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桐的这一手自创字让江寰真真切切地楞了一下,他总算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摇摇头,右手覆上了沈山梧的手背。
两只手贴合在一起相对比,沈山梧就发觉自己的手又细又小,还很白,指甲盖上的五枚月牙倒是一个未缺,而江寰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密色肤色恰到好处,指腹的茧有些磨人,是一只常年握枪练刀的手。
江寰带着他写了一遍江桐,这次用的是正统楷体,横平竖直,蚕头燕尾,沈山梧也乖乖地在后面独自补写了几个江桐,以显自己好学之心。写了一排歪歪曲曲的蚯蚓字之后,他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男孩的顽劣本性,把笔一扔,“我会了,不写了。”
江寰拾回笔,在江桐底下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紧接着又将笔塞回沈山梧手里,意思十分明显,简单关卡过了,这次给你一个困难版本。
你这不是为难人小孩子吗……
“不要。”沈山梧闭着眼睛在江寰怀里扭来扭去,仿照当年小江寰被逼狠了朝他撒娇的模样,“我不写,太复杂了,我不。”
沈山梧当然没有逼小江寰写过字,这位富养少爷十三岁时一手娟秀钢笔字就写得比他个二十三的大学生还好,但他逼过江寰日行30公里。
走到后来江寰哭着喊着说腿要断了走不动了,沈山梧心软背了他一程,结果再喊他下来自己走的时候,小江寰就是这么在他背上撒娇的,嫩藕似的胳膊搂着他的脖子摇晃,屁股撅起扭来扭去,死活不肯下来。
“不要!我不走了,腿疼,山梧哥哥背我,背我嘛。”
还没过变声期的男孩,用细细软软的嗓音唤他山梧哥哥,从没见过这架势的狂野猛男沈山梧哪能抵挡得住,只好一直任劳任怨把人背到了住宿的地方。
好在深更半夜的,江寰也没打算让江桐悬梁刺股,彻夜苦学,见孩子不愿意写,他也不强求,合上纸笔问:“要睡了么?”
不睡还能做啥呢?沈山梧怕他若是还醒下去,江寰一时兴起让他默背唐诗宋词,到那时候他到底应该如何装成地主家的傻儿子。
不过小文那里还是别去了,万一的万一哪天他身份暴露了,别给人姑娘留下心理阴影。
“……我可不可以跟你睡?”沈山梧侧身凑到江寰耳边问,他眨眨眼睛,满脸诚恳和哀求。
“为什么?”江寰忍不住捏捏他的脸,即便手上动作如此不正经,这人脸上居然还能保持严肃的神情。
“因为……因为你才是收养我的那个人嘛。”沈山梧绞尽脑汁可算是找到了理由。
他仅仅是随口一说,而江寰却是因此眸影微动,就连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这个孩子……是在向自己寻求安慰吗?是在试图依赖自己吗?是在渴求自己的关注吗?
是啊,我才是他名义上的养父,是我强行将他从生活十年的地方带离,是我自顾自地闯进他的生活,用强硬的手段不允许他拒绝。
为的还是自己的私心……
但这两天,照顾他的、与他相处更多的都是张筱文,自己不像是领养了一个孩子,反而像是领养了一只宠物,把喂养交给下属,自己只管闲暇时逗一逗、摸一摸。
江桐会不会因为他的态度产生误解?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胆怯,会不会疏远?……
半晌,江寰低低道:“对不起,我以后会更关心你的。”
啊?这下轮到正安心在江寰怀里找睡觉位置的沈山梧发愣了,他对江寰的道歉疑惑不已,也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让江寰想到了什么,从而深刻反思自己做得不到位。
不过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吧?沈山梧点点头,厚颜无耻地接受了江寰的歉意,安心地闭上眼睛,睡下了。
模模糊糊之中,他似乎感觉江寰扶住他的脑袋,拿起了些什么东西,不过他懒得动弹,只隐约听见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
如若这时沈山梧愿意睁眼的话,他或许就能看见江寰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原本写了江桐两个字的前方,又慢慢添了一个字。
力透纸背。
*
翌日晨。
沈山梧在一片嘈杂中醒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江寰的披风,而披风的主人就站在不远处,正背对着他和副队说些什么,一边说一边还用左手按揉着右边肩颈,手臂前后甩动活动筋骨和肌肉。
“让江桐靠着你睡一晚上,手都压麻了?”副队一副真把你能的口吻,江寰摇摇头,“没有,后来让他睡腿上了。”
“哦,那就是上半夜手麻,下半夜腿麻?”
“……”
“你真要心疼孩子干吗不让人直接睡你睡袋里?反正你有披风,他躺得舒服你也坐着舒服。”
“……”
“得,我懂了,就那种可爱的小生物难得亲近你,然后就宁愿半身麻痹也要和他贴贴的那种感觉?……队长你活该。”副队说着对江寰挤了挤眼睛,“呐,你的便宜儿子醒了。”
江寰闻言转过头,就看见沈山梧抱着他的披风坐在地上,神色迷蒙,双眸失焦,江寰立即甩下副队迈步过来,蹲下摸摸他的头发,轻轻柔柔地问道:“睡得好吗?”
沈山梧十分不适应江寰变得这么温柔,但他想起了昨夜对方说会更关心他的誓言,只好硬着头皮强迫自己适应,“……还行。”
“起来吧,穿好衣服我带你去洗脸。”
“你带我……?不用了吧。”沈山梧嘴角抽了抽,虽说是要更关心他,可也不用这么亲历亲为啊,他好歹是队长,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这种照顾孩子的活计让管后勤的小文姐来做更加合情合理。
“你可以更亲近我一些。”江寰郑重其事地说,他拾起披风折好随意地放在一边,然后牵过沈山梧的手,拿着两人的洗漱用品往洗漱间走去。
即使摘去山海战队长的光环,光凭江寰的这张脸,他照样也会站在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特别现在他手里还牵着个眉眼精致的小男孩,发丝乌黑柔顺,肤质细腻,微仰起脸,乖乖地被江寰用毛巾擦洗耳后和下巴。
年轻,矜贵,强大,冷硬,再加上截然相反的奶爸行为,巨大的反差感使江寰更加引人注目,也更加受人觊觎,那些无意或刻意经过的人灼热的目光都快把他给活吃了。
谁都想成为被江寰如此悉心照顾的对象,享受被柔声关心,享受被他亲手擦拭指缝的服务——除了一个人,也就这位孩子本人,大概应了一句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我这是人手,不是枪械,另外你是给我洗手,不是给枪上油。”沈山梧看自己手背被蹭得通红,赶紧出声提醒,“轻点轻点,又不脏,没必要往死里搓。”
江寰明显是头一回照顾小孩,他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捧着沈山梧的手不放心地说:“你指甲长了。”
“我自己剪!”沈山梧赶紧抢回自己的小爪爪,开玩笑,洗个脸差点把皮给洗没了,若是让他剪指甲不得把肉给剪掉一大块?执行力max的江寰当即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的瑞士军刀,弹出指甲刀交给了他。
看着沈山梧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剪指甲,江寰也飞速地开始洗漱收拾自己。
这时,洗漱室里又结伴进来了三个人,他们低声交流着什么,时不时摇头发出感慨叹息,沈山梧动作一顿,捕捉到了几个重要字眼:‘打死’,‘惨状’,‘女孩’……
联系在一起大致是有个女孩被打死了,死状十分凄惨。沈山梧剪完左手指甲,把刀换了之手拿,紧接着又听见他们说:“也不知道是被谁打死的,凶手还没找到呢。”
“这哪里找得到,大半夜的,还指望天上掉个监控下来?那女孩自认倒霉呗。”
“据说那女孩偷了佣兵的食物,我估计是被佣兵杀的。”
“嘘,小点声。那儿站着的两个一大一小就是战队的。”
“隔这么远听不到的,我听说啊,那死去的女孩手里死死攥着一小片压缩块的包装纸呢。”
“压缩块?那确实是佣兵才吃得起的精贵玩意。”
“所以我推断啊,是那女孩饿急了,毕竟怀着孕呢,逼不得已偷了战队的吃的,结果被抓个现行,佣兵吗,下手没轻没重的,随随便便两拳就把人给打死了。”
“……”沈山梧皱紧了眉头,他有了一个十分不好的猜测,昨夜入住这个休息站的总共只有两个战队,一是山海,二就是隔壁王队麾下的眼镜蛇。
不远处的三个人因为不熟悉他们的休息区,也不清楚战队的警惕,所以妄加猜测说是女孩偷了战队的食物,而沈山梧却是可以笃定绝不存在任何人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靠近两支战队。
——除非是他们变异者,但这种可能性为零。
那么女孩手上的包装纸残片来源就只有一种可能,是有人主动将食物交给了她。
沈山梧瞬间想到了王炎炎。
江寰洗漱完,刚好沈山梧也剪干净了指甲,他握住两只小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认活干得不错,十分满意。
战队众人早已收拾好行李等待出发,见队长和队长的宝贝疙瘩回来,小文姐连忙迎上前接过洗漱用品,再将配比好的药丸胶囊和清水递了过来。
副队单手捧着披风,站到江寰身边小声道:“眼镜蛇那边出了点事。”
“嗯?”江寰头也不回地示意副队继续说,他端着水弯下了腰,认认真真地看江桐吃药,并适时亲手给他喂水,好像江桐吃个防辐射药的事都比眼镜蛇整个战队重要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