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堪言试探着在回复里表达了疑问之后, 等了十多分钟都没能等到洛许的回复,工作人员又第二次来请他到前面去,陆堪言只好先放下了手机。
长达四个半小时的跨年晚会结束之后, 陆堪言回到后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殷文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
“还是没回啊……”陆堪言摇了摇头。
卸完妆, 陆堪言和殷文一起搭乘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所在的楼层,沈妫已经早一步等在车里了。
见陆堪言兴致不高,沈妫随口问了句:“累了?”
陆堪言靠在后座上,幽幽的叹出一口气:“愁的。”
闻言, 沈妫挺意外的:“你还会发愁?我想想……拍戏的事你应该不会觉得愁,是洛许那边不顺利?”
陆堪言面无表情的看向沈妫。
沈妫一直对陆堪言追洛许的这个经过特别感兴趣, 但是陆堪言不跟她说、也不许殷文多嘴,所以除了知道陆堪言自信心受了打击、到现在都没能追到人之外,沈妫也不太清楚其中的详情。好不容易面对面逮到机会, 这会儿沈妫特别好奇, 追问道:“你又受到来自洛洛小朋友的什么打击了?”
陆堪言微微抿了下唇, 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今天晚上在后台吃到一种挺不错的巧克力, 他不是也很喜欢吗, 我就问他要不要回去的时候给他带。”
沈妫点了点头:“然后呢?”
问完, 沈妫突然从八卦中意识到了一件不对劲儿的事, 她声音“狰狞”道:“等等……陆堪言你又吃!都叫你少吃巧克力少吃巧克力, 你还拍戏呢!”
陆堪言摆了摆手:“我进了剧组之后确实吃得挺少了,再说按照以往的经验, 我冬天的时候很少会冒痘,你别岔开话题, 让我说完。”
沈妫:“……行,你说。”
陆堪言恢复发愁状态:“他回我了,但只回复了我很多揍人的表情包, 应该不太高兴,还挺生气的。我再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吃巧克力了,他就没再搭理我了。”
听完,沈妫想了想,也有点不明白:“按道理不会啊,你们拍真人秀那会儿,洛洛确实挺喜欢吃巧克力的……是不是和巧克力没什么关系,你最近有其他事惹他生气了?还是他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本身心情不太好?”
陆堪言回忆了下,突然想起来了化妆间里、洛许面前盒饭中满是清淡素菜的场景,于是他有点不确定的说:“他最近为了拍戏需要减肥,大半个月没吃过肉了,我看他每次吃饭的时候都兴致不高的模样……所以我才想送他巧克力让他高兴高兴啊。”
“……”沈妫这下子明白了,觉得一切事都能解释清楚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陆堪言看着沈妫。
沈妫颇有几分老母亲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她无语道:“人家在减肥!你倒好,用人家喜欢吃的东西去勾引人家,不揍你揍谁?”
陆堪言顿了顿:“……可是,他看到喜欢吃的东西不是应该会很高兴吗?”
“我的天啦难怪你追不到人,就你这个脑回路能追到谁!”沈妫心想,这样子下去陆堪言就得注定孤独终老了,她叹了口气,“陆堪言,用你那高智商好好想想,我要是放一堆巧克力到你面前、还跟你说你可以看但绝对不能吃……你是什么心态?!”
“……”
陆堪言悟了,大彻大悟。
送巧克力本身没有错,错的是时机,换个合适的时间送、就算洛许不会特别高兴但也绝对不会生气。
“我死了。”陆堪言靠在后座,生无可恋,“也就是我现在不在他跟前,不然他肯定要揍我一顿……我就是心疼他瘦了,为了拍戏减肥也没必要一点高热量的都不吃吧。”
沈妫冷笑一声。
听车厢内有一阵儿没有声音之后,驾驶座的殷文才小心翼翼开口道:“那这样的话……陆哥,你刚才让我记了包装和牌子,说多买点带回去给小洛老师……还做么?”
不等陆堪言说话,沈妫就对殷文一声吐槽:“人家洛洛都发揍人的表情包了,他这边还不死心的送,到时候真追不到人了他会恼羞成怒开了你的,傻小子。”
殷文老老实实点头:“噢噢,我明白了。”
后座的陆堪言觉得自己现在应该下车,到冰天雪地里冻两下冷静冷静。
……
第二天上午,洛许一到片场,陆堪言就凑到了他身边。
看见陆堪言,洛许挑了下眉,没想到他会回来得这么早。按前两天陆堪言跟他“报备”的行程,今天陆堪言本来是要下午才回来的。
“我错了。”进了洛许的化妆间,陆堪言单刀直入态度诚恳,“我昨天晚上不该给你发巧克力的照片的,本来是想着有好吃的就跟你分享一下,没有站在你的角度考虑现实问题……要是你还生气的话,就按照表情包上的打我好不好?”
“……”
洛许看着面前的人:“陆堪言。”
陆堪言应了一声。
洛许冲他弯了弯唇:“其实我不生气。”
陆堪言刚露出惊喜的表情,就听洛许继续说完:“毕竟你大脑发育还不成熟,我一个正常成年人跟你生气没必要。”
闻言,陆堪言顿了顿,过了几秒之后他低声道:“……洛许,你别讨厌我好不好,我会改的。”
“……”洛许抿了抿唇,“别跟我装可怜,你又不是巧克力,这招没用。”
“哦。”陆堪言继续情绪低落,“我知道,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一只狗。”
洛许:“……”
陆堪言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呢……洛许无语片刻:“是你自己在骂自己啊,别扯上我。”
“所以在你心里我还是比巧克力重要一点的?”陆堪言顿时顺着杆子往上爬。
洛许:“……你出去吧,真的,我来之前吃过早饭了,不需要再吃气吃到饱。”
陆堪言轻笑道:“我这就走,不过再过几分钟我还得来一趟,今天的花还没送呢。”
陆堪言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化妆间,洛许看得颇有几分瞠目结舌。
过了会儿,洛许坐在化妆台前嘀咕了句:“变脸怪啊。”
……
阳历上进入新的一年之后,江城的雪势越来越大。
在剧组里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洛许拍杀青戏这天,是个难得晴朗无雪的日子。
这场戏是在一座古代样式的院落里拍摄,院子里还有一棵开满了花的树,和当下的时节并不相符,花树是剧组为了布景、特意挪到这里来的。
比起元旦那会儿又瘦了不少的洛许化完妆、正裹在厚厚的白色披风里,方谨行拿着剧本坐在洛许旁边跟他讲等会儿的戏。
最后方谨行站起身拍了拍洛许的肩膀:“最后一场戏了,辛苦了。”
洛许笑了笑。方谨行走到院子角落的监视器前坐下,顺手拿起大喇叭喊道:“好了啊!都做下最后的检查工作!再有五分钟就开始拍了!”
五分钟后。
“action!”场记员打下场记板。
黑色长发未束半丝的洛许一手持剑、有些踉跄的扶着门走出屋子进到院子里。他发丝凌乱,脸色惨白不见半分血色,初春里尚且厚重的衣服都遮不住他形销骨立的模样。
拒绝了仆人上前扶他的举动,洛许脚步虚浮的在院子里走着,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寂静又孤独。他走到石桌石凳前停了一会儿,纤细冷白的双手撑在冰凉的桌面上休息了会儿,然后又继续往院子里唯一的颜色走去——在靠近灰白色院墙角落的地方,有一棵赶在所有花之前绽放的花树,枝丫上的花朵并不密集,小小的、粉白色的一朵花很是惹人喜欢。
那是季玟幼时最熟悉的一种花,母亲总是喜欢在花开的时候摘下好大一捧来晒在院子里,等水份晒干了就把花收到一起,再搬出书房里的闲书来,将小小的一朵花放进书页里、尔后把夹了花的书放在阳光底下晒。日头好的时候,晒上那么几天再把书收回书房里,书里的香气能留存很久很久。
家破人亡前,季玟并不喜欢看书,但格外喜欢看母亲在春天的时候晒书,总是最积极的爬到树上去给母亲摘花,每每都叫母亲和府里下人担惊受怕得很。家破人亡、辗转成为了南风馆里的小小杂役后,季玟想尽一切办法、抓住每个机会去学从前并不喜欢的那些东西,起初能得到一本书都是万难、更不用说像母亲那样晒书,后来他一步步往上爬,有了条件却是没那个脸学着母亲那闲适的晒书法子了。
季玟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他的父亲是个叛主、毫无文人风骨的墙头草,可是那是他的父亲母亲,宠着他、为他操心多年的最亲的亲人。曾经濒临绝境时,季玟也怪过自刎追随父亲而去、只留年幼的他一人在世上的母亲。如今他被幽禁在摄政王府的别院里,身边不是哑仆便是聋仆,整个别院安静得仿佛里面住着的是死人……初春尚且寒冷,看到院子里的花开了、想起那些被尘封得太久太久的记忆,季玟突然才觉得自己是正活在这个世上的。
因为心病躺了太久不见阳光的季玟浑身无力,他歇歇停停的走到树下,又撑着树干匀缓了呼吸之后,季玟伸手解开了厚重的披风。
纯白的披风落到地上,季玟蹲下去把它摊开来,然后用手里的剑撑着站起身,伸出手开始摘花。这种花树矮,枝丫低得成年人只需要微微踮脚便能碰到,他现在虽然身子弱,但早已经不是年幼那个还需要爬到树上才能碰到花枝的小孩子了。
季玟不知道自己摘了多久的花,只知道凡是触手可及的枝丫上的花都让他摘了下来,粉白色的小花落在地上的白色披风上,铺开了不小的一片。最后体力耗尽的季玟坐在树下休息了很长的时间,然后他用手里的剑去挑披风的几个边角、将摘下的花朵都包了起来。
季玟不顾沾到的泥土,将包着花朵的披风抱了起来,长剑撑地的往回走。然而没走出几步,季玟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直直摔到了地上,怀里的披风散开,里面的花也跟着散了不少到地上。季玟伸出手摸了摸那些花,突然觉得一切都很没有意思,他当年何必活下来,就该和父亲母亲全丞相府的人一块赴死才对。
“我如今才来……”季玟的眼泪落到花瓣上、又缓缓渗到披风里,眼泪越掉越急,他的呼吸跟不上情绪的大变、只能急促的哽咽着,“我如今才来……黄泉路上都没人等我了。”
季玟重新以剑撑地站了起来,他仰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
长剑出鞘,冰冷的剑身映出季玟的决绝。丞相府破十多年后,季玟最终做出了和母亲一样的选择,利剑抹上脖颈的刹那间,是季玟感到最圆满的时刻。
季玟在院子里躺了很久,颈间渗出的血和披风上的花几乎都融到了一起,不见他人的哑仆才找了出来。看见面带笑意、身体却已经凉透了的季玟,哑仆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脚软得直接倒在了地上,却连一声哀嚎都叫不出来。
……
“cut!很棒!”方谨行喊下这一声的同时从监视器后面站了起来,带头开始鼓掌,“洛许辛苦了!恭喜杀青!”
其他工作人员也跟着鼓掌道贺,洛许冲大家笑了笑,然后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假血浆。温暖的披风落到了身上,紧跟着一个暖手宝也被塞进了洛许怀里,他回头一看是陆堪言,倒也不怎么意外。
披风不是戏里季玟穿的那几件,而是属于“明近清”的黑色披风,刚刚从陆堪言身上解下来、还带着热意。
“恭喜杀青。”陆堪言对洛许笑道。
方谨行拿着剧组惯例要给演了死人的演员的红包走了过来,见状觉得挺有意思:“戏里边冷面无情的把人家关到了别院,戏外面倒是嘘寒问暖和谐得很,叫你们俩那些CP粉看见了又是一场大戏啊。来,小洛把红包拿着。”
洛许接了过来,弯了弯唇道:“谢谢剧组。”
“好嘞。”方谨行说,“你也别在这儿吹冷风了,收拾收拾回酒店好好洗个热水澡吧,别最后一场戏反倒冻生病了。”
洛许点了点头,又听方谨行说:“也是剧组忙着赶进度不敢放松,不然你杀青好歹要一起吃顿饭的。这样吧,等咱们全剧组杀青的时候,要是你那会儿有时间也来和大家一起吃顿杀青宴成不?”
洛许拿着红包、抱着暖手宝,笑着点头:“好啊,到时候能来一定来。”
……
卸妆、换衣服、收拾好片场化妆间内属于洛许的那些东西,洛许和方子遥回了酒店。
回到房间洛许先洗了个热水澡,把假血浆的味道洗掉之后,他马不停蹄的翻出了已经被雪藏好久的巧克力和可乐。
“太舒服了。”总算不用再顾忌吃什么喝什么,洛许开了一罐可乐放到茶几上,然后靠在沙发里撕开巧克力的包装袋,心情分外愉悦的咬了一口。
会动的白团子巧克力踩着洛许的腿就往上凑,似乎对洛许正在吃什么很好奇的样子,洛许伸手按住巧克力的狗头,跟它讲着道理:“虽然你们俩名字一样,但是你不能吃这个。”
说着,洛许冲巧克力做了个鬼脸,压低了声音恐吓道:“……会死狗的……”
巧克力愉快的摇着尾巴,冲洛许叫了一声。
洛许被自己这幼稚到可以和脑残挂上钩的行为逗笑了,他又揉了一把巧克力的脑袋:“乖了,吃你的零食去,别跟我抢。”
休息了大半个下午,洛许开始收拾行李,他已经和方谨行说过了明天就离开酒店。
晚上快九点的时候,洛许刚收拾完行李没多久,房间门铃就响了起来。
他打开门一看,陆堪言站在外面。
洛许靠在门口:“什么事?”
陆堪言拎高手里提着的便携冷藏箱,笑道:“你明天就要离开了吧,给你送个杀青礼物。我觉得我这次应该不会再踩雷惹你生气了……能让我进去吗?给我几分钟时间。”
闻言,洛许犹豫了下,然后转身往屋内走:“三分钟。”
陆堪言笑了一声,走进玄关的同时拉上房门:“好。”
走到客厅,陆堪言把手里的冷藏箱放到茶几上,然后当着洛许的面打开了。
看清冷藏箱里的花束形状,洛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了几个月前、陆堪言第一个跟他表白那天摆在茶几上的一大捧花。
洛许轻轻皱了下眉,就见陆堪言把冷藏箱里的“花束”拿了出来。
“我前几天特意订做的,乍一看像玫瑰花,其实离近一点看就会发现和真的玫瑰花有差别。”陆堪言把一捧“花”递到了洛许眼前,“一共三十朵,从花瓣到根茎其实都是巧克力做的。”
陆堪言见洛许没有要伸手接的意思,便又把花束放回了冷藏箱里,只取了其中一枝出来给洛许做演示:“最外面一层花瓣是草莓味的巧克力,里面的花瓣看不太清,但是都是不同味道的,有纯巧克力的、加了碎坚果的……绿色的茎叶都是抹茶味的巧克力。每一枝花都是单独包装,放到冰箱里可以吃很久,保质期有三个月、最新鲜是在一个月内吃。”
说完,陆堪言又谨慎道:“你现在杀青了,吃这些东西没问题了吧?这段时间你真的瘦得太厉害了,回去了之后记得吃些好的,养养身体。但是像巧克力这一类的东西也别多吃,得适量。”
陆堪言保持着递出“花”的姿势,洛许听完他说的话,微微抿唇,最后抬手接了巧克力花。
见状,陆堪言唇角上扬:“我还有差不多一个月才能杀青,这段时间每天的一枝花都在这里了,你慢慢吃……这次我没有把发|票放在里面,这是我送你的杀青礼物,把它当做同事之间的正常往来成吗?就这一次,不要跟我划分得那么清楚,好不好?”
洛许低头看着手里比真玫瑰花要重不少的巧克力花,眨了下眼睛。
陆堪言习惯了洛许的嘴硬心软,知道他沉默的时候多半意味着犹豫、并且偏向于默许的态度,于是陆堪言紧跟着道:“那我就当你是同意了?谢谢。”
洛许觉得有点不自在:“三分钟到了。”
其实还没有,哪有这么快的三分钟。陆堪言自然也知道洛许这是在赶他走的意思,当下失笑:“好,我的时间都归你管,你说三分钟到了那就到了。”
“……”
洛许忍不住“啧”了一声:“你哪学的这些话,酸得牙疼。”
“自学成才。”陆堪言笑道,“对了,还有最后一句话,我说完就走。”
“这种花的花语是,”陆堪言指了指洛许手里的“花”,接着道,“你是我最喜欢的甜。”
洛许:“……”不行,酸掉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