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秦母和秦驳问了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折让秦狰有些诧异。

不过他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异色, 平静地回答秦母说:“没有。”

秦母又问他:“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秦狰说:“没有。”

他和秦母一问一答, 没有多余的解释, 就好像是两个许久不见普通朋友在进行客套的寒暄, 甚至亲疏程度,连普通朋友都不如。

而秦狰的回答像是在秦母的意料之中,又似乎在意料之外,她垂下眼睫, 轻声叹息:“妈妈今年就五十一岁了,而你今年也已经二十七了。”

秦狰也开口,声音很轻:“所以……你想要个孙子了?”

原来秦驳让他找个对象是这个意思。

说完,秦狰不等秦母接话,就扯起唇角,自嘲地笑道:“原来你们要我回来, 不是因为我太久没回家, 也不是因为秦驳的心理状态好了不少,而是因为——你们只想要个,孙子?”

秦母没有否认,直视着他的双目道:“你也该有孩子了。”

“妈妈知道你现在大概也还没喜欢的人, 不过没事, 你喜欢谁妈妈都不会阻拦你, 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秦母的声音很温柔,态度也并不强硬。

秦狰打断她的话:“不,你们是觉得我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喜欢的人了。”

“秦家不需要你和不喜欢的人联姻, 你想结婚,或是想一个人都可以,但是你爸爸只有你和秦驳两个儿子。”秦母依旧没有否认秦狰的话,“现在科技很发达,我们可以找个代.孕妈妈……”

“母亲。”秦狰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他微微往前,靠近秦母一字一句道,“你想都不要想。”

察觉到伴随秦狰压迫而来的阴影,秦母望着他的眼睛,瞳孔骤然缩了缩。

“你和父亲明明都知道,不管是我还是秦驳,我们都没有抚养孩子的能力。如果要找代.孕,为什么是我,而不是秦驳?就因为我比他看上去正常一点吗?”

秦狰的声音徐缓而平静,他头发梳得整齐,西装革履,脊背挺直地坐在秦母面前,就算他脸上带着三道丑陋狰狞的伤疤,也无损他长期处于上位者的威严气质。

他这副镇静自持,漠然冷肃的模样,也是秦母和秦父心目中的精英儿子,是秦家最好的继承人。

“但我们都不正常。”

秦狰无比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还是一句秦家人都知道的实话:“您和父亲养不出正常的孩子,就算我有孩子了,他也只会是我和秦驳这样的另一个悲剧。”

秦狰勾唇笑起,那是一个完美的笑容,唇角挽起的弧度经过千百次的练习——毫无瑕疵的微笑:“您和父亲才是正常人,或许您为父亲找位代.孕母亲,要比找我或是秦驳更加合适。”

秦母勃然大怒,可即便她处于愤怒之中,她没有没有丢失端庄的姿态,只是怒喘着叫了一声的名字:“秦狰!”

“抱歉,母亲。”秦狰站起,对秦母道歉后转身离去。

秦母红了眼睛,在他身后带着哭腔道:“可我们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但秦狰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他去了秦家祠堂罚跪,因为他顶撞了母亲,以前他每次犯错也都是在这里罚跪的。

期间,秦驳来看过他一眼。

他给秦狰递了一粒白色的药片:“要来一粒吗?”

秦狰没有看他,目视前方说:“我已经停药了。”

秦驳有些惊讶:“哦?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

“那你真幸福。”秦驳有些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甲,他看着秦狰脸上被他砸出的那道疤,耷着肩和秦狰道歉,“大哥,对不起。”

秦狰听了他的道歉却闭上眼睛,好像他已经厌烦了秦驳这些话语。

因为秦驳接下来又问他:“我向你道歉了,那你能不能也和我道歉一下?”

秦狰睁开眼睛:“不能,我没有对不起你。”

秦驳摇摇头:“你撞了我。”

秦狰说:“我没有撞你。”

秦驳什么都没再说,离开了祠堂,秦狰在祠堂里跪了一个小时也走了。

第二天是中秋,然而在这个团圆的节日里,秦家上下却没有一点喜气团圆的气氛,反而尽是沉沉死气。

以前中秋节时,秦家还会邀请旁支的一些亲戚过来,可五年前那场车祸过后,秦母和秦父就再也没邀请过旁支的亲戚来秦家了。

不过就算只有他们一家四口,每年中秋的祭月还是要照常举行的。

秦狰打算等参加完祭月之后就走,分吃月饼这种事在秦家是不可能的,他也不想在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多待片刻。

但是在临走之前,秦狰单独找了秦驳。

彼时秦驳正独自坐在花园的石椅上,望着面前的一块月饼发呆。

秦狰在他面前坐下时,秦驳还愣了一下,怔怔地抬头看向秦狰。

“秦驳,这个给你。”秦狰将柳寻笙给他做的,那个装有据说可以祛疤药泥的翠兰小罐拿出来,放在秦驳面前,“每天用它涂疤,可以把你脸上的疤去了。”

“大哥,你在搞笑吗?”秦驳双目放空,嗤嗤地笑着,拿起那个翠兰小罐问,“治好了有什么用?疤没了就可以当做没有受伤过吗?”

秦驳的声音从一开始的疲惫无力,骤然变成了歇斯底里:“就算疤没了,难道我的左腿还能回来吗?”

秦驳的左腿在五年前的那场车祸中被齐膝截肢,现在他能行走,不过是因为装了义肢。

说完,他就抓着翠兰小罐猛地朝花园深处掷去,继而转头盯着秦狰:“秦狰!你告诉我,你脸上的那些疤你想治吗?如果你想治,你就不会把这个药给我,你会自己用!”

秦狰静静地看着他,等秦驳发泄完愤怒后,他才说:“我想治,我也想你好起来。”

秦驳没有说话,他沉默着,许久之后,他眼眶忽地变红:“秦狰,我知道你这次回家是来看我的,但你不该回来的。”秦驳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着,他一个人拆开了那块月饼的包装,独自吃着,含糊不清地和秦狰说,“外面那么自由,你何必回来呢?”

“秦驳,中秋快乐。”秦狰拍拍秦驳的肩膀,从石椅上站起,卷起袖子在花园里寻找着被秦驳丢掉的翠兰小罐。

夜晚几乎没什么光线,就算今晚的月亮很圆,要想在满是泥泞的湿土里找到一个还没巴掌大的小罐子简直就是海底捞针。

路过的仆人看到了想去帮忙,又犹豫着不敢上前,直到期间秦狰绊到了一块石头跌倒,林叔才急的想去扶他:“大少爷!”

“走开——!”秦狰却怒喝着推开林叔,“我又没摔伤,用得着人扶吗?”

他神情肃穆,自己站起,不管身上沾到的湿泥,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继续寻找翠兰小罐。

花园中,四周除了偶尔的几道虫鸣,几乎寂静无声。

但秦狰弯腰在花园的泥地里摸索时,却感觉听到了秦母和小时候照顾他的保姆的谈话,她们在说——

“夫人,大少爷他摔倒了,好像跌的很严重,他一直在哭呢……”

“谁都不准扶他,他哭够了自己就会站起来的。”秦母的声音很温柔,充满了对孩子美好未来的期待,“这不过是摔一个跤而已,人生那么长,他今后会跌倒的地方还有很多,如果今天这样的伤痛他都坚持不了,那他以后怎么办?我今天可以扶他起来,等我老死了,就没人能够扶他了,这世上只有他能帮助自己站起来,他明白之后,就会坚强起来的。”

当秦狰终于找到握住那个翠兰小罐时,这些仿佛幻觉似的声音才都跟着一起消失。

“林叔,我回去了。”秦狰用手指仔细擦着翠兰小罐上沾的泥,想让它保持干净,“你多保重。”

林叔站在秦狰身后,望着秦狰慢慢走远,眼底满是悲哀。

已经帮秦狰收拾好行李坐在车上的方棋看到秦狰满身泥泞这样狼狈的上车时,他也惊住了,只是这样的情况又比秦狰三年前头破血流上车时要好些,他看秦狰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因此也没多问,只是默默地发动汽车载着秦狰往岺城去。

秦狰坐在车里,他右手抱着装有和柳寻笙约定好在中秋节吃掉的那半块月饼的保鲜盒,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翠兰小罐,目光空洞出神,直到手上湿润冰冷的感觉将他神志拉回。

秦狰低头一看,才发现翠兰小罐的瓷盖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小洞,等到他注意到时里头的花泥已经快流空了。秦狰望着自己手上湿润透明药泥,余光瞥见车脚垫上也落了一些,他想也不想就弯腰去抠地垫上落的那些药泥,然后拼命往自己脸上涂。

透明的药泥混杂深褐色的泥土糊在秦狰的脸上,此时的他哪里还有一点以前整齐干净的模样?

方棋在从后视镜里看着秦狰举动,连呼吸都有些发颤。

秦狰启唇,忽地问方棋:“方棋,现在几点了?”

方棋说:“晚上十一点了。”“那还来得及。”

秦狰恍若自语般喃喃着,打开怀中的保鲜盒将月饼取出,放进嘴里咀嚼着,同时给柳寻笙发了一条微信:【秦狰:笙笙,中秋节快乐,月饼我吃掉了,你呢?】

小牡丹也很快回复他——

【笙崽:我也吃掉了!秦先生,中秋节快乐!】

秦狰看着柳寻笙给他的回复,笑了起来,眼泪却潸然而下,将他脸上的泥迹冲刷得越发斑驳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