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读书人讲究行走坐卧,虽说有行如风一说,可也不能真的失了仪态,孙鹏从小受这方面的熏陶,这些君子言行早就化在了骨髓里,他又是个要强自律的,所以小小年纪就表现的很是老成,不过这次听到刘文来,他也没有了原先的稳重,一路跑的小脸通红,额上带汗,看到刘文,那眼睛都是眯的了:“刘公子!”

远远的,他就拱起了手,刘文微笑的也供了下手,经过这一路颠簸,他更瘦了几分,青蓝色的长袍穿在身上,更显得空荡,偏偏他还神情淡然,姿态温文,衣袂袍角飘起间,更有一种飘飘欲仙的味道,孙鹏见了,更是心仪不已。

“刘公子!”他又叫了一声,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了,半天才道,“你来了啊……”

刘文应了一声:“我来了。”

他们一个紧张局促,一个温和淡雅,看的旁边的郑定辉很是不舒服,他也不知道自己不舒服什么,但就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太怪了,孙鹏那个傻样怪,这刘大郎……刘大郎又区别对待!这样的傻话要是由他说的话,不被一头敲中,也是要受一记冷眼的,现在呢?竟是这么亲和客气的一句“我来了?”对暗号呢!

他心中不满就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孙鹏回过了神,看到他明显一愣:“啊,刘兄你也来了。”

郑定辉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我也是秀才,自然要来混混,看能不能也混个举人。”

听他这么说,孙鹏的眉皱了一下,刘文低喝道:“乱说什么,举人岂是混的?你若存着这个心思,还是回去吧,以免玷污了圣人经律!”

“我、我就这么一说……”

“什么叫就这么一说?你若没有存着这样的心,岂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话说的孙鹏很是认同,但他眼见郑定辉被训斥成这样,也不能不劝,就道:“刘公子,我想刘兄也不是存心的,刘兄性情豪爽,说话没有顾忌也是有的,现在他已经知道错了,刘公子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郑定辉立刻表示自己已经认识到错误了,刘文沉默不语,孙鹏道:“此地人来人往,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知道附近有一个茶楼不错,不如到那里再谈?”

刘文叹了口气:“今日看在孙公子的情面上就什么都不说了,你要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回去后,将前日给你的题目再写两篇策论吧。”

郑定辉的嘴角一抽,这一段日子他们虽然在天天赶路,但他的功课却没有放下,刘文虽然晕的稀里糊涂的,却不忘每日给他布置题目,唯一也就是昨日清闲了些,却不想今天就又被加上了。

他心中发苦,却也不能不应,只是心中后悔,这混举人一说最先可不是他说的,是刘文有意无意中流露出这样的意思,怎么他含沙射影的说就行,他光明正大的说就是有问题了?

心中这样想着,在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多嘴,只装着一副诚恳老实认错的态度跟在刘文旁边,三人一起来了旁边的茶楼,这茶楼就建在贡院旁边,环境自然是很具有文人气息,还没进去,就听到了琴音,招待的小二也不像别的地方远远的就高声大叫,只是走到你旁边的时候,才低声询问,孙鹏显然是常来的,那小二竟认识他,一见他过来就道:“孙公子是还要到老位置吗?”

“今日我老家的兄长来了,还是上二楼吧。”

那小二应了,就带他们到了二楼,二楼的人更少,每个位置都有帘子隔着,一坐上去,就有人端上了四个小盘,又问他们要喝什么茶,孙鹏正要点,刘文道:“孙公子以前喝的什么茶就还上什么茶吧。”

他说着,对孙鹏笑了笑,孙鹏正要说什么,被他这一笑,就说不出口了,那小二见他没有拒绝,就记了下来,然后就下去了,等他离开后,孙鹏道:“我虽不富裕,但这顿茶……”

“君子之交淡若水,孙公子有这个心就好了。”刘文笑道,“而且我们兄弟也不是什么茶圣茶客,虽能粗浅的分辨一下茶水的好坏,但用的什么水,什么柴什么壶,却是分辨不出来的,就算是喝了那上等茶恐怕也是糟蹋。”

“其实……我也喝不出来。”孙鹏有些羞涩的开口,他从小就受这种熏陶,因此对于是什么茶,是新茶还是旧茶,香气是否浓郁,品级如何还是知道一些的,但要说从喝一口茶中就知道这水是用什么木材烧出来的……那还是达不到的。他达不到,让他来看,大部分人也是达不到的,不过却没有人敢这么说,就算是尝不出来,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也是往讲究的方向来,仿佛越讲究越高雅,越讲究越清贵,过去他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今日看刘文这么落落大方的说出来,就觉得这才是君子风范。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过去却是自己着了形。”他这么想着,对刘文更是佩服,直想自己怎么没有一个这样的兄长?若刘文就是自己的兄长,那自己每日接受他的熏陶,那该有多好。

他只是歆慕刘文,却没有想到在这一瞬间刘文的身影已经高过了他过去的师长,当然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想到这里,他只是觉得刘文好,想要和他有更深的关系,更紧密的联系,他这个年龄的少年,正是钦慕更年长的男子的时候,若在现代,一般的男孩可能会崇拜某个明星或自己的父亲,但在这古代也没条件让他追星,而他的父亲却是威严有余温和不足,孙鹏虽尊敬自己的父亲,却也不想日日挨训,而刘文却是又有风度,又够亲和,他自然不自觉地,就有了亲近之心。

这种心理,刘文有几分了解,郑定辉却不知道,他只看到孙鹏目不转睛的看这刘文,而刘文还对他笑的灿烂,就有一种磨牙的冲动,他本来对孙鹏没什么感觉,真要说起来还带了几分同情——都是被刘大郎蹂躏的,他多少还知道自己是被欺负的,这孙鹏却是典型的被欺负了还要感谢的,有时候想想他,郑定辉挺能自我满足的,但这个时候,他却怎么看孙鹏,怎么觉得不顺眼,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就觉得这个虎头虎脸装正经的小子实在不该出现在这里。

不过他虽然看孙鹏不顺眼,但在刘文没发话的情况下,也不好找他麻烦,只有闷闷的在那里喝茶吃果脯,这是先前端上来的那四个小盘中的一样,另外三样分别是莲子、瓜子、杏仁,东西倒普通,不过做的都非常规矩,杏仁莲子都没有坏的,瓜子也还脆香,果脯腌制的也很好,他吃的这是山楂的,酸酸甜甜,很是爽口。

其实真要喝茶的话,最好是不吃东西的,但若长久的喝,又一直不吃东西,也会觉得腹中难忍,弄不好了还会醉茶,所以这茶楼里就配了一些零嘴,当然你若真要讲究,也可以不吃,不过却是已经加到了茶费里了,贡院中的学生有那要体现自己精神的就只喝茶,不过郑定辉可没那心思,他见刘文和孙鹏都不动,就抓着那果脯杏仁一阵猛吃,边吃还边想,反正孙大头要的刘文的狐狸样,他是自己不是够君子够风度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在这边吃的开心,却没发现刘文的眼刀已经在间歇中一刀一刀的飞了过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听到孙鹏正在大力邀请刘文和他一起住:“我那院子虽不像华安那样的条件,却也有三间上房,我正嫌一个人住着冷清,你们若来了,正是看好。”

刘文一副迟疑的样子:“读书需要清静……”

“虽需要清静,但也需要互相切磋,我正需要有一个像刘公子这样能指点我的人。”不等他说完,孙鹏就立刻接道,“虽说我现在已经是贡生,但实不相瞒,却是想中举人的,但是学问一事,若只是闭门造车却是不妥的,若你们来了,咱们日日在一起研究,我也能更多几分把握。”

听他这么说,那满院的国子监的学生连带着先生们都是不中用的,见刘文还要推脱,他就有发急的迹象,刘文只有叹了口气:“既如此,那我们就打扰了,只是这房租……”

孙鹏立刻变色,不等他开口,刘文又道:“你那里可有请厨娘?”

“这个还没有,不过我在附近的张大娘那里包厨,却也方便。”他那院子也是租的,虽说他家给他的费用不少,但租了那么一个院子后,自然不好再请厨娘,好在他在吃食上倒不讲究,又有一个贴身的侍童帮着跑腿,就在附近的一户人家那里订了餐,“你们若来了,也可以在那里包厨的。”

“既然如此,那厨娘就有我来请吧,孙公子可不要再推辞,否则我们兄弟可是不敢住了。”

他这么说了,孙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应了,因孙鹏下午还有课,所以几人就约定,等晚上在客栈再相见,等孙鹏走后,郑定辉道:“大哥,我们、我们这就是要住在他那里了?”

“你没听他说三间上房吗?虽然挤了些,却也能凑合了。”

“可是,可你昨天……”

刘文斜了他一眼,然后失望的摇了摇头:“我说不能主动去要求,可没说不能去应邀,刚才你也看到了,他这么热情,我若拒绝,却是会伤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