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学校早就放了寒假。
秦洛宁因为参加了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所以大年二十九还在学校补课。
上回因为房子的事情闹过后,沈桥和也没来找他的麻烦。
真的就像管家说的那样,沈桥和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可是最近秦洛宁时常坐立不安。
他联系不上秦炆了。
母亲的私宅里也没有秦炆一家的下落。
他们明明才搬进新家不久,突然之间家里的东西都不见了,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秦洛宁问过小区的保安,保安说一周前看见他们一家匆匆忙忙搬走了。偏偏凑巧的是,当天小区的监控坏了。
秦洛宁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在得知监控“坏了”后,秦洛宁马上就怀疑到了沈桥和的头上。
他捏着手机,看着石沉大海的消息,打定主意就算是触犯到男人的逆鳞,也要回家质问男人秦炆的失踪和他有没有关系。
要知道,他今年本来是想和家人一起过年的。
今天轮到秦洛宁值日,他从来没留下来打扫过班级,因为总会有人抢着替他值日。
秦洛宁和往常一样准备背著书包走人的时候,突然被人喊住:“秦洛宁,你地都没扫,你走什么?”
秦洛宁回头一看,是上周还抢着替他值日和他套近乎的徐天。
“你拽我做什么?”徐天踢了桌子一脚,“从前大家伙看他脸色,还不是因为他是秦家的少爷。现在秦家的股份都已经落到沈桥和手里了,他就是个没用的挂名秦家人罢了。”
虽然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但是在此之前,沈桥和为了维持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很好地掩藏了野心。外界也都一直还以为,他是秦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
而现在,这群昨天还在巴结着他的人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你什么意思?”
徐天得意道:“你还在这摆什么秦家少爷的谱呢,我爸都说了,上个礼拜的股东大会上宣布了股份变动,沈桥和现在掌控了秦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保不准下个月秦氏就要更名了嘿嘿。看你还嚣张得意什么!”
“怎么秦小少爷,说不出来话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哦,你这么蠢,连自己爸爸搞外遇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洛宁扔了包,猛地冲上去,对着人的脸来了一拳:“你再说我爸一句!”
发起狠来的秦洛宁就像疯了一样,拦都拦不住。七八个男同学一起上手才把人拽开,摁住。
徐天站起身,抹去唇角的一点血,目光凶狠:“给我打!周运,上次这小子揍了你,你爸妈不敢给你出头,现在他已经不是秦家少爷了。害怕什么!一起给我打!”
秦洛宁平日里行事自我,一群青春期的男孩子被家里耳提面命不准去惹他,还要巴结他。心里早就不爽秦洛宁很久,听了这话,在徐天踹出第一脚后,都纷纷趁乱上手。
夕阳的余晖照在秦洛宁的身上,光与影的罅隙之间有灰尘浮动。
秦洛宁浑身酸痛从地上爬起来,那群人下了狠手,打的他骨头都要断了。但是这些年他挨打早就挨习惯了,男人发起疯来的时候比这还狠,这点疼痛算不了什么。
秦洛宁咽下一口血沫,捡起背包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见了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
往校外走的时候,身后的议论传进他耳中。
“秦洛宁怎么看上去像是被人打了,谁胆子这么大敢打他。”
“我爸妈说秦氏已经易主了,现在秦洛宁没用了。谁还会怕他啊。”
“那上回秦晟在外面养小三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啊,后来就没动静了。”
“肯定是真的啊......”
秦洛宁双拳紧攥,手臂上青筋毕露,停下脚步回过身,怒吼一声:“放屁!给我滚!”
两个小姑娘都吓懵了,一个拉另一个赶紧跑了。
临走时还说着:“等年后新闻出来,看他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老张的车停在校门口,已经等了很久。
秦洛宁没有走过去,他绕远走了侧门离开。
秦洛宁打了个车去老城区,秦炆之前住的老居民楼里。
居民楼破败狭窄,走道里有一股发霉的气味。
秦洛宁坐在秦炆家门口,四楼的声控灯坏了,四周一片黑暗。
他抱着腿,脑袋里想了很多事情。
想他高大顾家的爸爸,温柔贤惠的妈妈,慈祥宽厚的爷爷,对他无微不至的叔叔,直爽热情的婶婶,总陪他一起看电视的堂姐......最后的最后,是一场瓢泼大雨,穿着风衣打着黑胶伞的男人向他走来。
可是到后来,男人的面孔逐渐扭曲,变成了噩梦里才会出现的魔鬼的样子。
沈桥和监视他、控制他、殴打他、□□他、开车撞他,现在男人再也不伪装了,他夺走了秦洛宁的一切,钱、名誉、地位、尊严,甚至是连他最珍贵也最微不可闻、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亲人也要夺走。
秦洛宁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无助。
他将脸埋在腿上,无声的啜泣。
过了很久,秦洛宁是被人叫醒的。
原来他哭累了,靠在门上睡着了。
“小孩,小孩。你坐这里干什么?这户人家搬走很久了,好久没人来了。”
秦洛宁低头看了眼时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看到对面门里露出来的张灯结彩的画面,再对比自己身后什么都没有的空荡荡到寒酸的铁门。
那一刻,秦洛宁心冷了一大截。
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叔叔,真的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
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最亲近的家人,他唯一的希望,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抛弃了他。
秦洛宁又叫了车去他舅舅家里,他现在迫切的需要一点温暖,才能确认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
二舅家在隔壁市,离得远。但是二舅时常打电话对他嘘寒问暖,所以秦洛宁无比确定,他还有二舅。
可是等他到了虞城,等待他的是二舅不留情面的讥讽。
“你已经不是秦家少爷了,还来我这儿做什么?怎么,想投靠我啊,滚边上去吧你!”
“和你说句实话,你妈他根本不是我亲姐,鬼晓得她是哪里来的野种。要不是看她命好嫁给了秦家当儿媳妇,你以为我稀罕和你攀亲戚呢。”
“秦洛宁,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没了秦家,你连条狗都不如!”
“你才是野种!我不准你骂我妈!”秦洛宁冲上去和男人厮打,被扇了几巴掌后扔出了门。
秦洛宁从黑暗中踉跄站起,心底一片灰暗。
他最后去了平日里对他热情不过的三姑姑家。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三姑姑和人打麻将的声音:“你说秦洛宁啊,他又不是我亲外甥有什么好心疼的,不过就是个表外甥罢了。杠——我和你说啊,那孩子脾气大着呢,要不是看他死了爹死了妈,脑子又蠢又笨,兴许能捞点钱,谁稀罕和他套近乎。糊了!给钱给钱!”
一片哄笑中,秦洛宁慢慢转回了身。
秦洛宁走到街上,现在已经是深夜三点半,路上几乎看不见车了。
他之前想过要逃的。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到底应该逃去哪里了。
因为没有一个人要他,到头来,一切不过是他做的一个虚幻的梦。
最后,秦洛宁打了个电话给老张:“喂,张叔,我现在在xxx,你来接我好吗?”
是沈桥和去接的秦洛宁。
其实从秦洛宁打车从秦炆的住处离开的时候,沈桥和就一直开车跟在他后头,从景城跟到虞城,又从虞城回了景城。
秦洛宁立在马路边的时候,沈桥和靠在不远处的驾驶座上,抽了两根烟。
在他打出电话的时候,沈桥和开了车窗,把车内的烟味散去。
看时间差不多了,他转了个弯出来,在秦洛宁跟前停下。
秦洛宁看了他一眼,拉开车门坐在了后排,一路都没说话。
沈桥和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秦洛宁目光看着车窗外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桥和的视线,秦洛宁和镜子里的沈桥和对上一眼。
沈桥和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有些难以形容秦洛宁的眼神。
反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的情绪。
头一回,沈桥和被这眼神看得脊背有些发凉。
等到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下车上楼,秦洛宁不喊不闹,十分反常。
管家也一宿没合眼,看见秦洛宁回来上楼,问了后头进来的沈桥和一句:“先生,少爷这是怎么了?”
沈桥和想,可能是小屁孩心思太脆弱,一下子面对世间的这么多黑暗有些承受不住。
“没什么,齐叔你也休息吧。上午我让张叔送你回老家。”
沈桥和上楼的时候,在秦洛宁的门前站了好一会儿。
秦洛宁应该是知道股东大会股权变更的事情了,所以今天才这么迫不及待地到处去找他所谓的亲人。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就是沈桥和下的一个套。
沈桥和故意放出消息,让觊觎秦家,想要从秦洛宁这里下手的人知道:秦洛宁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他被沈桥和夺走了一切,现在就是个挂名少爷。
沈桥和推波助澜,煽风点火,将秦洛宁的境况传的格外凄惨。因为之前他们俩不应付的态度,导致很多人真的以为,等过完这个年。沈桥和就要对秦家唯一的继承人下手了。
所以大家要不着急撇清关系,要不就对秦洛宁露出了本来面目。
沈桥和能感觉到,小狗崽子是真的伤心了。
沈桥和原本想去安慰一下秦洛宁,可是想到现在两人对立的干系,秦洛宁对他的恨意与戒备。在门前举着的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门内,秦洛宁将自己闷在被窝里,不停地给秦炆打电话,发短信。
可是消息都石沉大海。
最后,他红着眼,将手机仍在一边,在被窝里放声痛哭起来。
·
第二天大年三十。
难得的假期,因为前一晚熬夜。
沈桥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穿着睡衣下楼,看见秦洛宁正在和刘妈阿丁一起贴春联,挂灯笼。
原本冷冷清清的家里,也因为四处张灯结彩的有了一些过年的氛围。
说起来,这还是沈桥和和秦洛宁在一起过得第一个年。
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主动帮忙干活,沈桥和在秦洛宁挂最高处灯笼够不到的时候,走到他身后,接过他手里的灯笼:“我来吧。”
上初二的秦洛宁个子大约166,沈桥和185,比他高快一个头,他立在秦洛宁后头,不费吹灰之力把小灯笼挂了上去。挂灯笼时候一手摁住了秦洛宁的肩头,像是把他圈进了怀里。
平日极其抗拒沈桥和触碰的秦洛宁极其乖巧,就任由他圈着。
沈桥和感觉违和极了。
阿丁家离得远,今年不打算回家过年外,其余的人都要赶回家过年。
也就是说这个年,秦宅里就只剩沈桥和、秦洛宁和阿丁三个人。
装饰完宅子,张叔送管家去车站。大家其乐融融地围在一起包饺子,秦洛宁在一旁和刘妈学的认真。
沈桥和今天穿的家居服,藏蓝色的,把他的皮肤衬得更加雪白。
在家的时候没戴眼镜,把平日里那点在外头的清冷禁欲都化去了不少,露出一双含笑地桃花眼,显得很亲近人。
沈桥和撩起袖子也帮忙包饺子,阿丁见他手指灵活捏出一个小兔子饺子,惊奇道:“沈先生真厉害!”
这段时间沈桥和的改变大家都看在眼里,而且他连续好几个月情绪稳定,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反复无常,突然发疯。大家也都渐渐放下戒心,觉得或许秦洛宁那一花瓶真的把沈桥和砸好了,和他也逐渐热络起来。
刘妈笑着调侃:“先生还会包饺子呢。”
沈桥和笑着说:“恩,从前自己一个人住有的时候会包点饺子放在冰箱。”
察觉到一股锐利的视线注视着自己,沈桥和回过神来,抬头刚好与秦洛宁对视上。
对方猛地收回视线,低下头去继续包饺子。
秦洛宁的手艺实在是差,包出来的饺子各具特色的丑,和沈桥和的形成鲜明对比。
刘妈在一旁教,秦洛宁认真的学。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快,很快就包的像模像样的。
沈桥和中途去厨房拿了颗糖和花生一起包进饺子里:“讨个好彩头,谁吃到了来年一年都能顺顺利利甜甜美美。”
阿丁问:“那为什么不包几个?”
沈桥和说:“一个人有福气就好了,太多贪心了就不灵了。”
秦洛宁冷不丁道:“迷信。”
没过一会儿张叔送管家回来了,中午大家一起吃的饺子。没人吃到那颗包了花生和糖的。
刘妈在厨房忙忙碌碌,提前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晚上的时候热一热就能吃。
她又交代了几句,才和张叔一起走了。
下午三点左右,有的人家已经开始放鞭炮。
噼里啪啦一顿响,把沈桥和从睡梦中吵醒了。
外头天色有些阴沉,北风呼呼开始刮起来。
看上去晚上可能要下雪。
房间里有地暖,非常暖和,他赤着脚踩上地板,靠在椅子上看外面天际有人家已经开始放起烟花。
烟花一朵朵地炸开,绚烂夺目。
这时候,门突然响了一声。
沈桥和回过头,看见站在门口的秦洛宁。平常秦洛宁没事儿不会来房间找他:“饿了?”
他看看时间,差不多下午四点,可以吃年夜饭了。
沈桥和站起身,在衣架上拿了外套披上,打算下楼把菜热一热。
穿衣服的时候察觉到秦洛宁走到了他身后,沈桥和回头,刚想开口问怎么了。
就见一片锐利的光芒闪过,一把餐刀扎进了他的侧腰,幸亏他刚刚躲了躲,否则这一刀肯定是扎进肚子里了。
秦洛宁像疯了一样地嘶吼起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楼下的阿丁听到动静,赶忙跑上来,看见眼前这一幕惊住了。
沈桥和一手按压着腰侧,鲜血溢出五指指缝,单手擒住秦洛宁的双手手腕反剪在背后。秦洛宁被摁在地上,不停的挣扎,双目暴涨,睚眦欲裂。
阿丁跑过来,帮忙摁住了秦洛宁,沈桥和踉跄几步跌坐在床边,背靠着床沿,额头虚汗直冒,双唇已经失去了血色。
疼......太疼了,他疼的要疯了!
阿丁见沈桥和状况不好,脱了衬衫绑了秦洛宁的手,急匆匆跑到楼下打120报警。
房间里只剩粗重的喘息,秦洛宁脸贴在地面,目光能吃人。
他的嘴巴里不停的咒骂着:“沈桥和!你抢了我们家的钱还不够!你连我最后的亲人也要抢走!你还想要什么!你到底还想要什么!你到底还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不杀了我我就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眼泪倾泻如柱,秦洛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十分钟前,他终于打通了秦炆的电话。可是对方说的内容却让他如坠寒冰。
“你和你爸就是一样的蠢货,老不死的老糊涂了才会把秦家交给你!实话和你说吧,你爸当年那么对我,一点兄弟情分都不讲把我赶出了秦家,你还指望我把你当外甥?我听见你叫我叔叔我都恶心!”
“听说现在秦家落到姓沈的手里了,很好,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要了!你就在秦家老宅里等死吧!”
“你以为我不知道沈桥和是个什么渣滓吗?你被他打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秦洛宁,你爸妈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就是个丧门星。你一出生我妈就死了,后来连你爸妈也被你克死了。这真是报应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洛宁不相信这些话,肯定是沈桥和,肯定是沈桥和故意逼他这么说的。
秦炆冷冷一笑:“是姓沈的逼我的又怎么样,你能杀了他吗?”说罢,挂断了电话。
秦洛宁再也打不通那通电话,他的心底被仇恨疯狂灼烧着。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被沈桥和夺走了一切,被他折磨了这么多欧年。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在乎了。他要复仇,他要复仇!
十三岁的少年,被仇恨和愤怒支配了头脑,手里握着刀,就好像得到了无上的勇气。面对迫害他的强大魔鬼,捅出了复仇的一刀。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钱和公司都可以给你!可是你为什么连我最后的希望也要夺走!为什么!”
沈桥和实在疼的厉害,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
嘴唇不停地打着抖,耳边嗡鸣声和秦洛宁的咒骂声翻滚搅拌在一起,吵得他脑袋也疼。
过了一会儿,救护车来了,沈桥和被阿丁扶上车。
沈桥和已经痛的昏死过去,他中途醒来,颤着嘴唇说话。
阿丁听不清,焦急道:“先生你想说什么,我听不见。”
沈桥和动动手指,示意他把耳朵贴过来。
然后阿丁听见他说:“阿宁......阿宁还在家里,你去......你去看着他。”
阿丁看他流了那么多的血,急的快哭了:“先生,先生,你都这样了还担心小少爷。”
沈桥和一只手指紧紧勾着阿丁的衣角,阿丁抹了一把眼泪:“先生你放心,等到了医院我就回家去找少爷。”
听了阿丁这句保证,沈桥和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又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