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临时搭起的行军床上,沈山梧安静地侧躺着,羽绒被随着呼吸有规律起伏,他这个年纪脸颊还有轻微的婴儿肥,压在枕头里,睡得格外恬静香甜。
阖上眸后,他那对纤长的眼睫毛便格外惹眼,根根分明,因为些许微风惹人怜爱地颤抖着。沈山梧的嘴唇因为熟睡自然半启,安安静静,连点呼吸声轻得几不可闻。
即使是姚无阙,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这小子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的话,他根本就讨厌不起来。
江寰站在沈山梧床边看了一会,给人掖了下被子,又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临走前他还强行关了灯,也不管姚无阙数独还没做完。
“……”姚无阙被迫合上了书和笔,摸黑喝光了床头的水。他可从没见过自家队长对谁这么温柔过,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隔壁这死小鬼到底给队长吃了什么迷魂药,怎么就这么得队长的青睐。
良久,思考未果,姚无阙也终于在少年的烦恼中不安地睡了过去,而就在同一时间,睡在窗边的人则一片朦胧绰约的月色下睁开了眼睛。沈山梧缓缓坐了起来,黑底红眸在暗影中发着猫一样的光。
他又耐心等待一会,等别墅内所有的声音都归于平静,这才取过床尾的包,抬手轻轻一捏便捏断了窗户上挂着的锁,他将窗户打开一道细小的缝,先把包放出去,接着人再轻手轻脚地钻出去,关上窗,从头至尾都没有惊动另一张床上吃了安眠药睡得死熟的姚无阙。
太没警惕心了,沈山梧无声无息地顺着别墅墙外的管道下滑,落在草地上,十七岁果真是十七岁,若是今晚和自己同房的是江寰或者那个警惕心极强的副队,他绝对没这么容易溜出来。
沈山梧回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别墅,悄无声息地潜进了黑夜之中。
*
相较于作息规律自觉的战队,学校这边还热闹得很。末日后没了升学考试也就没了晚自习之类的东西,家世雄厚的学生下了课就回家,没那么雄厚的住宿舍,弦月初上,还正是这群毛头小子闹腾的时候。
值学校夜班的原本是一个老大爷,经过白天的郊外城区小孩偷闯事件之后,变成了四个老大爷,正好,凑一桌麻将。
沈山梧靠近的时候正巧听见他们在聊白天的事情,搓麻将的声响之中,谣言已经玄幻到他是山海战队队长初恋未婚先孕的孩子,初恋错爱渣男,嫌弃年轻时是个穷小子的队长,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他们亲身经历一样。
本来沈山梧是想等等看有没有逃学夜间溜回来的学生,混在他们中间进校,结果没想到保卫差到这种地步,他光发挥了一下变异者的速度,没费什么功夫就轻轻松松进了学校。
宿舍楼走廊上尽是些上面披着棉袄,底下穿大裤衩,呵气奔跑的学生,听交谈是赶着洗漱室关门前回来的,手里晃着电筒、蜡烛或者油灯一路上打打闹闹,沈山梧戴着口罩走过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总裁儿子住的是四人间,沈山梧进去时里面只有一个人,睡在上铺,头也不抬地问洗上澡没?
沈山梧没有出声,他一一看过床柱上标有的学生名片,找到目标人物,把背包放在了他的床铺最里面。
上铺学生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奇怪地打开手电筒,从床上探出脑袋,结果找了半天却一个人都没找到,“我听错了?”他奇怪地自言自语道。
等到他真正的室友回来时,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其余三人,有个戴着眼镜的瘦高个笑一定是见了鬼,但等他爬上床,摸到枕边的背包时,他本人脸上的表情才是真的见了鬼。
直觉让瘦高个紧紧地闭上嘴,他避开舍友小心翼翼地打开背包,昏黄发散的手电光下,是一尊透明的玻璃罩,代表着现有的最高防护技术,而玻璃笼罩着的,则是一朵盛开的白色花朵,纯黑色的花蕊和枝叶诡异而魅惑,更衬得托在其上的花瓣白得耀眼。
永生花——只生长在辐射最为强烈的地区,一旦开花永不凋零,即使被摘下也会永远保持绽放的状态,花语便是永恒的爱。
这种花美则美,但处处都有毒,即使摘下来也会持续不断地散发强辐射,普通人连能否接近永生花生长地都是个问题,这世上有且仅有变异者能够取得。
瘦高个猛地合上了包,他努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时间已经趋近十点,他知道,他收到了自己父亲的生日礼物,即使记忆中的那张面容都已经模糊。
良久,他忍不住再次打开背包拉链,从一个小小的缝隙里探入光,屏住呼吸,投下了目光……
*
半夜,姚无阙被尿意憋醒,他揉揉脑袋,总觉得意识昏沉得很,但尿意实在浓烈,他因为没给江桐喝水被罚了两百个俯卧撑,气得一下午当着江桐的面喝了七大杯,现在报应来了。
姚无阙睡眼朦胧地坐起来,下意识先看向江桐的方向,床边的小床上拱起一个包,小家伙规规矩矩地窝在那里。
“……略。”姚无阙幼稚地做了个鬼脸,晃晃悠悠地打开小夜灯,出门解决生理问题。回来之后,床上的江桐还是老姿势,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也不怕把自己闷死,姚无阙可没那么好心给他掖被子,他举灯回到床上,正要重新睡去,却忽然脊背一凉,意识到一个让他头脑瞬间清醒的问题——
江桐一直寸步不离身的那个背包哪里去了?
他清楚地记得睡前江桐把包放在了床尾,因为好奇包里的内容,所以姚无阙总是情不自禁地关注那个大黑包的动向。
姚无阙猛地打开了电灯开关,江桐的被窝是鼓着,但是当黑暗褪去后,这种‘鼓’就显得虚假无比。
“别,别别……千万别……”姚无阙祈祷着上前掀开了江桐的被子——空无一人。他痛苦地哀嚎一声,抬头就看窗户上的锁直接不翼而飞了。
我他妈是死猪吗,锁都撬没了,我就睡在一米外竟然一无所知??姚无阙疯狂质问着自己,急忙跑出屋敲响了隔壁的门。
隔壁睡的是队里唯二的两个姑娘,钟茵反应极快地打开了门,张筱文也跟在后面揉着眼睛。
“江桐不见了。”
一句话五个字,吓得张筱文差点没把手指戳进眼眶里,钟茵猛地推开姚无阙冲进隔壁屋,掀开的被子底下半点温度也没有,显然人已经离开多时。
“我和无阙出去找人,小文姐,你去告诉队长。”钟茵冷静地做下指令,姚无阙简单地在睡衣外穿上防护外套,一边对这小鬼恨得想把人拨皮抽筋,一边又有些害怕:“找……找不到怎么办?”
“找不到你就主动退出战队以致歉意吧。”钟茵赤脚套上长靴,戴好面罩,同姚无阙顶着十度的气温出了门。
留在别墅内的小文那才叫真的煎熬,她一丝睡意也无,在客厅里疯狂转了三圈,终于,深吸一口气,到顶楼敲响了队长的房门。
门开得很快,江寰肩披黑披风站到门前,背后是无垠的黑暗,他手里挑着的小夜灯则是唯一的光,夜晚的江寰总是围绕着一种朦胧抑郁感,像是刚从挥之不去的噩梦中苏醒。
“怎么了?”江寰平静地问道,他一旦开口,那种脆弱的感觉就如潮水般尽数褪去,他又成了众人熟悉的山海队长。
“队长……”小文小心翼翼地说道:“江桐……不见了。”
江寰面色一凛,“不见了?怎么不见的。”
“姚无阙说他半夜醒来人和包就都没了,窗户上的锁也不见了,猜测应该是自己从窗户口那儿逃走了。”
一名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战队雇佣兵竟然让一个十岁小孩在他眼皮子底下独自从三楼逃走了,这件事实在荒谬,江寰顿了一下,接着简直怒不可遏,“姚无阙人呢?撬锁那么大动静他一点没听见?!”
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音量,隔壁房间的副队和一名队员很快闻声探出头来。
小文连忙道:“他和小茵出去找人了。”
“他是不是故意的。”江寰阴沉沉地说,“故意放走江桐。”
小文顿时更急了:“队长,不会的队长,无阙不会这么做的……”她越解释越觉得苍白,任谁都看得出姚无阙不喜江桐,江桐要走姚无阙肯定拍手叫好。
可是队长先前从未说过这般怀疑队员的话,对于队长来说,江桐就这么重要吗?……这个小孩到底是谁?
被吵醒的副队问过事情始末,回头让同寝的队员去把其他人都叫醒,他抓抓睡乱的头发,“江队,你放心,就算将这中盟掘地三尺,我们也能把这臭小子抓回来!”
“……”江寰保持着举灯的姿势,微微垂下头,身后肆虐的黑暗似乎要把他吞没,他向来都是坚不可摧的存在,是屹立不倒的支柱,而此时此刻,他的身影却隐隐流露出单薄和脆弱,让人心有不忍。
小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试探着唤了声队长。
“算了。”江寰忽然道,他疲惫地叫住了要下楼的队员,“算了……实在不想跟我走,就让他离开吧。”
“可是队长……”
江寰摆摆手,止住小文接下去的话,“去把姚无阙和钟茵叫回来,都回去睡吧。”
说着,他回头看了眼黑不见底的房间,睡意全无,枯站了一会,江寰在队员的视线中熄了手里的灯,放在桌上,随后扶着木质扶手缓步走下楼,打开大厅内的顶灯,慢慢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天上繁星璀璨,地下某一处的小楼内明灯通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