋那张清冷出尘的脸!!!

这……这不行吧。他纠结着想,刚才那话当不得真的,慕千秋当不得他夫君,慕千秋得是他媳妇儿。

下一瞬,头顶轰隆一声,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家主被吹得宛如秋风中的黄叶,风雨飘摇的。挣扎着出声询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若阁下愿替我诛杀孽徒,我来生给阁下当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慕千秋压根不理他,抬眸见头顶的天裂开了,便知自己的突然闯入,扰乱了家主的记忆,这里很快就要不复存在了。

在临走前,他半蹲下来,曲指在家主的眉心一戳,指尖光芒大盛,嘴唇微启吐出一句:“星阑,跟师尊回家。”

阮星阑的脑子一懵,整个人就陷入了黑暗。

等再度清醒时,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竟是一座地牢。门口有弟子把守,一见他就抱拳唤了声:“见过家主!”

他就知道,共情还没有结束。之前的慕千秋保不齐就是自己的幻觉。

视野一直在移动,进入地下宫殿之后,家主寻了个位置坐下,唤了个门生过来道:“今日来了多少个修士?”

“回家主,一共来了二十七个人,依家主的吩咐,按时间算钱,一个时辰一万枚灵石!”

阮星阑心里一个卧槽,暗道,这做的啥买卖啊,来钱这么快,能不能带自己一个啊。

但是很快,他又改变了主意。

家主道:“好,把账都算清楚了,那些人神之子,咱们也玩腻了,挑几个快死的出来,要是有哪个倒霉的修士把人玩死了,就把人给我扣下,别管是什么门派的,让他赔钱!”

“是,家主!”

家主坐这儿喝茶,茶杯里漂浮的麦芽嫩嫩的,他喝了一口,突然发现今日的椅子坐起来很舒服,一瞥旁边的扶手,新换了两副皮,便问:“打哪儿来的?”

“打人神之子身上剥的,”门生低眉顺眼地笑,看起来阴恻恻的,“活剥下来的,没给止疼的。”

“不会把人疼死了吧?”

“不会,反正也快死了,那人不老实,怎么打都不乖顺,定是当不成炉鼎的,就皮肉还有点用。晚上割点肉下来,给家主炖汤,保管大补。”

“哈哈哈,好好好,下去吧!”

阮星阑听得那叫一个毛骨悚然。

之前他还奇怪,常家到底干嘛的,即便搜刮民脂民膏,也堆不起来一座金山啊。

敢情那座金山就是这么来的,上面到底沾了多少人命,多少血泪啊!

等等,刚才他们在说人神之子?

也就是说,他可以看见林知意的族人了!

喝完茶,家主就跟土财主似的,背着手摇摇晃晃逡巡他的领土去了。

首先去的地方,就是门生说的那个很不服管教的人神之子。

一间水牢里,正中央一个木架,上面用铁链绑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衣衫破碎,披头散发也看不清面容,可胸前血淋淋的,腰部以下都泡在水里。

家主抬了抬手,示意左右的门生将水匝提起来,等水一降,入目就是一个圆溜溜的肚子。

这个人神之子有孕了,看起来大概五个月,很显怀。但他很瘦很瘦,四肢很纤细,还没长开。挺个大肚子被绑起来,很辛苦的样子。

阮星阑突然想起方才那门生的话,活剥的皮,一个男人,挺着大肚子被人剥了胸膛上的皮。该是什么样的畜牲,才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心头火烧火燎的,恨不得破口大骂。

为林知意感到委屈,也为他感到难过。这是林知意的族人啊,是林知意心心念念的家人,竟然被人折磨成这样。

常家不过就是个小家族,在其他大宗门里,会不会也上演着这一幕?

阮星阑不想看,可又不得不看。就听家主道:“呦,肚子都这么大了?这要是能生下个小的出来,就好好调|教调|教,再送到合欢宗去。”

那人神之子还有点意识,闻声抬头,狠狠往他脸上吐了口血水。家主的脸色一沉,抬手道:“把他给我沉下去!直接没入胸口!”

旁边的门生得令,赶紧将水匝放起来。锁链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磨得火光四溅。

也不知怎么的,那锁链突然断了,人神之子挣脱了束缚,跌在岸上,第一件事就是扑过去要杀了家主。

可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被家主一脚踢了回去。“自不量力!来人,绑起来!”

人神之子在地上翻滚几圈才停住,满脸的憎恨,死死攥着拳头。

阮星阑心里暗道不好,就见才冲过去的门生,一个个又见了鬼似的倒退,家主被挡在后面,看不真切,就听旁边门生道:“他剖了自己的肚子,把……把孩子拽出来了!”

“他杀了自己的孩子,也杀了自己!”

“他把孩子吃下去了!”

耳边到处都是惊恐的声音,还有无数麻木不仁的脸。

如果早知道会看见这种东西,阮星阑一定自剜双目。

这一刻,他又特别特别想看见常陵的那张脸。

希望常陵能把这个老畜牲按在地上摩擦,狠狠摩擦,磨到死为止。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见了他的心声。

下一刻,他就看见了常陵那张狗脸。

这个时候能看见常陵的脸,简直太好了。很亲切。

只不过彼时的常陵年纪还挺小的,穿着粗布衣服,上面缀满了补丁,大冬天冻得小脸乌紫,吸溜着鼻涕,寒风把他的脸吹得干裂流血。

别问他是怎么认出来,这糟心娃是常陵,因为常陵这厮真的是从小到大都没咋变过,五官同现在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行行好,求你们行行好,给口吃的吧,求你们了,行行好。”跟所有修真文里的孽徒一样,常陵一出场就是个小可怜虫,跪在街头乞讨,“求求各位大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街道上,人来人往,可却没有一个人驻足停下来的,远远一辆马车停在街头。家主挑起车帘,看了片刻,笑着同旁边的门生道:“这小子长得不错啊。”

“是的,家主,的确生得不错,就是打扮得太磕碜了,要是好好洗洗,养一养,以后不会丑。”

家主听罢,想了想又道:“常家不缺弟子,我也不缺炉鼎,这么些年,膝下缺个儿子。原是想出去抱养个回来,又怕养不熟,培养出个白眼狼来,这样,你过来些。”

门生凑过去听了几句,然后点头下去办了。

就见他走到常陵的身边,然后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爹娘都喊我赔钱货,家里穷,爹娘都死了,我今年九岁了,什么活都会做,大爷行行好,买了我吧?”

这么离近一看,门生觉得这孩子长得确实不错,是颗好苗子。遂按着家主的吩咐,同他道:“这样,我家主人说了,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一条听话的狗,你看见那个没有,把它吃了。”

顺着门生手指的方向,有一盆狗食。几条野狗埋着头吃。

阮星阑心想,这他娘的,要么就别发善心收养人家啊,让人家吃狗食,这算什么道理?

“我……我怕,狗,狗会咬我的。”常陵颤声道,唇瓣被冻得干裂往外流血。

门生便道:“不去便罢,只当我从没来过。”于是转身就走。

常陵慌了,也不怕了,急急忙忙道了句等等,然后扑过去,跟野狗抢食。野狗不让,汪汪狂吠,扑过来撕咬常陵的衣服。

那常陵一看就是日后能当孽徒的料子,够狠,还能忍。硬是在群狗的围攻之下,把剩下的狗食吃了。狠狠一擦嘴巴,同门生道:“我吃完了!能带我回家了吗?”

哪知那门生摇头,又提了个更过分的要求:“那还不行,狗最重要的便是忠诚了。这样,你从这边爬到马车面前,对着车里的人汪汪叫几声。”

“好!你说话算话,我要是做到了,你们以后必须给我地方住,还得给我饭吃,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阮星阑一听这话,当即暗暗点头,小小年纪就能如此隐忍,别的方面暂且不提,一看这架势,就是能日后能把自己的师尊干到废的人物。

果不其然,常陵果真像小狗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原本街头人来人往,没人注意,他这么一爬,立马引来了不少人。

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古怪,对着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满脸嘲笑。

在他即将爬到马车前时,那门生就过来搞事情,一掀衣袍,把腿分开,笑道:“人走门,狗钻洞。想当我家主子的狗,就得学会钻洞!”

此话一出,满场轩然,所有人都在笑着,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子会不会为了一口吃的,就去钻别人的胯。

所有人都在笑,这个世界太吵了,只有阮星阑觉得很想哭。

他总是能在别人身上看到自己当初的影子。

一样可怜,无足轻重,没人喜欢。是啊,自己长这么大,都没有人喜欢过他的。他的一切悲苦,生老病死,都无人在意。

其实,他生前长得没现在这么好看的,只是一般长相。顶多跟清秀沾边。只是因为穿到了孽徒身上,所以才拥有了这么绝的皮囊。和常人无法媲美的身法和修为。甚至是至高无上的地位。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有一天,慕千秋看见他真正的样子了,还会不会喜欢他。

应该不会的,慕千秋长成那样,又是天衍剑宗的宗主。好花配好盆,好饭配好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怎么插怎么别扭。

不知道为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阮某人,居然有一天也会自惭形秽起来。

他顶顶不喜欢看这种狗血桥段,眼里见不得人间疾苦。

可声音画面还是一股脑地钻了进来,甚至能很清晰地察觉到家主嗤笑了一声,饶有趣味地看着大雪地里跪着的小孩子。

耳边是围观百姓的议论声:

“他会不会钻?”

“不知道。”

“人家明摆着把他当狗耍。”

“谁知道,也许是真的想把他当狗养。”

阮星阑心想,家主怎么就不干点阳间的事儿呢,趁着徒弟年幼,不给点爱的教育,竟然还让他钻洞。

小时候钻的洞,能跟长大了钻的洞能一样吗?

一朵鲜花要是能插在牛粪上,那常陵肯定就是那朵鲜花,不是因为生得比家主俊,而是谁上谁下的问题。

小孩子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饥饿和寒冷,让他忘掉自己是个人,跪着从门生的胯||下钻了过去。浑身冻得直打哆嗦,昂起面黄肌瘦的脸,一字一顿道:“我做到了,你带我回家!”

家主却轻轻一笑,慢条斯理道:“我何时答应你的?”

“你……你怎么能反悔?刚刚明明……明明说好的!!!”

“谁答应你的,你找谁去。”然后家主放下车帘,吩咐马夫离开。

门生翻身上马,很快就跟了上来,隔着车帘道:“家主,那孩子还挺能忍的,一直在后面追,不会闹出人命吧?”

“死便死了,在常家的地盘上,还怕多死个人?”家主随意道:“让他跟着,只要他能跟到大门口,就放他进来。”

门生低声应是。

阮星阑听了,恨不得扑过去摇晃家主的肩膀,大声告诉他,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好好活着不好嘛,就不能做个人嘛。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

家主踩着马夫的后背下了车,刚要进门,就听后面传来叫嚷声,常陵满头大汗,踉踉跄跄地追了上来,破草鞋都跑丢了,两只冻得青紫的小脚就踩在雪地里。

“是你说要带我回家的!你说的话,我通通照做了,你不能因为我小,你就骗我!”

家主笑道:“你今年九岁?”

“是!”

“也巧,我本名叫常久。久同音九,也是缘分。你过来。”他勾了勾手指,唤狗似的,“让我瞧瞧。”

等常陵一靠近,家主随手捏正他的下巴,细细打量了几眼,“生得还不错,是条好看的狗。现在,我要你跪下。”

常陵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家主没说什么,松开手在他身边绕了一圈,然后狠狠踢了他膝弯一下。常陵吃痛,噗通一声跪下了。家主一钳他的下巴,又笑:“以后,我让你跪,你便跪,听懂了么?”

“懂,懂了。”

这段应该就是家主跟他养的白眼狼初见的场景了。之后,不出阮星阑所料,常陵拜入常家之后,为了出人头地,好让家主多看他一眼。

就跟海棠文里其他孽徒攻一样,日夜不分地拼命修炼,比别人多付出十几倍的努力,一次次打败同门师兄弟,成为常家同辈中最出色的弟子。

等徒弟长大了,喜欢师尊的心越来越强烈,可又跟那些徒弟攻一样,有心没胆,敬爱师尊,对师尊如同父亲,不忍以下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