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若回到客栈后, 一整日待在大堂里,杭十七一开门就看撞上了他,但离若既不再主动挑衅杭十七, 也不再刻意接近敖梧, 只是如一个客气的邻居一般,和杭十七打个招呼:“这么巧,要出门么?”
“麻烦把午饭送来房间。”杭十七无视他,转头对送饭的小哥吩咐,心里紧张起来:这人今天怎么跟我说话这么客气,不对劲……
离若心里比杭十七还紧张:反正只要把人盯住就行,我就在大堂盯着,你们要出门我就能看见, 这里人这么多,你们不能把我怎么样了吧……
杭十七原本也没打算怎么他, 招呼完午饭,就若无其事地关上门。
敖梧正坐在床头,看一些关于南夏的资料, 听见关门声,抬头瞧着杭十七,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问:“不是说要去外面找人聊天,怎么又回来了?”
“那个叫离若的在门口, 不想看见他。”杭十七往床边一坐:“不过他今天好奇怪啊, 怎么不过来敲门了, 看见我也没阴阳怪气,还笑着和我打招呼,他是不是憋什么大招呢?”
“他还没走?”敖梧还以为昨天那番警告足够让对方知难而退了, 毕竟南夏有钱的人这么多,他一开始盯上自己应该也跟自己坐着轮椅,看上去很虚弱有关。一旦发现自己比想象中危险,按说离若会直接离开,他这种‘精明’的人,都是惜命的。
除非,他并不是为了钱。
“笃笃。”窗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一名探子轻巧地跃下窗台,落到地上:“老大。”
“来得倒早,可是查到什么了?”敖梧合上资料问。
“是,我们昨天跟踪离若,在城里发现了茧鼠活动的一个据点。初步怀疑您和杭十七的身份已经暴露,离若是茧鼠的人。”
这就对上了。
敖梧并不显得意外,语气镇定地问:“山洞里的事情查得如何?”
“目前,狮虎派了人来接管山洞,茧鼠应该是派人销毁过资料,他们找到的线索不多,营救回来的活人一共十七个,全是南夏的贵族。领主家的小公子也在其中。另外我们在搜查山洞的时候,有一个意外的发现,是关于火羽族执政祭司凤墨瞳的。”
探子递来一本皮匣子,边缘处还有些被烧坏的痕迹,里面是一封寄养信,敖梧翻开,里面是一封封泛黄的书信。敖梧先翻开最底下的一页,上面竟然写着关于凤墨瞳的身世,他的父亲是火羽王族,母亲的血脉是……稚鸡。
“是他!”杭十七隔着被子拍了下敖梧的腿:“我记得这个故事,他母亲假扮火羽族被发现了,火羽族就把他们俩处死……诶,他没死吗?还当上了火羽族的执政祭司?”
如果他不是勾结茧鼠,其实杭十七其实觉得这个故事还挺不错的。毕竟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还是坚信人生而平等的,不能理解火羽族这种为了血脉纯净杀死妻子和孩子的行为。
“的确就是那一位。他当初没有死,还被茧鼠祭司救了回来,养到十二岁后,又重新伪装成火羽族送了回去,顶替了一个真正火羽贵族的身份。凤墨瞳的祭司天赋很强,比那些真正的火羽族还要出色,很快被选为预备祭司,进入烈焰深渊进行训练。”怕杭十七听不懂,探子特地解释了句:“这烈焰深渊就和咱们北境的白塔差不多。都是祭司修炼冥想的地方。”
“后来呢?”杭十七抖了抖耳朵问:“那他成了执政祭司,有没有修改火羽族外族不得通婚的规定,给他母亲报仇了吗?”
“没有,在上位后,他对于异族通婚前所未有地严厉,不仅王族不得与异族通婚,其他一些生活在烈焰谷的贵族,像青羽族,翼鸟族,也同样不允许与异族通婚。一旦发现,轻则贬为奴籍,重则全部处死。”
“啊,为什么啊?他不是报仇来的么?”杭十七耳朵失望地耷拉下来。
“因为他对混血越严厉,别人才越不会怀疑他是混血。”敖梧捏了捏杭十七头顶过分活泼的小耳朵:“至于复仇,或许他已经沉迷权势,忘了自己一开始的目的,又或许他知道就算他是执政祭司也很难改变火羽族的现状,他在等一个更大的机会,彻底打破这条不合理的规则,甚至是毁掉火羽族。”
杭十七晃晃空荡荡的脑袋,皱着眉:“好复杂啊。他这么活着不累么?”
敖梧失笑:“这世上活着的人,少有不累的。”
杭十七抬杠道:“我不累啊。”
敖梧:“十七是聪明人,聪明人活着不累。”
我,聪明人?杭十七眨巴眨巴眼睛。虽然你喜欢我,但是也不能这么闭着眼硬吹吧?杭十七问:“那你呢?你累不累。”
“我不聪明。不过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敖梧答非所问地说。
“这些消息验证过了么?”敖梧合上匣子,在上面敲了敲。
“书信的时间没有问题,字迹除了第一封信找不到对应笔记,后面都能和凤墨瞳本人不同时期的字迹对应上。另外,书信上提到的一些事情,也能找到对应时间,基本排除伪造的可能。”
敖梧又问探子:“让你准备的东西如何了?”
探子回答:“都已经安排妥当,随时可用。”
敖梧:“马车停到烈阳城北门外的树林里,独角马带到客栈后院,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们买的。”
探子:“是。”
杭十七问:“这是干嘛,怎么又是马又是马车的?我们到底坐哪个走?先声明我不会骑马。”
敖梧:“都不坐。”
“诶?”杭十七一懵。
敖梧笑了笑:“是障眼法。”
杭十七愣了愣,想明白敖梧的意思,不由道:“你好狡猾……”
“老大准备何时离开,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准备的?”探子问。
敖梧:“走之前我会传信给你。”
“是。”
又一日,领主带着小公子豹琛来到客栈拜访。
敖梧:“道谢的话就不必了,礼物已经收到,这些日子也麻烦了领主很多。”
领主脸上比上次见时多了些笑意:“我本说不来打扰二位的,但琛儿一定要当面道谢。”
敖梧抬眸看向豹琛,白发,深蓝色的眼瞳,模样很秀气,乍一看确实和杭十七有两分想象,不过细看下来,杭十七眼里总是透着灵动,还带着点不谙世事地顽皮,仿佛一个按不住,就要调皮捣蛋,整点麻烦出来。这个豹琛则看着有些内向,眼神怯怯的,似是很怕人。
“敖梧敛了目光问:“他从山洞接回来时,可有受伤?”
领主叹了口气:“身体倒是无碍,只是记忆有些缺损,性格也内向不少,我想或许是这三年吃了些苦,也怪我,这么久才寻到他。”
记忆缺损,性格大变。杭十七想,那说不定是真的换了芯子。他想开口提醒领主,却被敖梧拉住,对他摇了摇头。
等领主走后,杭十七问:“干嘛不让我说?”
敖梧:“如果对方真是茧鼠附身,现在提醒,等于是逼迫领主在相信我们和他儿子之间选择一边,你有多大把握他会选择我们?”
杭十七想了想:“也是,那我们离开的时候给他留个口信?”
“嗯。”
领主找回爱子。领主原本是想宴请杭十七和敖梧的,但考虑到他们身份特殊,便放弃了这个计划,改送了些礼物过来。
“这些东西空间里有放不下,带着也没啥用,还不如送鸡腿,可以卖了吗?”杭十七看着送来的一堆玉器布匹发愁。
“别人一番心意当面卖掉总归不好,可以寄放到云天阁。”
“云无真开的当铺?他家还有寄存服务呢?”杭十七已经听敖梧说过这里:“我们在这里存了,可以去北境取么?”
敖梧勾了勾唇角:“也可以直接取现钱。”
“那不还是卖么?”杭十七愣了愣,一拍手:“我懂了,就是当面卖掉不好,我们可以偷偷卖?”
看着杭十七两眼放光的小模样,敖梧忍着笑“嗯”了一声。
不过敖梧去云天阁的真正目的并非是为了卖东西,只是想给云无真递个消息罢了。
杭十七推着敖梧往云天阁去,离若照例阴魂不散地跟上来,扯东扯西地打听他们去哪。杭十七索性大大方方地说是收了领主的礼物放在客栈不方便,要去云天阁存起来。
又反问道:“你不会这么巧也要去云天阁吧?”
“倒没有,不过左右闲来无事,不如结伴去逛逛?”离若理直气壮地跟上两人。
杭十七知道甩掉他有些费劲,索性当没看见。反正存东西的时候要都有专门验货的雅间,离若不可能到云天阁里面还继续跟着。
到云天阁交易的时候,敖梧故意拿出那块云无真给的玉牌一并混在货物里递了过去。
很快店里的掌柜就小跑着出来了:“客人想当多少钱?”
“不当,只是寄存五日。”敖梧坐在轮椅上气定神闲地品了口茶。
“五日后呢?”掌柜问。
敖梧:“送往北境,月华城,有车队吗?”
掌柜:“有,一早从东门出发。”
敖梧:“额外准备两口大点的箱子,东西贵重,不好装。”
掌柜:“这您放心。小店的马都是又快又稳的。”
“那就好。”敖梧转头和杭十七说:“走吧。”
“客人,您的东西,别忘了。”掌柜把玉牌递还给敖梧。
“多谢。”敖梧自然地收起玉牌。
掌柜笑容殷勤:“您客气了,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离若跟着两人溜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生,便真以为两日只是去典当了东西。甚至还有些奇怪,他瞧着领主送的那些东西也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稀罕物什,还值得两人专门去云天阁当一趟么?
“这次我听懂了!”杭十七一路憋到客栈,才迫不及待地跟敖梧显摆:“你刚刚是不是在跟那个掌柜打哑谜,让他两天后派个车队,我们混在货物里离开?”
“正是,十七很聪明。”敖梧笑着夸他。
杭十七被夸就开心,摇着尾巴说:“嘿嘿,你也很聪明,这下就算那些人知道我们的身份,也想不到我们是怎么离开的了。我以前以为你是那种,不会玩计谋,不服就是干的人,没想到你耍起手段还挺有一套的嘛?”
敖梧低笑,无辜地眨眨眼睛:“打得过的时候可以打,打不过的时候,只好耍耍手段了。”
敖梧留出五日时间,原本是打算等完成治疗,伤好一些再带杭十七走,这样路上若是遇见风险,也好应付一二。却没想到,时间比他想象的更紧迫。
只一日后,探子来报:“老大,西线告急,火羽族对北境下了战书,说十五日后,若北境不交出杭十七,给七王族一个交代,他们就直接对北境开战。”探子说道这里,似乎是压不住心里的愤怒,当着敖梧的面骂了句:“这群红毛鸡,定然是收到您不在北境的消息,不然他们哪来的胆子,在西线撒野。”
“十五日。”敖梧算了一下,若是快马加鞭走最快的大路往北境赶,时间刚好来得及:“他们确实应该知道我在南夏了,所以他们的目标是不是西线,而是钓鱼。”
“那您岂不是危险了,他们必然会在几条回北境的路线上布下重重埋伏,截杀于您,若您往回赶,无异于自投罗网,若您不回去,他们怕是真会对西线动手。一旦战事对我们不利,其他几族说不定也会跟着加入。把北境分食殆尽。”探子脸色发白:“老大,我们怎么办?”
“慌什么。”敖梧问:“让你准备的马车和独角马都准备好了?”
探子:“都准备好了。”
敖梧安排道:“今天晚上,先偷偷地派一队人架马车走大路,明天一早,再找两人扮成我和杭十七的模样,从客栈骑马出城。让他们路上小心点,若遇到伏击,立刻亮明身份,找机会脱身,不必继续假扮我们。”
“那您怎么离开?”探子忍不住多问一句,他知道老大联系了云天阁,但云天阁的商队可没办法突然改时间出城。
“对啊我们怎么离开?”杭十七也问。
“你觉得呢?”敖梧不答反问。
“问我?”杭十七有些意外。他最近为了照顾受伤的敖梧,都很乖地没有出去搞事情。大事小事也是完全听敖梧拿主意,自己处于一种大脑放空,不太想事的状态。敖梧突然问他的意见,他一时脑袋还有些发懵。
敖梧点点头:“嗯,一时想不到什么办法,十七有建议么?”
杭十七瞬间受宠若惊地坐直身体。被敖梧喜欢是一回事,被敖梧询问建议又是另一回事。敖梧一直表现得很强势,有主见,又聪明,仿佛一切问题都能轻松解决一样。但现在他却在询问自己的意见,他在依靠自己!这是对自己智商和实力的肯定!
而且现在情况危险,若是两人不能顺利脱身,很可能会茧鼠或者火羽的人抓到杀死。敖梧等于是对他性命相托!
杭十七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点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