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破庙的塌陷从屋顶开始,中空腐朽的房梁支撑不住石块的重量,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随后猛地折断向下砸去。

钟茵的前路被大大小小的碎石雨拦住,后方又有一截断裂的横梁挡住退路,她抬手撑在眼前,挡去灰尘和未干的雨水,艰难地仰头去看,只见屋顶已经破出好几块巨大的窟窿,可以清楚地看到明亮的月色,和绿色爬山虎间一朵又一朵叫人头皮发麻的黄色花朵。

宛若一排排牙齿的花蕊在风中摇曳,仿佛正在咀嚼筋骨血肉,回味人类甘甜的味道。

重复又密集的景象让钟茵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队长,钟茵还在里面!”小文惊慌地喊道,她下意识朝江寰来的方向靠近,却听见远处副队发出焦急的吼声:“张筱文!后退!”

小文连忙止住了前进的脚步,下一秒,一团青黄色的酸性液体擦着她的兜帽前端洒在了土地里,被擦到的帽尖瞬间被腐蚀去了一大块,呲呲作响,棕色土壤更是直接失水发黑深陷下去。

“……”小文瞳孔骤缩,惨白的嘴唇在面罩下不住颤抖。

另一边,副队的那句声嘶力竭的呐喊显然使姚无阙更加烦躁不已,他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眺望着庙宇,钟茵睡在最靠里的地方,她也是最有可能困在屋内出不去的那一个,关键小文姐又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救钟茵的时候她也遭遇了不测?

如果……如果队长没有收养江桐就好了,他就不用守在这里保护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熊孩子。

熊孩子本人倒是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耳边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枝叶摩擦的声响,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动静,却频繁得有些奇怪。

“……姚无阙。”沈山梧谨慎地转过身,背后是一片混沌的黑暗,“感觉不对劲。”

“给我闭嘴。”姚无阙口气差到极点,就是明目张胆地迁怒。

沈山梧微微抿起唇,他抬头见姚无阙全身心注意力都在破庙那边,谨慎而快速地换成了变异者的瞳孔,黑红色眼眸显现的瞬间,周围的一切分毫毕现,他环视一圈,又疑惑地低下了头。

霎时,他猛地推开了姚无阙,力度大到姚无阙直接跃出一米栽倒在地。

姚无阙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队友身上,他很简单地认为他们唯一的敌人就是那占据整座古庙的爬山虎,而他和江桐所在的区域是绝对安全的,等到被江桐猛地推开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

他都不知道江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但等姚无阙从脑子一懵中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原本站立的地方,土地正下方突然钻出来一根粗壮的青藤,他因为被江桐推开而幸免于难,而江桐却被青藤死死缠住腰部,直接举到了半空中。

“江桐!”姚无阙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扣好手枪的同时拔出伞中刀,被挂在两米多高空中的沈山梧赶紧喊道:“小心!这些藤蔓汁液有腐蚀性!”

缠绕在腰间的青藤越缩越紧,甚至又有三根拔地而起,分别缠绕住沈山梧的双腿和左手,防护服和手套在微腐蚀性的汁液中发出焦味。

姚无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扬手对着藤蔓根部狠狠地砍了下去。好在变异青藤还没有修炼出金刚身,锋利的刀刃立刻砍断了困着沈山梧左手的藤蔓,沈山梧感觉左手一轻,立刻将缠绕在上面的青藤扯了下去。

“别怕江桐,哥哥马上救你下来。”姚无阙仰头大声喊道,他铆足了劲又要去砍剩下的藤蔓,却没想到自己的腰间突然一紧,一条臂粗的青藤竟然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后的土壤里钻出,眨眼之间就长出数十米,紧紧缠绕住他的腰腹,然后猛地收紧。

沈山梧只听见姚无阙发出痛苦的闷哼,然后整个人倏然迎面朝地面栽倒,他单手紧紧地抓住杂草、土壤和石块等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另一只手用力将刀刃插进地里稳定身形。

但这一切根本无济于事,挣扎了数秒后,他就仿若在海底突然被凶恶迅猛的大白鲨叼住了大腿,惨叫着被快速拖行数米,顷刻之间就消失在了浓稠的黑暗之中。

噩梦中的恐怖场景不过如此。

“操。”沈山梧怒骂一声,右手指甲瞬间从粉白的颜色变为漆黑,又尖又硬,他抬手一挥,利落地斩断缚住双腿的藤蔓,随后轻盈地落到地面,将指甲缩回,摘下麻烦的头盔,随后拔出了腰间的伞中刀。

习惯了变异者的指甲,差点忘了自己这把削铁无声的利刃。

破庙那边的事情仍没有解决,酸性更强的黄花怕是够山海战队主力部队好好喝一壶的,沈山梧没有犹豫,直接追着姚无阙被吞没的方向离开了原地。

变异青藤十分狡猾聪慧,它在拖拽猎物数十米之后,似乎是发现了它的行为会在地面上留下痕迹,沈山梧追踪到一半,就发现刀印、抓痕和倾轧等等痕迹骤然不见,就好似青藤带着姚无阙凭空消失了一样。

或许这些小把戏可以给人类带来少许的麻烦,但对于变异者来说,敏锐的嗅觉和听力足以让他们无视任何视野上的蒙蔽。

残留的植物汁液和泥土的腥气指引着方向,明显得就如同将路标刻在了空气中,沈山梧在茂密的丛林间快速穿行,锃亮的刀刃映着皎洁月辉,带着肃杀的寒气,毫不留情地将所有拦住去路的枝叶斩断。

青藤特有的味道愈渐浓郁,沈山梧也逐渐放慢脚步,他警惕地审视着四周,军靴踏在湿润的枯叶和土壤上,溅起些许泥点。

挥开遮挡视线的树枝,眼前忽然出现一处平缓开阔的地带,沈山梧往前踏了一步,又谨慎地收了回来,他发觉脚下的触感微有些异样,用鞋尖踢开那些隐蔽用的枯树叶,底下果不其然是数条青藤的根叶。

植物根茎条与条之间夹杂着什么奇怪的东西,沈山梧眯着眼睛去看,发现是一块衣物碎片,棉麻质地,看材质并不属于姚无阙。

他的目光又往旁边看了看,青藤还在不断地小幅度蠕动起伏,一截还连着少许筋肉的指骨就这样在沈山梧眼皮子底下,从土壤里翻了出来。

“……”这个一时之间就看不出来到底属不属于姚无阙了。

顺着青藤延展的方向继续向前望,不过十五米外的地面上,有一个十分奇怪的隆起,像是个小土包,又像是埋葬死人的坟丘。

“……”沈山梧的神色忽然一凛,他快步冲过去拨开那些铺在‘土堆’上方的枯枝树叶,底下哪里是什么泥土,交横绸缪纠结缠绕的都是青藤,腕粗的根茎盘根错节,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蛹状,又如同一颗绿色的心脏,有规律地轻微收缩和回弹。

沈山梧又将其余覆盖在藤蛹表面的杂物清理干净,他绕着这团巨大的东西观察一周,寻了一处直接一刀劈下去,斩断最上面的三根藤蔓。

带有腐蚀性的酸液立刻在断裂处涌了出来,沈山梧毫不在意地扯开断藤,手持长刀继续往下砍,这时候他就有点后悔没让张筱文再给他配备一把匕首,伞中刀实在是不太趁手。

大约砍断了十多条青藤,底下终于冒出了一小撮属于人类的黑发,沈山梧把刀插回腰间,从这处破口开始,徒手将藤蔓狠狠扯断。

首先露出来的是一副新金属面罩,紧接着是腐蚀得不成样的防护服外套,姚无阙的上身大半都已然裸露在外,腰间以上的皮肤满是被腐蚀灼伤的痕迹,皮开肉绽血迹斑斑。

“姚无阙,姚无阙!”沈山梧无法在面罩的遮挡下判断姚无阙目前的神智状态,他大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迅速脱下自己的防护服,裹在了姚无阙的身上。

青藤显然不愿意乖乖交还已经吞入腹中的食物,它收缩着藤条,试图重新将姚无阙包裹,还妄想再附带一个送上门来的小零嘴。

沈山梧一手托住姚无阙的后颈,另一只手挥刀,干脆利落地斩断一条想要从他侧后方偷袭的藤条。

臂弯中的人不停发出痛苦的低吟,他似乎微微恢复了清醒,全身上下那火辣辣的疼痛更是让姚无阙忍不住地嘶喊,他喘息着缓缓转动头颅,竟然看见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人,“江……江桐?”

“坚持住,其他人马上就到。”沈山梧言简意赅,藤蔓虽然容易斩断,但麻烦在层出不穷,且不知惧怕,不知疲倦,沈山梧刚割开缠绕着姚无阙左手臂的青藤,转眼间自己的双腿就被卷住,缠着他就往下拖。

姚无阙见江桐逐渐左支右绌,身上仅着的内衫也正在被酸液腐蚀,而他一个本应担任保护者角色的人却因为四肢被牢牢捆住,动弹不得,只能袖手旁观,“你快走……”

沈山梧恍若未闻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你逞什么能快走啊!”姚无阙用尽全身力气吼道,这声怒喊终于引来了江桐的目光,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秒钟——而江桐竟然笑了。

笑完他又埋头继续扒拉重新缠住姚无阙腰腹的青藤,“你还是留着点力气,等疗伤的时候叫吧。”

眼见着姚无阙腰部以上的触须都被劈断,藤蔓损失惨重,终于被沈山梧惹火了,它恶狠狠地加快了吞噬猎物的速度,决定给这两个不知死活的猎物一点教训。

姚无阙骤然感觉双脚忽然一阵剧痛,他惨叫一声,全身疼得颤抖不止,脑门暴起了一根又一根的青筋。

沈山梧赶紧问:“怎么了?”

“脚……我的脚。”

趁沈山梧低头的瞬间,藤蔓迅速抽出一条,死死勒住了姚无阙的脖子,令他重新躺倒在地,其余枝条立刻如潮水般附上,姚无阙的双颊因缺氧而变得青紫涨红。

“唔……”他的脖子上被勒得也满是凸出的血管,这种关键部位沈山梧没法直接挥刀就砍,只能徒手去扯,最起码要把姚无阙的脸部露在外面以供呼吸。

藤蔓立刻趁势将沈山梧的手腕也束缚住。

“江桐……我没救了,你快走……”姚无阙艰难地说:“拿着我的……铭牌,快走……”

“你不会死的。”沈山梧挣开了藤条,又一把扯断紧束姚无阙脖子的那根藤蔓,他心里想着江寰的动作也太慢了,山海战队什么破办事效率,还没找到爬山虎的根吗?

“把我的……铭牌放在……我姐的……旁边……”姚无阙的脖子也在方才受了伤,嗓音就像一把陈年锈锯,粗糙且沙哑。

“你居然还有个姐姐?”

“我和她……说好了的……死在一起……”

“但我没和你说好,你还是别死了。”

“你……江桐!!”

姚无阙喑哑的声音突然颤抖着放大,沈山梧意识到什么,猛地回头,只看见他的头顶上空一米处,竟然悬着一朵盛开的黄色花朵,就这对着他的后脑,半米直径宽的巨花无声无息地出现,鳞次栉比的花蕊中央凝聚着一汪青黄色的液体,散发着酸性的臭味,摇摇欲坠,下一秒就即将滴落。

沈山梧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过身,仰面朝上,将姚无阙死死护在了自己身体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