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十七不出意外地被“请”下了马车。
他倒无所谓, 吃了也吃饱了,休息也休息的差不多,正好出来跑一跑, 消消食。
他跑在整个队伍最前面,没一会就和队伍拉开的距离。只有敖顺怕他丢了,努力跟着他的脚步。
前路积雪已经不见,春草还没生出, 只留下大片泥泞的荒地。
杭十七迈着爪子就踩上去, 没一会脚上就沾了不少污泥。他也不在意, 反而用力在软泥上一蹦一跳,踩出一个个梅花形的脚印。
“小心一点, 那边不安全。容易……”敖顺不放心地提醒。前面这一带是沼泽区,偏离大路很不安全,万一掉进沼泽里,没人拉很可能爬不出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忽然踩到一块泥地, 特别柔软,瞬间半截身子陷了下去。
敖顺吓了一跳,以为他陷入沼泽里,赶紧去拉他。
杭十七却在里面扑腾着摆摆手:“不是沼泽就是普通泥谭而已。”
敖顺松了口气,仍催促道:“快上来吧, 你看你这一身泥。等会可没地方洗澡去。”
杭十七本来都爬到岸边了, 闻言又往回溜了溜:“那我反正都脏了,不如多玩一会比较划算。”
杭十七在泥塘扑腾一圈, 突然发现泥塘尽头处立着一丛苇杆,一会躲在里面咕咕噜噜地吐泡泡,一会又从水面冒出个尖尖来。
杭十七悄悄靠过去,一把将苇杆上沿揪住, 像拔萝卜一样拽着往上拔。不多时,从苇杆下面浮起个满身污泥的四爪兽。看着与杭十七个头差不多,有点像狗,但杭十七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狗。加上浑身的泥污,一时间分辨不出物种来。
那东西被扯出水面,初时还显得有些懵,看见只有杭十七一个人,便不由分说地朝他扑过来。嘴张得很开,凶狠地咬向杭十七喉咙。
“哇啊啊,水底下有妖怪!”杭十七在泥塘里吹起一道风刃,糊了对方满脸淤泥,扭头拼命往回游,没想到下一秒整个水面都沸腾一般咕咕噜噜冒起泡泡,无数苇杆从泥里伸出来。接着是一堆和刚才一样的动物,朝杭十七这边游过来,并发出类似狗吠一般的叫声。
“鬣狗族?”敖顺认出了追杭十七的家伙。
这些鬣狗族,因为生性残忍狡诈,无恶不作,且喜欢团伙作案,以多欺少,两年前被敖梧下令整族逐出北境后消失无踪。没想到现在居然在这里现身了。
“嗷呜——”敌袭,有刺客!敖顺在岸上高叫着发出预警,又在岸边捡了些石头,不停地砸像水里,攻击那些快追上杭十七的鬣狗,掩护杭十七上岸。
杭十七终于游到岸边,被敖顺拉上来,全身银白的狗毛全成了黑色,和周围的地面浑然一体。
“呸呸。”杭十七朝外吐了吐不小心沾到嘴里的泥,又把一只企图爬上岸的鬣狗踩回泥浆里:“这些泥浆怪也太可怕了,我就拔了他们一根苇杆,冒出这么多只来追着我咬,有一只还想咬我屁股,还好我反应快,给他踹下去了。”
“他不是想咬你屁股,他是想吃你内脏。”敖顺丢掉手里的石头,变回兽形,带着杭十七往回赶:“这不是什么泥浆怪,是鬣狗兽人,他们祖上有从别人屁股里把内脏掏出来和吃腐肉的习惯。按说他们应该已经被驱逐,此番埋伏在这里,必然来者不善。我们先回去和队伍汇合。”
逃跑杭十七在行,敖顺速度也不慢,两人并排着飞快朝队伍跑去。
后面的鬣狗已经游到岸边,互相推搡着往岸上爬。
敖梧听到敖顺的信号,在第一时间传下命令,队伍止步于沼泽入口,做出迎战的姿态。
云无真也从马车上跳下来,好奇地张望,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悠闲道:“哪来的刺客这么大胆,敢跑到狼王眼皮子地下撒野?”
敖梧瞥他一眼:“看热闹就站远一点,误伤了后果自负。”
云无真并没把敖梧的警告放在心上,虽然他自己战斗力不行,但是带的几个手下,可都是擅长战斗的高手。他漫不经心地左右扫了扫:“我的亲亲美人小十七呢?他那么娇软,可不能受伤了。狐一?”
“在。”他身后一个清瘦利落的男子应道:“王爷您吩咐。”
云无真:“把小十七找到,好生保护着,他若是受伤了,我拿你是问。”
云无真话音刚落,就见远处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只狼影冲过来,后面还跟了一堆黑色的的不明怪物。等他们跑近了,才发现黑不是真的黑,而是身上沾满了泥浆,随着奔跑,还会把泥点甩得到处都是,旁边的敖顺身上已经被甩了不少泥点了。
云无真变了脸色,抬手遮住鼻子,猛地后腿几步,很怕那泥点沾到身上。
敖梧没动,虽然他也爱洁,但并不包括战场上。在这里,他只在乎眼前的敌人和身后的同伴。
“敖梧敖梧,快救命啊!”被泥裹住的杭十七朝敖梧的方向扑过来,嘴里发出亲亲美人小十七的可爱声音:“这些家伙要咬我屁股,吃我内脏!”
“小十七?”云无真的表情裂开,盯着眼前从头到脚沾满污泥,毛毛都变成一缕一缕的杭十七,上下打量一番,终于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上找到属于美人的标记:“你怎么……”
他后半句话没问出来,因为杭十七已经站在原地开始抖毛毛了,横飞的泥浆让周围自动散开一个圆空白地带。
“敖顺,带杭十七入队。”敖梧身上被溅了几滴泥点,却面色未变。简短地吩咐了句,接着变换兽形,长吼一声,带着霜狼迎向冲来的鬣狗。
鬣狗却并不敢跟他们正面对抗。他们平时的战术就是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碰到霜狼这种无论在力量还是数量都碾压他们的存在,甫一照面,掉头就跑。
“追!”敖镜大吼一声带人就要吵鬣狗扑过去。
“嗷嗷嗷!”杭十七紧随其后。
“回来!”敖梧却喊住了他们:“沼泽里有埋伏。敖镜带五个小队,从小路包抄,把另一侧出口堵上,他们要是敢从另一侧出来,来几个,杀几个。但如果他们不出来,你们无论如何,不要进去。”
“是。”敖镜不知道敖梧是如何判断出埋伏的,不过老大说有埋伏,那就一定有埋伏。他火速点人,从小路离开。
“杭十七。”敖梧又喊住打算跟着敖镜的杭十七:“你别去捣乱,就待在我身边。”
“哦。”杭十七应了一声,眼神却并不安分地咕噜噜转着。
“他们不出来,我们不进去,狼王是打算就这么僵持着?”敖梧下令的功夫,云无真已经从杭十七的泥浆打击里恢复过来,对敖梧说:“狐四擅长隐匿和侦查,如果有需要,人我可以借你用用。”
“不必,等着就好。”敖梧并不着急。
杭十七和鬣狗满身泥污的跑出来,说明鬣狗刚刚是躲藏在泥浆下面准备偷袭,杭十七玩心这么大,估计不小心落进泥浆,正好撞破了鬣狗的埋伏,鬣狗不得不提前暴露身份。
之后鬣狗将计就计,假装追逐杭十七,其实是为了引诱霜狼追进去,再次踏入他们的陷阱。不然解释不通他们为什么明知道打不过霜狼,还非要冲上来,既然冲上来了,又为什么掉头就跑。
现在这些问题都理清了,剩下的,就是鬣狗埋伏他们的动机是什么。要说复仇,看似能说通,实则自相矛盾。
鬣狗欺软怕硬,真想复仇应该会从落单的普通霜狼下手。他敢来埋伏狩猎队,说明,第一,鬣狗一族背后有人控制,复仇只是其次,他们另有目的。第二,他在这沼泽里藏了他们认为能够帮他们打赢的存在。而这个存在,很可能需要在水里或者沼泽里,才能发挥出相应的实力。
“啾!”缪缪从天空降落下来,落在敖梧肩头。作为敖梧的宠物,他的作用当然不只是吃东西和卖萌。他实际的作用是代替敖梧的眼睛,从空中俯瞰战场。
这是现任大祭司的能力,帮助兽类“通灵”,开启灵智,并将它们的一些能力和主人绑定,在需要的时候共享。
敖梧通过缪缪共享的视觉看到了他们真正的敌人——半妖魔植鬼血藤。
鬼血藤的原身,是一种会凭借本能攻击兽人的植物,叫做饮血藤。后来经过一个能够使植物妖魔化的疯子祭司的培育,变成了半妖魔植。所谓半妖魔植,不仅使植物拥有了自我意识和行动能力,同时会令植物变得强大而邪恶百倍。
这个疯子祭司一生都在寻找更加强大的植物来完成妖魔化,最终的作品就是鬼血藤。传说鬼血藤现世那一天,周围几个村庄的兽人和牲畜尽数化作干尸。而这个祭司也在当天消失得无影无踪,鬼血藤的培育从此列入禁术。
恰好,这个疯子祭司叫云青,是一只云狐。
敖梧瞥了旁边的云无真一眼:“藏里面的东西是鬼血藤,小王爷不打算解释一下么?”
云无真脸色微变,鬼血藤?怎么会在这里?
鬼血藤出现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前,云无真见过云青几面,印象里是个沉默寡言的青年,对方对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注意,一心扑在研究植物上。
云无真不知道鬼血藤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是云青本人来了,还是其他什么人学会了这个禁术。但很显然有人用这个埋伏狩猎队,就是存心嫁祸挑拨云狐和霜狼的关系。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敖梧一眼:“我解释狼王就肯信了么?那我说那东西和我们王族没关系,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疯子都失踪十年了,说不定他活着,自己在沼泽里鼓捣出来的也说不定。”
敖梧:“鬼血藤可有弱点?”
“弱点……”云无真一顿:“你不怀疑我了?”
敖梧:“你看起来没蠢到那个程度。”
用云狐一族特有的东西来攻击狩猎队,这种陷害手段太初级。况且要真是云狐一族安排的伏击,云无真这千娇百宠的小王爷不可能亲身犯险。
云狐和霜狼一向在七族之中走得最近,霜狼能征善战,云狐在经商和术法上极为出色。合,则共赢,分,霜狼不一定有事,自保能力弱的云狐就不一定了。所以只要霜狼还保留着这份强大的战力,云狐短时间绝不会背叛霜狼。
“鬼血藤扎根在泥潭里,需要人来操纵,操纵者不能离植物太远,应该就藏在附近。要除掉鬼血藤有两个办法,要么砍掉鬼血藤的根,要么杀掉操纵者。”云无真回忆着看过的关于鬼血藤的资料说:“但是鬼血藤极其凶残,你们真的要进入他的狩猎范围和他硬拼吗?”
敖梧:“临阵而逃不是霜狼的风格,至少现在我们是有准备的进入,总比一无所知地被伏击强。”
云无真:“我明白了,这事既然牵扯云狐一族,我也不好置身事外。鬣狗那边就交给我的人来对付,你们专心应对鬼血藤就好。”
云无真话音刚落,一股奇异的香味在人群里飘散开。香气诱人,引人浮想联翩。
“快,把鼻子捂上,是血鬼藤的香引。”云无真脸色骤变。
这个香引原本是吸血藤吸引猎物的手段,通过散发出香气,诱惑周围的猎物上钩。气味里附带轻度致幻效果,能轻易勾动人的渴望。当然知道以后破解起来倒也不难,只要堵住鼻子,换成用嘴呼吸,香引效果就能大打折扣。
敖梧点点头,吩咐手下用布堵住鼻子。
又对狩猎队下令:“沼泽地形复杂,列水轮阵,各小队注意配合,尽可能牵制出现的鬼血藤藤蔓。同时注意周围出现的任何可以目标。”
“是!”队伍迅速成阵,动作整齐划一。规矩地让人隐约觉得少了点什么。
敖梧的视线扫过队伍,面色微变:“杭十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