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异能特务科的时候, 坂口安吾看到的依旧是戒严的基地,为了确保书页的安全,整个特务科的防卫都升了好几级,伸手推了一下眼镜, 坂口安吾走向种田长官所在的地方。
种田一直都在书页周围打转, 试图找到把这个故事圆回来, 还不会给大家造成麻烦的方法。
走进隔离的房间里, 坂口安吾看到了种田以及他旁边穿着棕色外套的老人, 那是夏目漱石,他小声地和种田说着什么, 似乎在讨论如何处理这件事, 旁边是杂乱的纸张,这是他们续写的故事,为了不出问题,在完全考虑好后果之前他们不敢轻易的就将故事写在上面。
坂口安吾敲了敲门,他声音有点轻,“长官, 已经处理完了,但是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进来吧。”种田让他进来, “这里没有什么外人,无需忌讳,有什么需要汇报的直接说就好。”
坂口安吾把一个盒子递给种田, 种田愣了一下, 他看着坂口安吾手中的盒子,“这是什么?”
“是那位……一直流窜的犯人。”
“犯人?”种田更加疑惑,他打开盒子,盒子里空荡荡的, 只有一点灰烬,看上去像是一页纸被烧成了灰,种田看了一眼盒子又看了一眼坂口安吾,“坂口,这是怎么回事?”
坂口安吾顿了顿,片刻后他才开口,“这个犯人想要伤害一个人,然后在接触到这个人的时候,突然被火焰烧成了灰,就是现在盒子里这些。”
很明显听出了坂口安吾的话外音,种田微微皱眉,“想要伤害一个人?谁?”
“浅羽温人。”
“你说谁?那个叫浅羽的小鬼?”夏目漱石走过来从种田手中接过那个盒子,他看着里面的灰烬微微皱眉,“你叫坂口?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坂口安吾尽量清楚的把之前的事情告诉他们,包括在异能力里看到的不一样的浅羽温人。
在意识到问题后坂口安吾根本无法隐瞒,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浅羽温人一个人的问题了,所以,他完全没有丝毫隐瞒。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攻击浅羽,然后自己却自燃了,然后烧成了纸片大的灰?”种田看着盒子,“怎么会?那可是书复活的恶人,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异能力没办法影响到书。”
夏目漱石看着坂口安吾,“之前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之前……”坂口安吾微微皱眉,“四年前,浅羽温人叛逃后,我曾经试着用异能力查探物品上留下的记忆,在那个时候出现过这种事,当时我只是以为我的异能出现了问题……”
比如是被浅羽温人影响了异能力。
但是现在想想,似乎并不是浅羽温人能够影响异能力,而是他本身就特殊,特殊到连书都可以抗衡。
“不太对劲。”种田想了想,接着他看向旁边,“夏目老师,你觉得呢?”
“确实不太对劲。”夏目漱石转身看向书页,莹白色的光萦绕在书页的周围,他把手中的盒子放在书页旁边,下一瞬间,在三个人惊奇的眼神中,那片灰烬缓慢的浮起来,最后消融在空气中。
夏目漱石看着书页,“这确实是书复活的恶人,所以,那个少年真的有针对书的能力?”
“可是温人只是一个医生而已。”坂口安吾攥紧手,试图安抚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但是越这样做心脏却跳的越发厉害,“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只有十几岁,身份经历都非常清楚,他根本不像是什么神秘人。”
夏目漱石比坂口安吾更清楚,毕竟在当年浅羽温人叛逃的时候他跟了那个少年一周。
他有心跳也有体温,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是一个完全符合标准的人类,虽然在逃亡中展现了不俗的能力,以及将人起死回生的异能力「涅槃」,但夏目漱石一直觉得浅羽温人就是一个能力强一点的年轻人而已。
未来可期,这是夏目漱石对浅羽温人唯一的印象。
“那么,坂口,在发生了这种事情后那位浅羽君有没有表现出惊讶?”
坂口安吾:……
“坂口?”种田再次询问。
坂口安吾低下头,他声音有些轻,“没有。”
是的,没有。
浅羽温人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是冷静的,他冷静的看着这个犯人,冷静的看着那人攻击向自己,冷静的看着他化为灰烬。
现在想想,浅羽温人的这份冷静似乎过于常人了,他可是一个医生,就算那人是死而复生,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的面前化为灰烬,浅羽温人却完全没有丝毫感觉,这根本就不是那个医者圣心。
这不对劲,
“没有惊讶,那就说明他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种田想了想,“夏目老师,我们要去试探一下这个年轻人吗?”
“怎么试探?”夏目漱石看了种田一眼,“如果浅羽温人真的有可以影响书的力量,那么对于他来说,我们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而已,如果他只是单纯的表情缺失又呢?”
种田笑了一下,“夏目老师不要紧,我帮过浅羽君的忙,到现在,他还欠我一个问题呢。”
坂口安吾抬起头来,下一瞬间他想起了两年前的事情,“是您把太宰以后要去工作的地点告诉他的那一次?!”
“没错。”种田点点头,“当时我保留了这个问问题的权利,没想到会用在这种地方,真是巧合,或许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付出一些东西,便会得到更多的东西。”
“坂口,现在你出发,去侦探社,单独以委托的名义和浅羽温人见面,然后问他一个问题。”
坂口安吾看着种田,“什么问题?”
“你问他是不是书。”
坂口安吾愣住了,连夏目漱石都怔愣了一下,他有些吃惊的看着种田,似乎没想到种田竟然会发散思维到这种程度。
“你们觉得很匪夷所思?”种田叹了口气,“实际上在之前我就注意到了一件事,书出了问题。”
“书?出问题?”
种田非常认真的点头,“在以前的时候书偶尔会出现波动,就像是引导着人类去发现它,也是因为这些波动异能特务科才确定了书的位置,但是,这些年里书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活动了。”
夏目漱石想了想,“确实,除了维持着和以往同样的神秘之外,书没有再给人们类似方向标的提示。”
“……我去调查过书不再产生波动的时间段,恰好是浅羽温人出现在横滨的那一年。”种田微微眯起眼睛,“所以你们看,我的怀疑其实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没有事实依据。”
于是坂口安吾就带着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出发了,他简直慌乱到不成样子。
什么?种田长官让他问浅羽温人是不是书?
什么?浅羽温人可能是书?
怎么会呢?浅羽温人他明明……明明就是个普通人。
完全能够感觉到自己说的普通人到底有多少水分,坂口安吾咬咬牙,鼓足了勇气一口气到了武装侦探社,但一看到武装侦探社的大门他就怂了。
坂口安吾害怕浅羽温人,这种不想要面对的恐惧感到现在坂口安吾也没有弄明白,但是坂口安吾又是一个公私分的很开的人,就像是他很清楚浅羽温人会让他感到害怕,但与此用时,他也很清楚浅羽温人是个在大众意义眼中的好人。
所以他愿意用这个大众意义眼中的好人身份去掩盖自己惧怕的事实,恐惧是他的事情,被大家所爱戴才是浅羽温人的真实状态。
“安吾?”
坂口安吾吓得一哆嗦,他猛地转过头去,太宰治站在他身后奇怪的看着他,不只是太宰治,侦探社的几个人也陆陆续续的上了楼。
什么?侦探社的调查员都不在侦探社吗?
“那个,温人……”坂口安吾说了自己的来意。
“温人今天没有来上班。”太宰治看着他,片刻后他微微皱眉,“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和温人有关?”
坂口安吾认真的点点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你跟我来。”
太宰治拉着坂口安吾直接下楼,国木田独步眨眨眼睛,“喂,太宰,你这个家伙似乎之前说了要那个少年加入侦探社吧?入社测试还没有……”
“你们商量吧,我先去找温人。”
看着太宰治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里,国木田独步声音疑惑,“温人出了什么事吗?今天白天太宰还很兴奋,甚至翘班跑去找温人吃了一顿饭。”
“入职测试先押后吧,等太宰回来再说。”
“让那个少年直接睡在宿舍里没关系吗?乱步先生?”
“唔,没关系。”江户川乱步走进侦探社,“刚才来的是异能特务科的坂口安吾吧,异能特务科,温人……不会吧?”
江户川乱步微微皱眉,片刻后他回到座位上,将那本封面被贴起来的书拿出来,他盯着看了片刻后用一把小刀把那张白纸刮了下来,很快他便看到了书名以及作者的名字。
《孤岛之鬼》,作者:江户川乱步。
……
太宰治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带着坂口安吾往一个方向走,天色本来就有些晚,在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空甚至能够看到明亮的星星,太宰治带着他来到了浅羽温人的家。
是的,坂口安吾知道浅羽温人的家在什么地方,异能特务科曾经收集过资料。
拿出钥匙打开门,太宰治把门推开,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电视机散发出一点亮度,太宰治摁下门口的开关,咔嚓一声,白炽灯骤然亮起,坂口安吾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才看见浅羽温人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欢迎过来。”浅羽温人看着太宰治,“任务很麻烦吗?你今天晚了半个小时。”
“因为那个少年只有在晚上才会失控,所以一直等到他异能失控变成老虎才把委托做完。”太宰治走过去,他坐在浅羽温人身边,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温人,你今天没有去上班,我一个人做委托好无聊啊。”
浅羽温人拍了拍他蓬松的头发,然后把身边的抱枕塞进太宰治怀里让他抱着。
“安吾,晚上好。”
“晚上好。”坂口安吾下意识回应,接着他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咽了一口口水。
“要喝水吗?”浅羽温人站起来走向厨房,“咖啡也行。”
“那是我的咖啡!”太宰治不开心的喊着,“温人,你说过那是给我买的,不许给别人喝!”
坂口安吾看着浅羽温人,接着他眨眨眼睛看向太宰治,“你们两个……?”
“安吾不喝咖啡!”太宰治抱着抱枕这样说。
意识到自己又被太宰治无视了,坂口安吾看了看周围,他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下,接着老老实实等面前的两个人把话说完,十分钟后,坂口安吾盯着自己面前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陷入沉思。
如果浅羽温人真的是书的话,这岂不是书给他泡的咖啡……
“所以安吾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大半夜还在加班,看上异能特务科的乱子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太宰治同样端着一杯咖啡喝了一口。
“啊……是这样没错。”坂口安吾低着头,“我这次来是为了温人。”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坂口安吾抬起头来,“温人,你还记得两年前吗?你去找过种田长官询问太宰治的去处,那时候你和种田长官说过可以欠他一个问题,等以后,他想问问题的时候你不能拒绝。”
“有这么一回事?”太宰治愣了一下,“你去异能特务科找过我的位置?”
“毕竟虽然知道太宰会回来,但是不确定会在什么地方。”浅羽温人非常轻松的就承认了,他声音依旧温和平静,似乎这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心理压力。
可是这给坂口安吾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他甚至有一种,如果温人说没有这件事发生的话会不会更好一点的想法。
“种田长官让我来代问一个问题。”坂口安吾视线有些漂移。
“什么?”
“种田长官问你:你是不是书。”
整个房间里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安静氛围中,太宰治把咖啡杯放回桌子上,防止自己一不小心就把杯子打了。
书?怎么会是书呢?
到目前为止,太宰治对于书的印象只有一个:万能许愿机。
只要在书写上一段完整的故事,那么故事就会变成现实,这是一个完全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宝物,过多的能力和过少的条件限制使这东西异常棘手,异能特务科必须保护书不被人利用,同时也要保证自己人不要被书的力量蛊惑。
这种设定和温人极度的反差,所以,温人怎么会是书呢?
可是,如果温人不是书的话他又会是什么,到目前为止,太宰治只知道浅羽温人不是人这一个事实而已。
一个不是人却拥有着超越大多数能力的未知者,又怎么会不是书。
“书?你们说的是那个许愿书吗?”浅羽温人突然反问。
坂口安吾愣了一下,他看着浅羽温人,“……所以你不是书吗?”
“当然不是,我并没有许愿的能力。”浅羽温人平静的否认,“书代表着规则,我可不是规则。”
“那你是……”
浅羽温人歪歪头,那双碧色的眸子里在此刻失却了往日的温和,只余下深入眼底的浅薄笑意。
“我是破立。”
……
破立: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果书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存在,那么温人便是以书的反面而存在的,他是世界的破立,是世界的置之死地,是不同于平稳的另一条路。
和「书」不同,浅羽温人只会在世界动乱之时出现,他往往会扮成一个人,融入进人群里,引导着人类不断的推翻旧规则,树立新规则,他曾是振臂一呼的首领,也曾经是人群中喊着要改变这一切的孤勇少年,亦或是慷慨赴死的先驱。
这便是规则的改变,也便是选择另一条路的人类。
踩碎了旧有的道路,迈上新的道路,这就是浅羽温人存在的理由。
「书」是他的朋友,是唯一可以和他交流的东西,浅羽温人靠在白色的墙壁上一言不发,他经常这样坐在这里看着这个世界。
说是朋友其实也不尽然,他们是同一层次的东西,只不过所代表意义的不同让他们本身的形象也不同,浅羽温人可以幻化出人类的模样,而书也只能是书,作为规则的中心,书无法改变。
“真是太可惜了,你竟然是无法改变的。”浅羽温人不知道第多少次小声感叹着。
书一言不发,像是理都不想理他。
“如果连主规则都改变的话会是什么模样呢?”浅羽温人喃喃自语,声音有点低哑,但就是这份低哑的音色让他显得格外奇诡,“异能力不再存在,书也不再必要在,世界迈上另一个阶梯,难道这不值得期待吗?”
「如果被改变到这个样子,那么你和我都不会存在。」
“啊,说的也是。”浅羽温人微微点头,他站起来看着这个世界,不同于外表上的冷淡,他的眼底深处是滚烫的热情。
他喜欢这个世界,毋庸置疑。
「规则才是世界的主体,规则破灭,那么世界也不再是原先的世界,我们也不会再是原先的我们,虽然你是破立,但也不能去挑战这些,这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浅羽温人闭上眼睛,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是,未来是不确定的,就算是你也不能完全的预测未来,规则一直都是在破裂和完善的过程,谁都不能认为现在的规则才是最完美的。”
「不需要做到最好。」
“只有不断的试错,才会明白哪个才是最好的,所以这个世界上才会产生那么多的冲突和混乱,那是为了新道路的尝试。”浅羽温人声音并不大,甚至没有什么起伏,像是一个患病的虚弱患者,声音有点有气无力。
“所以我也不会觉得现在的规则就是最好的规则,现在的我们就是最好的我们。”
「你太极端了。」
“是吗?”浅羽温人平视着前方,看上去并不是很在意这句话,“极端意味着最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夸奖。”
「谨慎不是一件坏事。」
“你的意思是说极端的人往往都没有那么谨慎吗?”
在这种谈论中,他们基本上谁都说服不了谁,因为塑造他们的东西本身便是对立的,在对立中寻找平衡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就像是书说的那样,浅羽温人实在是太极端了,他的极端性在于他的本性,在于他对于改变的执着,以及他对于改变的自信。
等书再次发现浅羽温人似乎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已经无力挽回了,他选择了改变自己。
抛开全部的能力,不要破立的身份,甚至抛却所有的记忆,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改变之名。
比起破立,浅羽温人似乎更像是极端的化身。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是当然的吧。”浅羽温人声音温和,“我并不觉得现在的我就是最好的我,不去尝试又如何知道,如果我真的能够为此改变的话,那么就说明,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是你和我也可以有其他的道路。”
「理想、规则、未来、有序、无序,你偏偏选择了无序的一方。」
“无序意味着意外,也意味着惊喜。”
「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会失去掌握住的全部,这样也没有问题吗?」
“本来便是如此,我会封闭记忆,封闭能力,成为一个全然的人类,寻找改变自己的契机。”他转过身,身体一点点缩小,直至变成年少的模样,他说:“我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成功。”
书沉默的看着浅羽温人的背影,最后他缓慢的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他说: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注定了你是无序。」
也注定了你是破立。
“破立?”坂口安吾愣了一下,他对这个词有些陌生,甚至不明白这个词语的意义。
太宰治顿了一下,接着直接站起来把坂口安吾推出去,端着咖啡杯,坂口安吾茫然的看着被重重关上的大门,三秒钟后他才反应过来转身离开。
房间里,太宰治盯着浅羽温人,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问浅羽温人破立是什么,又想要问他的过去,到了最后竟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房间里一片寂静。
“你在想什么?”浅羽温人把桌子上的咖啡端起来递给他,“不需要想那么多。”
“你只要知道,我是为你而来。”
“那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