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沈山梧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和江寰回到的车上, 车门一锁,二人在座位上皆是默默无言。江寰竟然连司机都没带,听到江桐被元帅派车带走的消息后, 他直接半路从会议桌上离开, 单枪匹马就杀气腾腾地闯了过来。

我死了?沈山梧震惊地想着, 我怎么死的?为什么他们都认为我死了?……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误会?

还有江寰口中和他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这最后一面又是指哪一次?他究竟几时临死前跑沿海基地找江寰了?

沈山梧脑子里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他好像错过了整两季的剧情,再看的时候发现主演全换完了。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送出的那些东西并不是江寰扔掉的,在他挂念江寰的时候,江寰也同样想念着他。沈山梧只感觉郁结心头多年的沉疴顽疾终于散去,他终于可以爽快地一舒胸口浊气。

坐上车之后,江寰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过分激动的情绪并未因为离开别墅而得到平复, 那向来温暖有力的手指仍旧轻微发着颤, 虚虚地搁在方向盘上。江寰似乎陷入了十分痛苦的回忆当中,眉头紧蹙, 就连喘息声也是急促的,破碎的。

他终于不再是万事不动声色, 屹立在前,为他人遮风避雨的队长,那颗猩红而脆弱的心脏暴露在这深沉的夜里, 泵动的血液难掩滂湃炙热。少倾, 江寰忽然匆忙地从领口里翻出了挂在胸前的铭牌,他对着车前的灯辨认姓名,挑出一枚, 像攀住了救命浮木那般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昏暗的灯源下,沈山梧看见江寰眼眶猩红一片,眼底隐约闪烁着光,但仔细去瞧,又只能看到干涸一片。江寰不会哭的,至少在人前,他绝对不会哭的。

沈山梧忽然有了一个格外不好的猜想,江寰脖子上的两枚铭牌,其中之一该不会是他的吧……

江寰深深地吸吐着气,想要尽快控制自己的情绪,带江桐回去。冰冷的空气咽进腹中,又颤抖着叹息出来,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痛苦,像是锋利的风在割裂他的咽喉。

微不可闻的哽咽声简直比锉刀还要磋磨人心,一点点地折磨着沈山梧,让他的心脏发疼,发紧。

没人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极为重要的人,就坐在一旁为自己伤心悲痛,沈山梧也不例外,想要恢复成年形态非常简单,只要他心念一动,骨骼、肌肉和皮肤自然会舒展开来,花不了几秒钟的时间。

但他不能。

如果这个世界上变异者只有他一人,或者异能是他独有的秘密,那么沈山梧会毫不犹豫地告知江寰,只要他别再这么难过。

但这关乎着近百位变异者的利益,沈山梧没有权力为一己私情暴露这个秘密。他相信江寰,但他不能要求其他变异者都和他一样相信江寰。

就好比变异者‘总裁’这个时候突然跳出来,说我把异能的秘密告诉了我的妻子,大家别怕,她非常可信的,肯定不会泄密的,不用其他变异者动手,沈山梧绝对率先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

我得找办法把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江寰,沈山梧认真地想着。

回去路上,车内仍旧是一路无话,沈山梧心中很乱,也很费解,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江寰则是根本提不起精神来安抚江桐,只要是和沈山梧相关的事情,他都很难继续伪装那副冰冷的假面,更别提分心照顾孩子的情绪。

他疲惫地推开山海战队办公楼的大门,钟茵和张筱文正没坐象没站形地聊着天,见到队长和熊孩子回来,察言观色弱了点的钟茵立刻指指桌上的两杯果汁,“队长,新城战队派人送来的西瓜汁,说是什么孩子还小不懂事,希望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

张筱文眼疾手快地拉住钟茵,用目光示意情况不对劲,我们赶紧降低存在感。

“放冰箱里吧。”江寰自动忽略了一切无用信息,“张筱文,明天去和学校取消江桐的留校住宿,以后每天派人接送他上下学,除非得到我的允许,否则不准任何校外的人接近江桐。”

“任……任何人?”张筱文不太理解这个命令,但结合方才队内流传的队长中途离开会议席的八卦,张筱文似乎又有点理解这个‘任何人’的含义。

江寰懒得解释,再次着重强调一遍“是的,任何人。”过后,牵起江桐的手,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内。

“去洗澡,早点睡吧。”他脱掉沉重外套和皮靴,坐到书桌前强打起精神处理还没有完成的公务,他也必须找点事情做,来让自己不要空下来。

沈山梧赶紧冲了个澡,换好睡衣钻进被窝里。

我可以给江寰留一张纸条,沈山梧心想,但上面不能直说:嘿!你哥我没死呢,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毕竟以他本人的视角,应该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然被动死亡了将近四年的时间。

也不能明天就写,江桐这刚去元帅家里听了一耳,隔天沈山梧就迫不及待地冒出来找存在感,就算江寰不怀疑,江铎堂这老狐狸也很难不产生疑心。

他必须有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让沈山梧重新出现在江寰的视野里……

当然,这里还存在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他的铭牌为什么会在江寰手里,江寰又是为什么会误会他已经死亡?是他之前做了什么引人误解的事,还是有人刻意误导?

沈山梧想了半个晚上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到了凌晨一点的时候,他更是满额青筋地从床上一蹦而起。

“……”江寰察觉到声响,从桌前抬起头来,微微皱着眉问:“你怎么还没睡?明天不准备报道了?”

“你还有理了?”沈山梧胡搅蛮缠的本领向来一流,“我本来都睡着了,但你写字的声音太大了,把我都吵醒了,还有这光也太亮了,我根本睡不着!”

“……不好意思。”江寰露出点歉意的神色,声音很低,“快去睡吧,我动作再轻点。”

“轻什么轻啊,这都几点了!”沈山梧怒气腾腾地拽着江寰胳膊往床上拉,“给我睡觉!”

“……我还没洗澡。”

“别洗了!明天起来洗!”沈山梧将被子一掀,直接把江寰推了进去,随后他也躺了上来,让江寰睡里面,自己堵在外面。

江寰被江桐的强硬姿态搞得愣了几秒,随后他眼神一软,反身轻柔地搂住了沈山梧的肩膀,“对不起江桐,让你担心了……我不该在你面前和外公外婆吵架的,你不用在意今天发生的任何事,这些和你都没有关系,你只要好好上学,好好地在这里活下去。”

“……”沈山梧没有说话,他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江寰脖颈垂落下来的铭牌,江寰日日夜夜带着这个东西,简直就等于把一个沉重无比的牌位戴在了胸前。

月辉下,其中一块铭牌上面写着江寰,而另一块上面,果真刻着三个大字:沈山梧。

“……”沈山梧盯着铭牌看了许久,就在即将用目光将这金属块灼穿的时候,他忽然灵光一现——

江寰的生日不是快到了?九月底,天秤座,小江寰还曾严肃地跟他分析过星象学说,说他的天秤和沈山梧的水瓶十分相称,被啥也不信的沈山梧以若干个白眼打击进尘埃里。

他完全可以拿生日作为重新出现的借口,入情入理,堂堂正正,另外——

迟到了快六年的礼物,今年总该能送到了吧?

*

隔日晨,张筱文精神抖擞地五点多就守在食堂里,严格遵守队长命令,等吃过早饭就亲自送江桐去上学。而最为顺路的姚无阙老师因为上午没课,据说在床上睡得七歪八扭昏天暗地。

趁江寰跟着徐副队和陆敬之先行离去,沈山梧赶紧凑过去问:“小文姐,队长生日不是快到了吗,你们准备怎么庆祝?”

在末世之后,生日,对于那些千万人之中唯一的幸存者,且随时都有可能迎接死亡的人来说,是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沈山梧这些年不管走到哪个人类群居地,他们对于各自的出生之日都极为看重,所以他才会向张筱文问出这个问题,准备摸清当天流程,以便到时候浑水摸鱼,加塞点东西。

没想到张筱文闻言蹙紧眉头,小心地左右看看,然后用手遮嘴轻声道:“小桐……队长他不过生日的,你到时候可千万别跟他说生日快乐,大雷区,谁碰谁死,你就当做最普通的一天过就好了,千万,千万,千万记得啊。”

“为什么……?”沈山梧问完就尴尬地意识到,别又是因为他吧?那他可真是……史上最为冤枉的千古罪人了。

“不知道啊。”生活不易,文文叹气,“……陆副队好像知道些什么,但他不肯说啊,守口如瓶嘴巴严得要死。”

行,陆敬之知情,那没跑了,就是因为他这个祸水。沈山梧撇撇嘴,嘀咕道:“我们队长毛病真的好多哦,爱慕好感不能有,生日也不准过,还从来不笑,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好辛苦哦。”

“就是就是。”小文姐立即撅着嘴附议,背后说领导坏话的感觉真是又刺激又酸爽。

沈山梧喝了一口粥,“要不今年还是给他准备个蛋糕吧。”

“队长不肯吃的,逼急了他还会发火。”张筱文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犹有余悸地摇摇头。

“万一他这次就肯吃了呢?再说就算他不肯吃……我们吃不就好了?”

“……江桐,你跟姐姐说实话,是不是你自己嘴馋想吃蛋糕?”

沈山梧:“……”

入学第一天的生活平平无奇,沈山梧能用脚趾头算的数学课真是听得他昏昏欲睡,瞌睡打到一半,他下意识一回头,结果就在后门窗口看见了朝他微笑的班主任陶老师。

“……”

目睹一切的陈楷嘉小朋友忍不住嗤笑一声,结果被上课老师听到,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答错罚站十分钟。

一旁赵亚楠小朋友朝他做了个鬼脸,同样也被上课老师看到,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竟然也答错,同样罚站十分钟。

沈山梧:“……”一对活宝。

下午放学后,如约来接沈山梧回去的幸运工具人是陆敬之副队长,这人连江桐的面还没见着,刚站到教室门前先被陶老师拎去谈了十分钟的话,其中九分钟是寒暄废话,剩下的一分钟也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江桐这孩子睡了一天。

“送你上学是让你来睡觉的吗?”陆敬之很愤怒,“睡觉哪里不好睡?床上躺着睡不香吗?”

沈山梧呜呜嗯嗯敷衍半晌,忍不住打断说:“老陆叔叔。”

“叫陆哥哥。”

“老陆哥哥。”

“……”

“昨天我听到了队长和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男人的一些事情,我能不能问……”

“是你长得跟沈哥很像,顺序差别很重要,别这么目无尊长。”陆敬之向来很能念叨,“再说这些事压根和你没关系,问什么问?小孩子别瞎掺和。”

“我好奇嘛。”沈山梧拽住陆敬之衣袖,“就那个,他们最后一面没见到是怎么回事啊?”

“……”陆敬之默默闭上了嘴,稳操守口如瓶人设。

沈山梧微微挑眉,“你别是一点也不知道吧?亏我看你是唯一会直呼队长姓名的人,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靠。”陆敬之惊了,“行啊你,还会激将我了?我告诉你,没用!”

“……”沈山梧哼一声,又飞速变脸转为怀柔攻势,“老陆叔叔,你就告诉我吧,队长昨天晚上觉都睡不着,我也想让他开心些。你看我和沈哥哥长得多像啊,要是由我来安慰他,肯定更有效果。”

他虽然不清楚‘最后一面’是指哪一次,但大多数的时候他来到沿海基地都是将话递给龚薇,再拜托龚薇转诉给江寰,有几次陆敬之也在旁边,他和龚薇又是男女朋友,很大可能是知道的。

陆敬之想想居然觉得还有点道理,但他不服的点在于:“为什么沈山梧都是哥哥,而我是叔叔?”

“你就告诉我嘛……”

“我真服了你了。”陆敬之被缠得没法,叹口气带沈山梧靠近路边前行,“那沈山梧在四年前找到龚薇,就元帅家里那漂亮姐姐,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具体不方便说,可能很久不会出现,希望临行前见江寰一面,说他会在基地外一个地方等江寰到第二天下午。”

“我和龚薇都以为他是要远游旅行,因为他的身份……嗯,是个居无定所的……怪人?反正我们压根就没往深层次的含义想过,毕竟那沈山梧……很牛逼很厉害,厉害到我们完全无法想象他居然也会死。”

“但你知道吧,江寰外婆就把消息拦下了,江寰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一连大半年都不再有沈山梧的任何消息,我和龚薇还是没在意,结果……”陆敬之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结果等再有消息的时候,就是沈山梧的死讯了……”

沈山梧终于知道是哪一次了,亚欧非三域变异者齐聚土耳其的那一次!

离开之前他来沿海基地和江寰告别,但因为这毕竟是变异者之间的事,所以他模糊其词,用了去很远的地方,可能很长时间回不来的说法。

没想到居然引发了后面这么一系列可怕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