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决战(四)

世人皆渴望长生。

古有帝王耗费千金苦求丹方, 现有长寿村百岁老人被视若福祉。为这两字,总有痴儿怨女登叶家门,跪求叶家一族庇佑其免去生死一劫。

只是以叶家身份看来, 长生二字,一是荒唐, 二是愚昧。

荒唐者, 在于其说是长生,实则也不过短短百年, 于天地不过刹那一瞬;愚昧者, 在于其不知大道在天、命数有定, 伦理人常,岂能随意颠倒?

可如今,叶家家主却分明从眼前这个孩子的面门上看出了长生不死之命。他为之胆寒心惊, 生出了十二分的警惕——

这不该是凡人的命格。

是谁会替他扭转乾坤?

“我要他。”

在他沉默之时,叶言之已经将这句话再重复了一遍,他还拉着身边孩子的手, 抬起黑沉沉的眼,“他跟着我。”

叶家家主试图劝说, 对上他的目光却蓦然心中一冷, 意识到对方并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这也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他醒悟过来,登时便不再言语。叶家未来还要仰仗这位幼年神明, 若是没了叶言之,何以再来百年荣光?

只得点头。

灰白的烟雾袅袅, 遮藏了大半眉眼。在这其中, 叶言之温声问被他拉住的仍迷茫不解的孩子:“你叫什么?”

“寇冬……”

那孩子低声回答,抬头望了望母亲,又细声细气地解释, “我,我生在冬天。”

那时的寇冬不过六岁,被母亲拉着另一只手,露出的一张脸苍白的可怕,连手指甲与嘴唇都泛着白。那都是遗传病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他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原本该流产胎中,可偏偏他父亲早在妻子刚怀孕时便撒手人寰,他就成了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唯一的慰藉,说什么也不肯放弃。

看了多少医生,喝了无数药,这才将他生下来。生下来的寇冬还不到三斤重,一出来就进了ICU。

在那之后的这几年里,他去医院的时间比在家里更多,长期靠药吊着命。到了五岁之后,终于连医生也拯救不了他了。

就这两年了。

他们无一不可惜地给了女人这个结果,劝她:“还不如……让孩子少受点罪。”

偏偏女人不愿相信。她就这么一个亲人,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孩子死去,不管想尽什么办法也要让孩子活着。人间的医生没了法子,她便开始求神拜佛,终于从一个大师处打听到了叶家,立刻千里迢迢带孩子求上了门。

寇冬留在叶家的事情可以说立刻就谈成了,他的母亲答应的丝毫不犹豫,在听到对方话的瞬间就号啕大哭,扯着儿子要给人下跪,终究还是被叶家家主拦下了。

“就不跪罢。生死之事,谁又能说的准呢?”

他有更深含义的话没有说。

叶家自身,便是当死未死之人的行刑者。如今,拿屠刀者反而要庇佑他们、于眼皮底下放纵他们么?

这只是听着,都让人觉得可笑。

更可笑的是,他们竟然对此毫无办法。

寇冬就这么搬进了神明的住所。为了趁早培养叶言之与叶家的感情,家主一直带着他住在宗庙,可如今多了一个寇冬,叶言之就另要了一个地方,单独两人搬了进去。倒也不大,小小巧巧一个院子,好在前面有花后面有树,清幽干净,没有旁人敢进来打扰,连死神也不敢随意靠近。

幼年神明虽然自诩早便心智成熟,却也是第一次养孩子,况且他自己也同样是个小孩模样,平日没见过同龄人,难免有些不顺手。叶家人有天师血脉,夜间修炼的大有人在,他在在一开始甚至不知道寇冬夜里需要睡觉,连续两三天都没安排寇冬睡。

只苦了小寇冬,对着这么个板着脸的陌生人,本来天性就比较懂事,困的不行也不敢说,头都变成小鸡啄米了也不敢打盹。再加上他天生体虚,很快就差点一头晕过去,把叶言之吓了个不清。

好容易把人救回来,幼年神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问:“为什么不说?”

小寇冬委屈死了,终于小声哽咽起来:“你吓人……”

他毕竟还年幼,叶言之又成天面无表情,看谁都神威甚重,叶家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再加上他偶尔瞥见点来给叶言之请安的孤魂野鬼,在叶言之面前都点头哈腰小心翼翼的,幼年神明在他心里基本上就和这些画上了等号。

孤魂野鬼等于吓人。

比他们更厉害的叶言之……

只能等于更吓人!

吓得小寇冬几天没睡也不敢提,生怕自己提了就被拉去宰了。

对此,叶言之:“……”

他不是,他没有。

是你自己想的太多。

叶言之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开始用孩子的办法笨手笨脚地试图照顾这孩子,又是陪玩又是陪聊,终于扣开了这孩子的心扉,换来一句怯生生的“言之哥哥”。

在寇冬眼里,言之哥哥总是厉害的,厉害的不得了。他小时候在病房看动画片,总向往一个动画片里的英雄,能帮他一下子赶走病魔和疼痛。

现在那些脑海里的英雄都有同一个名字了,他们全叫叶言之。

叶言之叶言之叶言之。

念着这几个字,似乎连死亡的阴影也消散了。寇冬甚至忘记了,他原本的死期,也在这样一天一天的日子里平淡地过去了。

他的病情在这期间复发了两次,原本正好好地与叶言之说着话,等叶言之再回头时,他却已经仰面跌倒,脸色白的如同一张刚印出来的新纸,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头晕厥在了地上。

叶言之被他吓了一次,第二次才有经验,熟门熟路掏出药瓶里的药灌进他嘴里。

他的小朋友总有很多药,随身带着个挺大的药罐子。叶家家主有时也说:“这孩子,从小恐怕吃了不少苦头。”

从生下来就病恹恹,疼痛都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那种对于成人而言都难以忍受的疼痛,他刚出生时尚且能够通过哭来表达,可等如今稍微长大了,知道这种哭泣恐怕会让母亲跟着难受,他索性一声也不吭了。

叶言之的手都罩在他额头上了,问他疼不疼,小寇冬也能睁着眼睛跟他说不疼。

他顶着满额头细密的汗,很慢地笑了下,又生怕他不信似的重复道:“真不疼。”

幼年神明没缩回手,半天都没吭声。

他不傻,自然看的出来孩子在撒谎。不知道为何,他的心脏好像也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了,这只手一点点收紧,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从胸腔里头发出来的细密而陌生的疼痛。

叶家家主几次劝他不要如此用心,“他毕竟只是个凡人,不能长久陪伴你左右……”

幼年神明仿佛听了,又仿佛没听,并不回应。

叶家家主又劝:“你真心对他,如果哪一天时限到了,岂不难受?况且他不是叶家人,若是后来辜负了你的一片心——”

叶言之抬起了头,浓黑的眼睛直视着他。那眼神,让叶家家主心里都微微一颤。

“到底是哪点惹得爷爷不快?”

他缓缓道。

“是他命不久矣,还是……”

“他不姓叶?”

叶家家主一时间哑口无言。他把幼年神明视作叶家之后的庇佑,怎么能乐见对方喜爱除叶家之外来分羹的外人?

他甚至分不清叶言之到底喜欢那孩子什么。是长相?气质?还是旁的?

叶家赫赫扬扬许多年,子孙满堂,其中也有许多尚且年幼的小孩。他试着找过同样生病的、同样具有那种无害的软绵绵气质的、同样有棕色眼睛的,可以说是各种可以尝试的,他都悉数尝试了一个遍。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幼年神明对其他人,看都不看上一眼。

“也不要将其他人再带过来见我,”幼年神明轻声道,“不要再有下一次。”

他并非什么慈悲的神。相反,他偏执、阴鸷、无情,除却他已然认定的,谁也无法让他改变主意。

叶家家主讷讷,许久才道:“可他的寿命……”

叶言之没有再说话。

他的偏执其实在此刻已经展露了头角,让他下定了决心,不顾一切要护住他决定护住的孩子。

寇冬就是独一无二的。幼年神明喜欢他偏棕色的、半透明的瞳孔,蜜糖似的半化不化;喜欢他细而软的发丝,从他的额头上温和无害地耷拉下来;喜欢他的头靠在自己膝上,传过来的半温半热的体温;喜欢他脖颈上头露出的两截淡青色的、仿佛晕染开了的血管。模样,气质,经历,正是这些让人独一无二、不同寻常。莫要说是代替,连相似都是一种奢望。

叶言之的目光逐渐凝聚起来。他直直地眺望向远方,在那里高高的屋檐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若隐若现。

“错,”心底有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告诉他,神印嗡嗡震动,发出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尖锐提醒,“你不能这样想。这个念头,会让你生出嗔怒、生出痴念、生出阴暗面,一旦阴暗面出现,你将最终万劫不复——”

但叶言之毫不犹豫地将这道声音掐死了。

“我不会看他死。”

“我不会——看他死。”

他在一个晚上忽然教给了寇冬一个新的游戏。

“捉迷藏。”幼年神明告诉他,“藏起来,藏好了——不要被发现。”

小寇冬仰着脸挺迷茫地看他,因为言之哥哥还拉着他的手,两个人的手握的紧紧的,没有要松开的样子。

可这要怎么捉迷藏呢,藏的人和捉的人不就他们俩吗?

叶言之的手很凉,不像他那样温热。

“不是我捉,”幼年神明淡淡道,“会有人来捉。”

“会有人来……陪我们玩。”

在一天深夜,叶言之把他从梦中唤醒。寇冬抬起头来,却听见了一种奇异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那脚步拖的很缓,每一步都仿佛沉重而吃力,伴随着这脚步的,还有铁链哗啦啦的声音。

有人来了。

叶言之二话不说拉起了他,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示意他:藏!

他们还拉着手,悄悄地从房里溜出,一路溜到庭院。那种声音时远时近,寇冬瞥见了一个又瘦又长的黑色影子,裹着厚重宽大的兜帽,手中有一柄不同寻常的尖尖模样的武器。

他身上充斥着那样浓的低沉气息,让小寇冬莫名觉着骇人。他往幼年神明的身旁又缩了缩,小声问那是谁。

幼年神明也如实回答他了。

“是死神。”

寇冬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死……神?”

他自然知道死神是干什么的。他母亲成日里求神拜佛,也时常在家里为死神摆供桌,求对方看在这些贡品的份上,放过自己儿子。从那时起,寇冬就知道了,死神是来把他带走的。

他的蜷缩很快被叶言之感觉到了。

“不用害怕,”神明用小小的手掌捂住了他的耳朵,“不用害怕……”

他们一同望向面前的庭院。白雾飘渺里,有黑色的阴影逐渐逼近。

另一端,却是幼年神明低缓的声音。

“你只把这,当做是一场捉迷藏。”

捉人的是鬼,被捉的是人。

不要让鬼发现你的身影——

寇冬骤然闭起了眼,死神的身影已经近在面前,镰刀的寒光频繁于他面前晃动着闪。他甚至能看到那兜帽下一双没有任何生气的眼,它们注视着他,冰冷的,不带感情的——

他想喊,想放声大叫。心跳的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他意识到自己还是要死了。

躲不过去的,——他必须得死。这好像是一个无法逃脱的注定式结局,无论他经历过多少次尝试,都改不了早亡的命运。

可幼年神明还是没有松开捂住他耳朵的手。

“我会让他看不见你。”

他宣誓似的喃喃,把孩子向自己身边拖的更近。寇冬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气息,仿佛是高山上的雪,又或者冬天笔直挺立的松树。隔着朦朦胧胧的白雾,他深浓的眉眼依旧清晰可见。

“我会,让他看不见你。”

他强硬地在死亡里为他劈出了一道生机。在后续数不清的日子里,无数场捉迷藏就在小小的庭院里展开,又从这小小的院子扩展到了寇冬生活的街道、扩展到了整个亡人,他把寇冬藏在了游戏的核心,一次次带着他的孩子脱离了死神的阴影。

就像他当初对寇冬所说的,这是一场游戏,一场回合制的捉迷藏。

——现在。

在这蛛丝造就的迷宫里,脸色苍白的寇冬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面前还有那一只灰色的兔子,同样抬起头望着,他在这两者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容错认的仇恨。

他的孩子找到他了。

*

“别再看了,”林萌萌催促,“你该动手了!再不动手,那些蜘蛛又要跟上来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远处出现了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像是昆虫的节肢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响声。

“他们来了,”灰色兔子焦急地说,“你——”

寇冬的瞳孔没有聚焦,虚虚渺渺飘在空中,“让我想想。”

实际上没时间再想了。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再次在视线尽头看到了那群巨大的昆虫露出的丑陋的、生着复眼的头——它们望向他,发出不容错认的喜悦的沙沙声,踩着粘腻的白色蛛网向他靠近。

在这一瞬间,他就是被粘在蛛网上的猎物。

灰色兔子发出一声像是恐惧的吸气声,继而又扭头看了看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猛地一咬牙。

“要是没想好,你就再想想。我也勉强能撑一阵。”

“但你得记住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呢!”

说完这一句,它也做好了战斗准备,后腿骤然一蹬,与最近处的一只蜘蛛展开了战斗。它那样小小的体型在战斗中丝毫没有优势,基本是被几只蜘蛛在螯肢间来回玩弄,颠来抛去,星星点点的绒毛都落了下来。

饶是这样,它还在冲着寇冬喊:

“你……再想想!我坚持的住!”

……

走到如今,寇冬的身边其实也只剩下了这一个同伴。只这一个同伴,当年带着他跑了出去,如今又为了他再次回来,只是为了救他。

还有宋泓。

还有阿雪。

还有花匠。

还有许多其他的玩家。

他们都还被埋在这片蛛丝废墟之下,不知道何时就会被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

寇冬很想来一根烟。他不是喜欢抽烟的人,现在却特别想抽一根。

他低头望着面前人。

叶言之也微扬起下颌,望着他。

就好像他手里握着的,并不是足以致自己于死命的最后一根箭似的。

“阿崽啊,”青年最终低垂着头,小声说,“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从兑奖池里把叶言之抽出来的那一刻还历历在目。他费尽心思终于孵化了那颗蛋,将叶言之带在了自己身边,把他视如亲生——那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后面还会有这种儿子对老父亲心怀不轨导致父子结仇相爱相杀的狗血结局。

这到底是什么剧情啊?完全不符合寇冬这种甜甜的少女向主播的认知!

仿佛一场恶俗家庭伦理剧!

叶言之只是轻微地勾了勾嘴角。他的力气耗尽了。

从死神死亡到如今,他遭受到了来自规则的强大报复。现在的亡人越强大,他的力量也就越薄弱。

如今,他真的会被那一支箭杀死了。

寇冬站在他面前,最后一次认真地打量他,注视着他格外乌黑深浓的眉眼。

“你会后悔吗?”

神明费劲地微微摇头。

“不要想是你杀了我,”他最终对自己的孩子断断续续说,“是——是我自己。”

“……不是你。”

神印说的对极了,他的贪念、嗔怒、执恋,最终教他万劫不复。

而青年该是清清白白的,午夜梦回,他不希望那是一场有关于杀孽的噩梦。

“捉迷藏结束了,”他最终温存地轻声道,其实想要伸手去碰碰这个由自己亲手养大了两回的孩子,可如今他被禁锢着,无法触碰,这最终只变成了一个轻微的根本无法分辨的动作,“你赢了。”

寇冬的眼睛里好像一下子蒙了一层水雾,转眼又似乎没了。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手指摩挲着锋利的箭头。

其实这根本没什么好犹豫的,摆在他面前的没有别的路。

——只有。

只能。

右手缓慢向后,拉满了弓弦,像是一轮漂亮的弯月。

箭的顶端缓缓下移,将方向瞄准了面前人被蛛丝缠绕的胸膛。灰色兔子远远看来,一时间也呆了。

嗓音干涩,声音也变得沙哑。

“再见了。”

三——

二——

他骤然调转了方向。

—— 一!

多锋利的一支箭!那一瞬简直像活了过来,飞快地向前射去,只留下一道几乎看不清的残影。伴着一闪而过的寒光与撕裂空气发出的呼声,它准确地向前,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贯穿了面前的胸膛。

——柔软的,毛茸茸的胸膛。

灰色兔子缓缓低头看去,那一支箭不在别处。

它就稳稳地插在它的胸口。

一瞬间,亡人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怒吼,无数蜘蛛向此处奔涌而来——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寇冬仍旧维持着射箭的姿势,冷静地注视着。

林萌萌没有倒下去,它还在站着。它乌黑的纽扣眼注视着寇冬,动了动嘴,最终道:“为什么?”

它开始融化了。柔软的毛团一簇簇从它身上飞起来,恍惚中有隐约的人形于它身上浮现,先是教父,继而是塞壬,是叶言,心理教师,吸血鬼,鬼婴……这些如走马灯般在它身上变化融合,最终形成的,是一张与叶言之一模一样的脸。

而它就用叶言之的眼看着寇冬。

从那眼眶里,有一滴漆黑的血缓慢地滴下来,永远凝滞在了脸颊上。

“少爷,为什么……杀我?”

“为什么?”寇冬唇角微微一勾,竟然也轻轻笑了起来,“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永远不要轻信游戏,只信你该信的。”

“你只搞错了一点。”

“林萌萌”还要反问是什么,寇冬放下了弓箭,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平平常常道:“你把全世界都拉过来,我也信他。”

叶言之心头骤然一热。

“知道为什么吗?”寇冬冷笑,“这特么就叫父子情你懂吗?我不信我自己的崽,我有病吗,专门跑过去信你?”

对面的“林萌萌”:“……”

已经深知他尿性却仍然为自家孩子突如其来的父子情感到猝不及防的叶言之:“……”

果然,无论到什么时候。

他都无法习惯这个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