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罗娜战队五人被困的地方在一处偏远的小山村内, 估摸着村内总共就四五百人,全堆在他们藏身的小楼门口了。
可以想象他们必然也是因为突降暴雨,为了避雨不得已偏离原定路线, 才来到这处陌生的山区暂宿, 结果凑巧运气和山海战队差不多背, 也碰上了变异生物, 只可惜他们没有山海战队的实力, 只能凄凄惨惨地呼叫救援。
崎岖的山路坎坷陡峭,即使是越野车也十分难驾驭,到后面路直接窄到车开都开不进去,一行人干脆选了个风水宝地把越野车一锁,下车步行。
山路上零零碎碎有几只徘徊的丧尸,其中一只两条腿都没了,仍锲而不舍地在地上爬行,掌心和手肘被磨得只剩骨头, 一路爬一路留下碎屑状的身体零件。
即便都成这样了, 它还在见到人类的那一刻兴奋地嗬嗬直叫,嘴巴大张大合, 尖利的牙齿不停上下碰撞,好似已经吃到了心心念念的人肉, 简直就是身残志坚的模范典型,为了梦想不顾一切,励志得令人动容。
路过它身边时, 副队一脚把它踹断崖外面去了。
送走断腿丧尸, 一行人又在一户院子后面养鱼的小湖里见到了一名游泳丧尸,它漂浮在满是绿色浮萍的脏水池子里,安静祥和、怡然自得, 但就在发现人类之后它突然转了性子,双臂拍打扑腾,简直把水池搞出了洒水车的动静。钟茵衣服上被沾了一星池水,臭得她一枪送这只丧尸浸了池底。
村落并不大,修建得最高且最漂亮的那幢小楼又十分惹眼,他们几乎没有走任何弯路地抵达了小楼外约五百米处。队伍在这个安全距离稍作停留,江寰派遣侦查员前去打探消息——和之前去破庙查看情况的是同一名队员,名为吴峰歌。
很快侦查员跑了回来,“三百名左右的丧尸,绝大部分情绪稳定,在附近漫无目的地游荡,但靠近小楼内圈的小部分丧尸仍在蠢蠢欲动,小楼内补门窗紧锁,窗帘紧闭,无法得知内部情况。另外附近没有发现变异野鹅。”
“贝罗娜战队坐在的小楼前方是空地,后方是另一幢两层小楼,不知楼内的具体情况,两楼中间仅隔了一块小菜地,左方与邻居场院竖了高墙,邻居屋内也有少量丧尸,右方是空地。”
报告完毕后,侦查小哥将绘制好的简易示意图交给了江寰,江寰朝他点了点头,接过图纸垂眸在上面写了几个数字,再用圆圈勾住。
“徐邺,张筱文。1号位。”
“钟茵,姚无阙,吴峰歌。2号位。”
“……3号位。”
“江桐……”江寰看了沈山梧一眼,“你跟着我。”
江寰喊完所有队员的名字之后,沈山梧才知道原来副队姓徐,叫徐邺,张筱文的体能最弱,所以分给了徐副队带,钟茵和姚无阙本是最佳组合,但因为姚无阙受了伤,所以又加塞了侦查员小哥吴峰歌,其余三名男队员一组。
而他这个‘累赘’,则交付给了队里的最强武力,江寰本人。
“计划二。”江寰布置任务向来简明扼要、惜字如金,队里所有人瞬间领命下去,训练有素地检查弹药设备,再迅速奔赴指定作战点。
只有沈山梧这个外来者听不懂什么叫Pn B,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当然他也不需要懂,跟在江队后面混人头就好了。
队伍兵分四路,3号位由于人数最多又都是男性,是主力输出,也是由他们最先打响战斗号角,其中一人制造响动,勾引一缕丧尸追随离开,再由埋伏在不远处的队友分别进行击杀。
其余两队也都是同样的分散式引诱击杀法,绕行到小楼不同的侧面,将丧尸分别勾引离开至不同的方向。
江寰为江桐挑选的是左方的邻居场院,这里少量的丧尸数目和足以分割战场的围墙,十分适合让第一次加入战场的小孩子进行初适应。
两个年轻女性丧尸,一名老妇丧尸,外加一对中年男女丧尸和两个幼童丧尸,感觉这里关着的就是超行星爆炸前其乐融融的一家子,末世来临辐射变异后,一个人也没逃掉。
外院的大门由内锁住,铁锁配备的长钢链绕着门栏里里外外饶了好几圈,链上斑驳陆离,铁索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貌,本有着缝隙的门栏上钉满了全是铁钉的木板,数年过去,木板开裂铁钉锈蚀,一派萧条景象。
残留的痕迹无声地叙述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沈山梧可以想象屋内的人为了保护亲人强压下恐惧做出了多少努力,可惜从结果来看,一切都无济于事。
然而像这样的小村落,小户人家,全国乃至全球范围内多得不胜枚举。
江寰甚至没有用枪,拔出伞刀对着锈锁轻轻一劈,门就歪斜着向内打开了,多年未曾移动过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高昂的音调又像是在喜悦于终于迎来了新的客人,霉味、腐臭味、腥臊味扑面而来,隔着头盔都差点把沈山梧熏晕过去。
人类的气息令本遥遥望着隔壁小楼的七名丧尸骚动不已,他们停下彻夜不停的徒劳撞墙举动,缓缓转过身,姿态僵硬地看向背后的这两名人类。
“别怕。”江寰沉稳的声音从沈山梧身后传来,一只温热的手掌也隔着好几层衣服落在了他的肩头。
“丧尸的弱点是头部,头骨薄而脆,攻击其他部位都不会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它们的武器则是指甲和牙齿,指甲锋利,上下颚咬合力极强,黑红瞳孔除了看着可怖之外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不要被它们直接接触到你的皮肤,他们身上的病毒可以在15秒内通过血液传遍你的身体。”
“嗯……”沈山梧右手于左侧腰间处拔出了属于他的那把伞中刀,臂膀抬高从中往右侧潇洒一甩,锋利的刀刃破空发出铮铮鸣啸之声,整个人顿时也如同这把出鞘利刃一般,锐意尽显。
但紧接着他就发现,以他目前的身高根本砍不到任何丧尸的脑袋……除了那两个小孩丧尸。
江寰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沉吟数秒,抬手五枪毙掉了五只丧尸,“那你今天的任务就改为解决这两只小丧尸吧。”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即便安装了消音器,枪击的声音仍旧非常明显,隔壁楼房二层本拉紧的窗帘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缕缝隙,在发现底下出现两名身穿作战服的战队成员之后,帘幔和玻璃窗瞬间被打开,从中挤出来一张女人焦急的脸:“喂!”
话还没说完,她的身后就冒出来一个男人,捂着她的嘴把人强硬按回房间,严厉地警告不要乱喊乱叫。沈山梧只来得及听见头顶一声高扬的呼叫,等他抬起头时眼前就只剩下了一道残影,以及打开的窗户,窗口空无一人。
“别管他们。”江寰的话语极为冷淡,“先管好你自己。”
沈山梧的动作极为犹豫,他实在想象不到一个常年生活在安全区内的十岁小孩——即便是缺衣少食的郊外城区,好歹也是安全区内,头一回见到丧尸,并得知要独自面对它们,应该作何反应?
他仔细回忆起小江寰当年是怎么做的,想了半天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最初江寰根本不需要动手,光是他沈山梧往前面一站,所有丧尸就乖乖自动绕道。
但后来……似乎是一夜之间,江寰忽然就成长起来,等沈山梧意识到的时候,他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无所畏惧地踩着丧尸破碎流浆的头颅,将沾满恶心黑血的砍刀往土里一插,弯腰在溪水边洗干净指缝间的黏液。
在这之间,沈山梧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信息点,但现在要他想,肯定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
因为没有对照组,沈山梧也就只能自由发挥,他先做作地胸口大肆起伏假装害怕,再胆怯地回头看向江寰寻求帮助,对方正在准备从外墙壁直接攀入隔壁二层窗口的工具,对他求救的眼神视而不见。
前期戏份演习到位之后,沈山梧进入了与丧尸对峙的阶段,两只智商为零的小丧尸也不懂什么叫包夹,就径直地吼叫着往沈山梧的方向飞扑,沈山梧便快步退后,丧尸继续追,沈山梧继续退。
二楼的一男一女已经在这段时间分别从各个房间的窗户查看了四周的情况,了解了救援队伍人数以及他们的策略,其余方位的队员皆井然有序且十分效率地解决着丧尸,就隔壁东边这一组发出的动静十分奇怪。
静静地等待了一会,两人实在忍不住好奇再次从窗口探出头来,只见身着白披风戴着白手套,一看地位就最高的男人双手环在胸前,站在角落里对院子里发生的一切袖手旁观;而院子中央一名穿着军绿色作战服的小孩竟然‘快乐’地和两只小丧尸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男人、女人:“……”
“不要只顾着逃跑,永远不要和丧尸耗体力。”江寰终是忍耐不住出声提醒,沈山梧听他都开始给建议,一定是自己拖得时间太久了,遂即脚步一停,莫名其妙一个矮身,突如其来一个侧步,无缘无故一个挥刀,不可捉摸一个竖劈。
其中一个小丧尸颤了下身子,直直栽倒下去,裂开的头骨内淌出黑紫色的稠液,混杂着一些腥臭的不明固体,在本就脏污的地面上雪上加霜。
仅剩的小丧尸对自己‘同伴’的死亡毫无所察,它为食物的靠近感到激动,利齿摩擦作响,好似再接近一厘米就能咬碎沈山梧的防护服。
但沈山梧不会给它这个机会,伞刀瞬间贯穿了小丧尸的喉咙,再狠狠一扯,大半个头颅都与它的肢体脱离,沈山梧后退两步,只见小丧尸脑袋完全贴在左肩膀上,脖子上硕大一个豁口,可那双黑红的眼仍旧睁着,片刻不停地向他发起攻击。
这一次,伞刀对准的是丧尸的眉心。
末世开始的第一年沈山梧就已经发现,劈丧尸脑袋其实和劈西瓜也没什么两样。区别可能只有西瓜瓤让你胃口大开,丧尸瓤让你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沈山梧抽出了伞刀,熟练地对着空地甩了甩刀刃,江寰走上前抛给他一瓶小型消毒液,语调平稳地说:“做得不错。”沈山梧有理由怀疑今天他不管打成什么样,江寰给出的评价都只会是这四个字。
在他清洗伞刀的时候,江寰走到了敞开的窗户下方,男人立刻会意带着女人后退,女人本还奇怪着,下一秒就看见一只金属抓钩飞上来,尖利的钩尖深深刺入了窗檐内。
沈山梧腰间拥上来一个人的手臂,紧接着身子陡然一轻,扭头就看见江寰单手搂住他,另一只手不给人反应时间地按下了腰间攀岩绳的收起开关,两人迅速向上升起,中间借助一个蹬跃,眨眼间就轻松地跳进了二楼房间内。
落地之后,江寰立刻自我介绍:“我是沿海基地,山海战队队长,江寰。”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男人十分兴奋,他在江寰收回钩爪之后迅速锁上窗户,固定在墙壁上的过滤器指示灯急促地闪烁着,过了几秒后才缓缓转为绿灯,频率也慢了下来,男人随之礼节性地摘下面罩,弯腰致意:“我是贝罗娜战队副队长,杨平。我们队长受了点伤,正在里面休息,蔡小姐已经进去喊他了。”
沈山梧被杨平的动作提醒,清楚在外面这酷暑烈日底下晃过一圈的他该热了,于是哼歪做作地脱外套、摘头盔,以手作扇摇来摇去,故意对江寰大声道:“热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战队的副队正都是人精,江寰没有任何反应,杨平反倒是立刻去一旁的水壶里倒了杯水过来,水杯当着江寰和沈山梧的面反复消毒两次,生怕被他们嫌弃。
“小弟弟你好,来喝杯水吧。”杨平微笑着弯下腰,甚至是用双手递上了水,等沈山梧接过水杯之后又直起身,笑着问江寰:“江队长,他是……?”
“我的养子,江桐。”江寰左手从白披风中伸出,揽住了沈山梧的肩膀,这是一个亲昵的动作,也有撑腰的意味在里面。
沿海基地总元帅的曾外孙,这身份一亮出来,杨平赶紧对江桐吹了通天上有地下无的彩虹屁,面如冠玉美人坯,眼若流星状元才。沈山梧内心毫无波澜地听着,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下,把口罩拨到下颚底部,孩子气地晃着腿喝起了水。
在他喝水的期间,江寰于小楼有窗户的两侧分别向外望,查看楼下其余队员的情况。大半的丧尸都已经分三个方向离开楼房周围,剩下的以他身上的子弹储备量,一个人就可以解决。
“好了吗?”江寰回到沈山梧所在的房间,“我要开窗了。”
“好。”沈山梧赶紧咽下最后一口水,准备重新戴上口罩,一直陪着他的杨平也低头扣上面罩,可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又走进来一个男人,即使是过度苍白的脸色也无法掩盖他眉眼中的英俊,绣有贝罗纳袖章的灰色外套披在肩头,腰间绑着层层绷带微渗处血色,他先是看到门旁的江寰,虚弱地笑了下,微弯的眼眸使他这张脸又增色不少,“江寰队长……”
话音未落,男人的眼角余光似乎注意到什么令他极度惊讶的东西,兀然变音的声调和紧缩的瞳孔无一不彰显着他内心的震惊。
“沈……沈山梧?!”
沈山梧,仅仅是如此简单的三个字就要江寰瞬间忘记了呼吸,这个似乎面对任何情形都能够无动于衷的男人全身猛地一颤,那总是伴随他周身的肃杀冰封感骤然消失,剩下的就只有期待和绝望。
明明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却在江寰身上同时出现,期待了太多次,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绝望,他诧异至极地顺着男人目光望过去
——却只看到刚放下水杯的江桐。
高高悬起的心一下子沉了回去,骤然糟糕的心境却反之暴起。
沈山梧歪歪脑袋,茫然地“嗯?”了一声,天知道方才为了压抑住听到自己名字立刻抬头的本能,他耗费了多大力气。
杨平奇怪地看向来人,询问道:“队长,怎么?”
贝罗纳战队的队长咬牙捂住了腰侧,他艰难地佯出假笑看向江寰,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多次瞥向沈山梧,“……我是贝罗纳战队的队长何景央,不好意思江队长,辛苦你们特意跑一趟来搭救贝罗纳,山海的恩情我们没齿难忘……”
江寰为何景央飘忽不定的视线感到十分不悦,他侧身一步将沈山梧挡在自己身后,冷声问:“客气了。江桐,好了吗?”
沈山梧把头盔一罩,声音闷闷的,“好了。”
“江桐?他叫江桐?”何景央的声音显得过分激动,听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扑到沈山梧面前和对方说话一样,但他好歹没有失去理智,在察觉到江寰的反应异常冷淡和排斥之后,何景央又连忙解释:“是这样的江队长,他和我失散多年的……挚友样貌非常相像,我好友在他这样的年纪,和他长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是吗?”江寰的语调降到了零点以下,他也毫不遮掩自己此时此刻的不虞。
说完是吗之后江寰便一言不发,任凭尴尬的氛围在屋内蔓延,何景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杨平副队只好赶紧站出来缓和气氛,“这么巧啊哈哈哈,队长,这个孩子是江队长的养子,叫江桐。”
“养子?”何景央心跳得更快,他很想问既然只是养子,那他原来的名字是什么?那他原来的父母是谁?那他是不是有一个兄长,名字就叫沈山梧?
但是江寰强硬的保护者态度令何景央识时务地闭上了嘴,他不明白江寰为什么对他这么抵触,他认为正常情况下,对方不说热情关心自己养子与他的好友之间的关系,至少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
难道说,他知道什么?
除了江寰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之外,沈山梧也是满心不耐,如果何景央还要喋喋不休下去,他怕自己根本忍不住暴揍对方的冲动。
挚友?他和何景央从未有过这样的关系。
十年前,他们是最为亲密的恋人,而十年后的今日,是永不相见的仇人。
沈山梧很难忘记那个清晨,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雇佣兵闯入他栖身的木屋,他们携带着大量的麻醉弹,光是一粒子弹的剂量就足以让一头大象瞬间陷入昏迷。木屋外满是陷阱,狙击手严阵以待,雇佣兵团布下了天罗地网,计划数日周密严谨,誓要活捉这名‘异类’。
而在那时,只有何景央一人知道沈山梧变异者的身份和藏身的地点。
沈山梧希望何景央至少是被迫,或者是无意中泄露了他的秘密,但是在狼狈的反抗逃离中,沈山梧遥遥望见就站在人群最后方的何景央时,瞬间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何景央的脸上有严肃,有畏惧,有焦虑,还有愧疚,唯独没有关切和担忧。
末世第一年,沈山梧与从高中交往至大学的恋人何景央共同来到安平北境,失去了所有亲朋的他们相依为命,但数月后,沈山梧却不幸在一次任务途中殒命于丧尸潮之中;
之后两年,何景央几经波折,终于攀附上了安平北境第三大雇佣兵团的团长,成了团长的枕边人,生存无忧。
在此刻死而复生的沈山梧,就成了梗在何景央心头的一根刺。位高权重的团长与昔日爱人之间该如何选择,他向来清楚。
何景央也曾经想过是否要齐人之美,毕竟团长样貌丑陋,而沈山梧一如既往的英隽俊逸,但他了解以沈山梧的性子不会同意成为他的地下情人,与他人共享自己的男友。
特别是后来在发现沈山梧身上种种奇怪的迹象,并听沈山梧亲口坦诚他已经不是人类之后,何景央彻底做下了决定。
——即使沈山梧当年是为了救他才主动跳进了丧尸潮,即使沈山梧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生命为他留出了逃生的机会。
“何景央,三年前我救你一命,三年后你就这样回报我……”杀死半个团的佣兵之后,沈山梧满身浴血,但情绪竟然出乎意料的稳定,甚至是豁然,“我们也算是两清了……”
沈山梧表现得很豁达,好似一点也不在乎,但他根本就没有放下……至少当时他没有放下,还为此在之后的数年间性情大变。
……
“江桐。”
“江桐?”
“啊!”沈山梧猛地从回忆中惊醒,眼前居然是姚无阙近距离放大的脸,他吓了一跳,“欸你怎么来了”
“什么我怎么来了,我都到了好一会了,就看你一直在发呆。”姚无阙找了个地方小心翼翼地落座,他左半边屁股蛋在之前的藤蛹中也遭了殃,现在就只能艰难地拿右屁股蛋为支点坐下。
“丧尸呢”
“都解决了啊,不过你之后下楼还是要小心,保不定地上还躺着哪知漏网之鱼。”姚无阙说着点点沈山梧的脸,“话说你不热吗,头盔、口罩、兜帽一样不差?”
沈山梧后知后觉地看向墙壁,发现上一秒江寰才在他眼前打开的窗户早已重新锁上,就连过滤器都再次亮了绿灯。屋内,两支战队大部分人员都已经聚齐,山海和贝罗娜分列圆桌两边,两名副队靠得最近,正撑着桌面在商讨如何对付变异野鹅。
江寰交叠着腿坐在椅子上,肩背抵着椅靠,双手环抱胸前,新金属面罩搁在桌边,脸上的神情和他的姿势一样冰冷生硬。与他位置相对应的是贝罗娜队长何景央,他身体前倾,双肘压在大腿上,眼神也若有所思。
听过姚无阙的话,沈山梧缓缓摘去头盔,只留下呼吸口罩,他方一抬头,两道视线便直直地汇聚过来,一道来自何景央,另一道则来自江寰。
相比于江寰眼神的点到即止,何景央的目光灼灼如火,几乎要将‘江桐’燃烧殆尽,他贪婪地描摹着沈山梧露在口罩外方的眉眼,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留恋。
他与沈山梧相识于初中,是点头之交的同校同学,后高中分为同班,无意间得知对方的性取向之后越走越近,在高二确定情侣关系,高考后双双顺利被同一所理想中的大学录取。
沈山梧英俊,优秀,温柔,几乎包揽了所有的优点,偶尔使点坏都让人更加欲罢不能,而何景央同样有与之相匹配的样貌和优异成绩,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会在毕业之后会见双方家长,然后组成一个家庭。
但到底出了意外,而且不止是他们二人,这整个世界都迎来了不测,本以为既定好的美好未来也陡然变得迥乎不同。
沈山梧讨厌何景央现在的眼神,热切而深情,好像那出令他刻骨铭心的背叛根本没有发生过,何景央还是那个心心念念自己死去伴侣的未亡人。
末世第三年,沈山梧茫然地在一片孤岭中苏醒,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两年前他被丧尸咬碎肩膀的痛苦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所有的亲人都已经死亡,入目皆是破败荒芜,腐臭的尸体在街道堆叠成山,能移动的都是没有智力的丧尸,世界一片狼藉。
猩红的眼珠,黑沉的巩膜,尖利的指甲和牙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生物,他是不是变成了他最为痛恨的丧尸?他是不是要与杀死他亲人朋友的敌人为伍?他应该如何生存下去?
恐惧与孤独让他终日惶惶不安,心理遭受折磨的同时,变异者异能的初觉醒又带来剧烈的身体疼痛,骨髓之间的剧痛令他彻夜无法安眠。
在这时,可以称得上是沈山梧唯一的安慰,也是他变异复活后第一个就去寻找的恋人,何景央,背叛了他,出卖了他。
他只是睡了一觉,而其他人已经度过了糟糕到无法想象的两年。
“变异野鹅的牙齿极为锋利,性格凶悍攻击性强。”贝罗娜副队杨平在纸上画出了简易示意图,多层利齿简直和凶猛的大白鲨无异。人类最为熟悉的家禽之一在这里变成了和车一般高的巨型野兽,不知道为什么看上了贝罗娜战队的越野车,一公一母两只野鹅霸占之后在旁边堂而皇之做了个巢。
说着,杨平叹了口气,“我们曾与它们交战,损失惨重,队长受了轻伤,另一名队员直接被咬穿了肚子……”
“那名队员现在怎么样?”副队徐邺问,杨平摇摇头,“肠子都流了出来,只能拿个碗兜着……但我们根本没有条件救治,已经在一个小时前停止呼吸了。”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致歉过后,徐副靠近江寰,在他耳边轻声问:“队长你怎么看?变异鹅的威胁程度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我担心出问题……”
“你的意思呢?”
“实在不行我们先捎人一程,东西等之后在战队里多喊点人再来取。”
“不。”江寰冷冷地说,“我只想立刻解决这件事。”
徐副惊讶地问:“怎么解决?”
“杀死野鹅,拿走属于我们的东西,或者把人扔在这里让他们自寻出路,我们走。”
徐副:“……”
徐副队真的惊了:“队长你认真的吗?”
说实话,江寰的想法也是沈山梧的想法,他现在光看何景央一眼就觉得无比厌烦,若是之后还要和对方同乘一辆车,再共处几天,沈山梧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揍人一顿再跳车逃跑。
“先等下吴峰歌的情报吧……”江寰也觉得自己有些‘任性’了,但这中间涉及了那个人,他没办法像往常一样保持冷静。
很早以前侦查员吴峰歌和钟茵便按照队长要求,前往杨平口述的车辆停放地点,查看变异野鹅现今的状况,江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努力平复内心的戾气。
他不经意间瞥见何景央单手托着下巴,眼睛还在一错不错地盯着江桐望,江寰顿时愈发不悦,冷声道:“江桐,过来。”
沈山梧本来正在谋划着如何悄声无息地解决野鹅,好早点离开这个破地方,结果猝不及防地点到了名字,他啊一声抬起头,乖乖地走到江寰面前,“怎么了?”
江寰用手指顺了顺沈山梧额前的碎发,又理了理他刚被小文整理过的衣领,“没事,头发乱了。”
“……”沈山梧有点看不懂江寰在做什么了,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重点在他应该如何摆脱何景央,“队长,我也想去看变异野鹅。”
听到这句话,江寰还未开口,徐副队就率先皱眉斥道:“胡闹!变异动物能随便看吗?它们有多危险你刚刚没听杨副队说?”
“……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变异动物。”沈山梧靠上江寰的肩膀,双臂紧紧缠住,情绪低落地说:“……我甚至没见过老鼠以外的动物。”
“乖啊江桐。”保姆小文姐赶紧凑上来好言安慰:“等回到沿海基地,要队长带你去看他养的大狗狗。”
“可是……”
“那变异鹅的移动速度并不快,行动仍旧是寻常鹅那般的蹒跚姿态,而且嗅觉视力也都算不上灵敏,只是战斗力惊人,我们能够逃出来的原因也正是在这里。”何景央忽然开口道,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江桐,露出一个十分和善的笑容:“如果江桐只是想要远距离看一下的话,我可以……”
“不必麻烦了。”江寰断然拒绝,“何队还有伤在身,我可以亲自带江桐去。”
“一点小伤而已。”何景央站了起来,“总该适当地满足下孩子的好奇心吗……”
江寰并不搭理他,起身戴好面罩,握着沈山梧的手去找他的头盔。副队连忙追上来,压低声音问:“不是吧,真要去?”
“为什么不去。”江寰单手按住面罩通讯器,询问钟茵和吴峰歌他们的方位,徐邺见队长心意已决,惊得目瞪口呆,“不是队长,你就这么任着江桐胡来?”
“什么叫胡来?”江寰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山海连让他看一眼变异动物的本事都没有吗?”
“可是……太危险了,万一出什么问题,那可是以命为代价的……”
听着徐副队苦口婆心,沈山梧深感自己就是那迷惑周王的褒姒,霍乱朝纲的妲己,而暴君江寰下定决心之后真是任谁来劝也没有用,徐副队求助性地看向一直和江桐不对付的姚无阙,看戏看得正爽的姚无阙赶紧坐正,憋半天憋出一句:“江桐想看……那就看看去呗,我这儿有望远镜……”
“……”徐副队决定回去就辞职,这全体失智的狗战队没法呆了。
五分钟之后,沈山梧如愿踏上了野生动物园观光之旅,江寰虽然力排众议要圆他一个大型猛禽观光梦,但也没全惯着他,出门与沈山梧约法三章:一、任何事都得听他的;二、如果途中有任何危险举动,立刻打道回府;三、今晚喝两杯功能水。
约定3简直是杀人诛心,沈山梧严重怀疑江寰的最终目的就是这个,但为了尽快摆脱何景央,他一律是是是,好好好,都听你的。
钟茵得知江寰要带江桐来看动物的时候,常年面瘫也是崩开了裂痕,“野鹅有什么好看的?”她顶着烈日匍匐在杂草丛生的断崖边上,热得全身是汗。
一旁的吴峰歌也不太明白,距离他们藏匿地五十米开外的一处陡坡上,停留着杨平口中的越野车,而两只灰白色的野鹅就如同两只看护宝藏的巨龙,气宇轩昂地在周围徘徊。
徐副队拿江寰没辙,最后只好跟着旅游团一起去参观,看得出来姚无阙也很想来凑热闹,可惜身受重伤只能和张筱文老实待在小楼里。
另外一个死活要跟着出来的是何景央,不管杨平再怎么阻止也无用,他愣是无视了江寰的冷漠,慢慢地走在徐邺身边,有意打听关于江桐的事情。
徐邺也不是傻子,会看不出江寰的态度,他随意应付两句,之后便刻意地把话题往其他地方引,何景央叹息道:“徐副队,我真没别的意思,江桐这孩子和我朋友实在是太像了,我怀疑他们有血缘关系。”
“是吗,那你这朋友现在在哪里呢”
“他……”何景央顿了一下,“这个,不太方便说。”
“副队。”江寰一手牵着沈山梧,另一只手撑着伞,头也不回地说:“走快一点。”
“是。”徐邺连忙加快了脚步。
就在四人临近吴峰歌与钟茵时,江寰的通讯器里突然响起钟茵的声音:“队长,野鹅有异动。”
江寰立即抓紧了沈山梧的手,停下脚步,“什么情况?”
“它们忽然开始焦躁不安,朝东南方向摆出了攻击姿态,并且狂叫不止。”钟茵将身体伏得更低,“可我们观察了很久,那个方向分明什么也没有。”
“立刻撤退。”江寰果断地下达命令,随后他将沈山梧往身边带了带,低头道:“野鹅的情况生变,我们不能去看了。”
“啊?”沈山梧很失望地仰着头望他,“我们不是快到了吗,我还拿了无阙哥哥的望远镜,让我看一眼好不好,就一眼……”快让老子再靠近一点,老子要用霸王之气吓死这两只煞笔大鹅。
“你是不是答应过会听我的话?”
沈山梧嘟了嘟嘴,完美地融入现有的作精小孩身份当中,“队长你就是故意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有问题,你就是不想带我去看!”
“江桐!”徐邺简直要被这个无理取闹的小男孩搞疯了,“队长如果真这么想就不会带你走这么远的路,他为什么不直接在楼里就拒绝你?”
“我怎么知道啦。”沈山梧试图挣开江寰的手,“你们大人就是喜欢说话不算数!都是骗子!”
“江桐。”江寰手指紧紧用力,口吻森寒,“你再胡来?”
徐邺在心里暗骂,妈的现在终于说他是在胡来了,刚才你怎么反驳我的?队长你活该啊!
“江队长,”何景央赶紧凑上来说好话,“不要对孩子这么凶,他还小,需要好好讲道理。”
沈山梧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谁啊大傻逼,离我远点。”
何景央:“……”日,这谁家养大的熊孩子。
“去嘛,去看一眼嘛。”沈山梧晃着江寰的手撒泼耍无赖,但江寰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搂着沈山梧的腰把人麻袋一样往肩上一抗,回头就走。
“江寰!”沈山梧怒了,他的这声直呼姓名,换来的竟是江寰往他屁股上狠狠一拍,沈山梧兀然一愣,被拍得都忘了挣扎。
他特么被江寰……打屁股了???
“你叫我什么?”
沈山梧怒极反笑:“江——”
“队长。”钟茵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沈山梧的爆发,“野鹅又有新情况。”
江寰安抚性地在沈山梧屁股上摸了摸,“不是让你们立即撤离的吗?”
“队长,是这样的,方才我们正准备离开,两只野鹅竟然齐齐合拢了翅膀,伏下了长颈,然后它们互相交流两声,竟然往反方向跑走了。”
“嗯”江寰停下了揉屁股的动作,“确定离开了吗?”
“我们从刚才一直守到现在,见着它们一路往西北方向离开,停也没停,峰哥也已经追过去了。队长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