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丞远比其他导师更严格, 之前上过他几次课,宋闻星还被他当众说过,差点难堪到气哭, 不过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
好在这回只有他们两个人,陆之丞没有公事公办时那么严厉,只是比平时严肃一些,但态度还是很柔软。
扣完动作后,宋闻星再跳时, 果然流畅很多。
“你很聪明,一点就通。”陆之丞毫不吝啬地夸完他,又回头看了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挺晚了,你该休息了, 我送你回宿舍吧。”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送不送的……”宋闻星嘴上不高兴地说着,实际上早就拿起了自己的外套, “是去查房, 顺便送我吧?”
陆之丞已经站在门口等着关灯了, 听到宋闻星的埋汰,他回头冲他笑了一下:“就不能是为了送你, 顺便去查房么?”
“那还真是谢谢你哦。”宋闻星没好气地说。
离开教室的时候宋闻星才发现其他教室的灯都已经熄灭,整条空旷的走廊只有他和陆之丞两个人。
他回头看陆之丞, 陆之丞正好把教室的灯关上, 带上了门。
“走。”陆之丞抬起手扯了扯自己的高领毛衣。
宋闻星打了个哈欠, 点点头。
走廊里响起步调一致的脚步声。
他们不是并肩而行的,或许是太冷太困,又或许是有点儿刻意为之, 宋闻星慢了小半步,稍微落后在陆之丞身后,像条小尾巴一样紧紧跟着他。
下楼梯的时候宋闻星低下眼,紧紧盯着陆之丞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手指修长,指骨分明,形状很漂亮,手心的温度也很暖。
想牵。
或者被牵着。
宋闻星想起自己急性肠胃炎的那天晚上在医务室吊针,后来他做了一场关于车祸的噩梦,醒来的时候发现陆之丞就在自己身边,惊魂未定的情绪就那样被安抚了下来。
后来他又握着陆之丞的手安然睡去,唯一记得的是对方手心里的那道疤痕和传递过来的体温。
究竟是什么时候对陆之丞起了这种心思的,宋闻星已经没打算去追究了,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地跟着陆之丞下了楼。
冬夜室外的温度比白天更低,刚走出大楼,冷风直接往脖子里灌。
宋闻星被吹得清醒,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阿——嚏!”
旁边的陆之丞停下脚步,转过身,很自然地伸手,帮宋闻星拉上了外套的拉链:“别敞着,容易着凉。”
“哦。”宋闻星揉揉鼻子。
他刚想说些什么,陆之丞忽然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地将他往另一个方向扯去!
与此同时,一辆电瓶车从旁边的拐角处呼啸而过!
尽管陆之丞反应很快,但他只能带着宋闻星躲过忽然冲出来的电瓶车,却没留意到一旁的花坛。
在躲闪的过程中,陆之丞的一条腿直接撞到了花坛的大理石边缘上。
陆之丞嘶了一声,疼痛让他下意识地皱紧眉头。即便如此,他却依然用双臂紧紧地护着宋闻星,仿佛这才是他的本能。
而回过神来的宋闻星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陆之丞的腿!
“有没有事?你有没有事?”宋闻星从对方的庇护下挣脱出来,火急火燎地伸手要去挽他的裤腿,检查他的伤势。
“啊好痛,我腿好像断了……”陆之丞本来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宋闻星的脸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失去了血色。
陆之丞他赶紧打住:“我瞎说的,我没事,你别被吓到……”
宋闻星的手僵住。
他白着一张脸,盯着陆之丞看了两秒,忽然站起身,转身就走。
“别走!”陆之丞急了,赶紧伸手去拉他,“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吓你……”
宋闻星又气又惊,紧握的拳头一直在发抖。他停下脚步,恶狠狠地回头瞪了陆之丞一眼。
就在这时,电瓶车的主人停了车,匆匆跑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刚下班,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在……啊!陆PD?!怎么是你?!”
她这一喊,倒是把那两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陆之丞抬头看了一眼肇事车主,原来是个小姑娘。对方也被吓得不轻,不过可以从她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判断出来,是橘子视频的工作人员。
他摆摆手:“没事,应该就是磕了一下,你别紧张,我没什么事。”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小姑娘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先赶紧去医务室看看吧!”
“哦对。”陆之丞拍拍自己的脑袋,“得去医务室啊。”
小姑娘急得快哭了,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要给其他人打电话求助,陆之丞却制止了她:“不用,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赶紧回去吧。”
“可……”
小姑娘还想说什么,陆之丞已经转头看向宋闻星,可怜巴巴地说:“闻星,我好疼,我觉得我的腿可能真的断了,这次没骗你,你陪我去医务室好不好?”
宋闻星:“……”
小姑娘:“……”
你演,你接着演。
随后,宋闻星臭着一张脸架着陆之丞去了医务室。小姑娘还是不放心,非要跟着,紧张得要命。
值班的医生从桌前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确认过是老熟人后,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哦,又是你们。你们是轮流摇号来我这里报道吗?现在轮到PD了?”
“因为他是憨批!”宋闻星还气在头上,没好气地白了陆之丞一眼。
“是是是,我是小憨批。”陆之丞扶着他,在椅子上慢慢坐下来,笑着应。
“你明明是大傻逼!”看着他跟个没事人一样的笑脸,宋闻星气得破口大骂,“你挡什么挡?谁让你帮我挡了?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这不是没事吗,别担心我。”陆之丞仰着脸冲他笑,“我哪有那么脆弱啊。”
“你还笑得出来!”宋闻星快被这个人气死了,他一屁股在陆之丞身边坐下来,骂骂咧咧。
小姑娘一会儿看看陆之丞,一会儿看看宋闻星,一脸懵逼,这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了瓜的气息。
这两人怎么回事啊?以前不是传闻死对头吗?怎么两个人大半夜不睡觉还同时出现?
而且这架吵得……
呔!这叫吵架吗?这分明是打情骂俏好吧!
给陆之丞检查伤势的时候,医生挽起了他的裤腿,一直骂骂咧咧的宋闻星忽然噎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陆之丞的小腿。
陆之丞的腿很漂亮,肌肉线条流畅饱满,一看就是跳舞练出来的。
只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的腿上竟然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割破了一样。
在肉眼可见的地方就足以吓人,那些长长短短的伤疤还一直延伸到了裤管里,不必看就知道它的主人曾经受到过怎样严重的伤害。
怪不得陆之丞一直穿长裤……
宋闻星只觉得一颗心被揪得发疼。
陆之丞留意到了宋闻星异样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把裤腿往下拉了拉,似乎是想要遮住那些狰狞的疤痕。
“干吗呢。”医生抬头看他,“你把裤腿往下拉,我怎么看你的伤?”
陆之丞这才松了手:“……抱歉。”
“你这腿怎么伤成这个样?”医生皱了下眉,帮宋闻星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你以前是怎么受的伤?”
“车祸,被玻璃碎片扎到了腿。”陆之丞看了宋闻星一眼,语气轻松地说,“差点儿割到腿部动脉,血流了一地,当时还以为自己要被截肢了呢,还好我运气好。”
大概是怕宋闻星担心,他特地用上了开玩笑的口吻,听起来满不在乎的样子,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那个时候,”原本还在生气的宋闻星却突然换了一种语气,低低地问,“一定很疼吧。”
陆之丞怔了下,随即笑起来:“我早就忘记啦。”
陆之丞没伤到骨头,就是小腿被磕出了一大块淤青,看着很唬人。
医生给他喷了点儿云南白药气雾剂,又拿了两个冰袋给他,让他敷到冰袋融化为止。
“医生,能不敷这个冰袋吗?这可是冬天诶。”陆之丞拿着那两个冰袋,冻得直吸气。
宋闻星伸手捏了捏那个冰袋,嚯,是真冷。硬邦邦的,冻得他手指都抖。
“不敷你怎么化瘀消肿?”医生看了陆之丞一眼。
陆之丞企图挣扎:“可是真的好冷,我想回去睡觉,明早还有通告……”
“我说你们这些人,练习生这样,导师也这样,没日没夜地工作,身体健康还要不要了?”医生把文件夹啪一声合上,“再冷你也得消肿。”
“可……”陆之丞愁眉苦脸。
“我这是为你好,为你的身体负责!”医生苦口婆心,忽然话锋一转,“你最近每天大概睡多久?”
陆之丞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大概,四个小时?”
“这怎么行!”医生的语气一下就拔高了,“你睡不好,肝脏就不好,肝脏不好,别的脏器……”
医生训了陆之丞一通,理亏的陆之丞只能老老实实低头挨训。
宋闻星坐在一旁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甚至还想给医生鼓个掌。
骂得好,骂得妙!
没想到,训到一半,医生突然转过头,对宋闻星说:“我现在有别的事情要出去一下,你在这里帮我看着他,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啊?我?”宋闻星指指自己的鼻子,瞥了陆之丞一眼,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对,就你。”医生点头,“上次你嘴馋偷吃冰淇淋闹肚子,是他在这里守了你一晚上吧?现在你报恩的机会来了。”
宋闻星:“……”
陆之丞笑了笑:“医生,我自己在这里敷就行,我助理等下就来了,让他回去睡觉吧。”
听他这么说,医生又看向宋闻星,询问道:“那你……”
“我在这里陪他。”宋闻星没好气地说。
陆之丞愣了下,随即笑了起来:“……好。”
医生离开了医务室,并带上了临走前依然在不停道歉的小姑娘。
哐一声关门声后,医务室重归寂静。
陆之丞坐在病床上,没受伤的那条腿平放在床上,搭着一床薄被,受伤的那条腿则屈起来,裤腿挽到膝盖。
他拿着冰袋,一边敷着腿上的淤青,一边抬头观察宋闻星的表情。
宋闻星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板着脸生闷气。
他不说话,陆之丞就不说话。
沉默一阵。
最后,还是陆之丞先开的口。
“别生气了。”他伸出手,轻轻地扯了扯宋闻星的衣袖。
宋闻星把胳膊从他手中抽开,是真的动怒了。
“你别生气啦。”陆之丞的声音变得低低的,好像很失落,“你理理我吧。”
宋闻星还是板着一张脸,不肯说话。
陆之丞没音儿了,宋闻星不让他拽衣袖,他就用手指捏住宋闻星的衣角,倔强地不肯松开。
过了一会儿,宋闻星忽然觉察到,陆之丞的手指好像在发抖。
下一秒,陆之丞开口:“……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知道不能让你受伤。如果你被车撞到,我……”
宋闻星终于抬起头看他。
这时候,情绪低落的陆之丞才突然发现,宋闻星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了。
他愣住:“你怎么……”
“我不是故意冲你发脾气的。”宋闻星盯着陆之丞的脸看了两秒,眼泪突然猝不及防地从眼眶里掉了下来,“我就是害怕……”
“喂,不要哭啊。”陆之丞没料到宋闻星会哭,一下就慌了。
他放下手里的冰袋,挣扎扯过床头柜上的抽纸,伸手去给宋闻星擦眼泪。
宋闻星咬着下唇不吭声,任由陆之丞拿着纸巾费力地帮他擦眼泪。
只是他的眼泪却像开了闸一样停不下来。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不止是伤心,还有担忧、害怕,各种复杂的情绪交汇在一起,一股一股地往外冒。
宋闻星看着满脸焦急地给自己擦眼泪的陆之丞,突然问:“陆之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听到这句话,陆之丞的手蓦地一顿。
他抬起头,盯着宋闻星的眼睛,沉默两秒,答非所问:“闻星,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事情了?”
宋闻星咬着牙,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瞪了他一眼:“想起什么?我能想起什么?”
陆之丞的眉眼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似乎变得柔软下来:“不,我只是……”
“我好像梦到过你。”宋闻星却打断了他,“但我也分不清到底是回忆还是梦,虽然看不清楚脸,但是我心里总有一种感觉,那个人似乎是你。”
“梦到我什么?”陆之丞重新靠回床头,睫毛随着垂眸的动作颤了颤,声音很轻。
“是很奇怪的梦,上次我应该跟你说过,我梦到我小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回家,坐的公交车突然翻了,烧了起来……”提到这件事情,宋闻星的语气变得有些低沉,“当时有个哥哥救了我,把我从车里推了出来。”
他没留意到,陆之丞的肩膀线条似乎僵硬了那么一会儿。
但也只是瞬间,随即立刻舒展开。
陆之丞抬眼看宋闻星,很轻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以前确实出过车祸,车翻了,起火了,死了很多人……但是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身边根本没有什么哥哥,我爸妈也没跟我提过。所以我不太分得清到底是梦还是我自己的臆想。”宋闻星把剩下的话说完。
陆之丞听完后,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你觉得那个人像我?”
宋闻星没回答。他蹙着眉尖,略带不安地扫了陆之丞的腿一眼。
为什么会觉得像……
是巧合吗?
就在这时,陆之丞忽然伸出手,牵住了宋闻星。
宋闻星一愣,肩膀先是猛地一绷,随即又慢慢松懈下来。
期待许久的热度终于如愿以偿地包裹住了自己的整只手,他看着靠在床头慢慢阖上眼皮的陆之丞,心很快就被一种柔软又酸涩的情绪填满了。
很有默契的,谁都没再说话。
可惜的是,这种平静的默契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中途离去的医生很快就回来了。
因此这段意味不明的对话不得不中止,偷偷牵着手的两个人也只能及时松开了手。
他们没在医务室呆多久,陆之丞的小助理很快就赶了过来,把陆之丞接走了。
临走前,医生还严肃地嘱咐陆之丞,一定要老老实实冰敷,绝对不能因为觉得冷就不敷了。
陆之丞愁眉苦脸地拿走了两个冰袋,医生还站在他身后说:“冰袋用完记得还回来啊。”
陆之丞:“……知道了。”
陆之丞还是坚持着先把宋闻星送回了宿舍楼下,让小助理在车里等着。
看着小朋友毛茸茸的后脑勺,他想起刚才对方红着眼睛红着鼻尖骂自己的样子,心中蓦地一软。
奶凶奶凶的,还喜欢口是心非。
夜深人静,气氛恰好,很适合说一些暧昧的台词,或者再次偷偷地牵牵小手什么的。
陆之丞清了清嗓子,正想开口说晚安,宋闻星忽然回过头,认真地对他说了一句:“记得冰敷啊。”
陆之丞:“……”
宋闻星:“用完了记得还啊。”
陆之丞:“……知道了。”
酝酿的浪漫还是被陆之丞憋了回去,两人普普通通地道了个别。
折腾了大半夜,宋闻星回到宿舍后,连澡都没敢洗,生怕吵醒室友。
他摸黑换了睡衣,爬上床,把自己卷进被子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被陆之丞受伤的事情吓到,后半夜宋闻星睡得并不安稳。
他在梦中反复地梦到公交车侧翻起火的场景,烧焦的味道、滚滚的浓烟和人群的哭喊声一直在梦中萦绕。
在梦境中,宋闻星坐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呆呆地望着远处正在焚烧的公交车,像生了根一样怎么都提不起力气爬起来。
骤然间,他感觉到,手心传来一片潮湿的触感。
……这是什么?
宋闻星哆嗦着低下头,却看到地上淌着一滩鲜血,而他的手正按在那片血迹上。
他惊恐地盯着那滩血,身体开始发抖。
呆滞了几秒后,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宋闻星重新抬起头。
然后,他就看到,裤管被血浸透的少年站在自己跟前,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发白,可嘴角却依旧牵起令人莫名安心的弧度。
“你别害怕,我们已经没事了。”少年开口说。
是熟悉的声音,以及熟悉的轻松口吻。
这一次,宋闻星终于看清了对方被雾气遮挡的脸。
确实是他想的那个人。
与他一起坠入恐怖梦境的那个人,是陆之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