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微妙的移情

视察在看似宾主尽欢氛围中结束了,沈凉月上车后,美丽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疲态,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疲惫的模样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坐在另一边的贺明风欲言又止,如果他还是他的未婚夫,他现在一定会抱住他,让沈凉月在他怀里安然地小憩一会儿,可他早已不是。

两厢无言地回到了军官宿舍,沈凉月看也没看贺明风,随口敷衍地说:“再见,晚安。”

他用钥匙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一条手臂卡在了门缝里。

贺明风急急道:“...凉月,等等!”

沈凉月拉开门,神色冷淡地看着他,“还有事吗?”

“唔...”贺明风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说:“抱歉,你昨晚没休息好吧?”沈凉月的眼光闪动了一下,听到他接着又道:“我没想到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秘书拿来了肌肉松弛剂,我今天会注意的。”

沈凉月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再次想关上门。

“凉月...”贺明风抵住门板,他感受到沈凉月自打靶场后勉强压抑的郁郁不快,心疼又懊悔地说:“我想跟你道歉。”

“你刚才已经说过抱歉了,昨晚你很快就被电晕了,也不是太吵...”

“不是为这件事,是为打靶场的事。”贺明风觑着他的神色,低低道:“我当年太蠢了,完全没有顾及到你的心情......”

沈凉月打断他道:“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有的、有意义,”贺明风用手扶住门框,在沈凉月明显的抗拒情绪中,把心一横、坚持地说:“就几句话,让我进去和你说清楚,好吗?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我知道今天你很累。”

沈凉月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转身向屋里走去,贺明风跟在他身后掩上门。他必须抓住这个解释的机会,否则沈凉月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那时真实的感受,贺明风快走了两步抓住沈凉月的手,切切道:“凉月,我知道这也许听上去很可笑,但你知道吗,其实我在教他打靶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小时候抱着你第一次用手/枪...跳舞的时候也是,我也会想起我们小时候一起学舞、互相踩脚的样子......是我和你的回忆让那些行为变得有趣,我

心里想的人——一直都是你。”

沈凉月脚下一顿,随后甩开贺明风的手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话?”他自顾自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手指揉着自己的胀痛的太阳穴,冷冷地说:“行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你不相信我吗?”

沈凉月俯身抱起来找他的雪球,挠着猫咪的下巴、看也不看贺明风,低低地嗤笑道:“你说雪球会信吗?连它也会觉得离谱吧。”

贺明风急走过来、半跪在沙发前,慌乱地说:“是、我也承认这很...很荒谬,但我在那个时候,真的看不清自己心、会产生这样的迷惑......”

“这感觉...就像我在养一株玫瑰花,从种子到幼苗,我每天为它浇水、施肥、捉虫,我真的很爱它,也知道它长大后会开得很美。可在我们的感情应该开花结果的那四年,我们分开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我的玫瑰已经变成了花园里最美的花,我都不敢认它了......你知道吗?我甚至有点不敢承认,这朵万人瞩目的玫瑰,就是我那株可爱的小花苗。”

“你突然长大了,我有点不知所措,我觉得只有你像以前一样地依赖我,我才能继续拥有你、不让我的花被别人摘走......可我的玫瑰也不再需要我为他遮风挡雨、浇水施肥了。”贺明风的手有些发颤,他想再一次握住沈凉月的手,又怕还会被他甩开,“而这时候,另一个人好像很需要我,我在帮助他的时候又想起了照顾小玫瑰的感觉,这种错觉让我不停地犯蠢、让我至今后悔。”

他鼓起勇气抓住沈凉月的手,把额头抵在他微凉的手背上,忏悔般一字一字地说:“我请求你相信我的话,我从没有不爱你......只是太过在意、患得患失。”

那时,沈凉月的种种好处令贺明风倍感压力,衬得褚飞的不完美和笨拙都可爱起来,让他想起小时候依赖他、崇拜他的沈凉月,这也许可以算是一种微妙的移情。虽然沈凉月和褚飞一点也不像,但贺明风之所以对褚飞分外地好,是因为在一定程度上把他当成了感情上的替身。在他担忧自己配不上盛放的玫瑰时,褚飞的爱慕与仰视更满足了alpha浅薄的虚荣心,让他和真正的所爱渐行渐远。

人是多么软弱的

动物,一段感情又要经历多少怀疑和动摇?当贺明风真正认清自己的心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他亲手浇灌的玫瑰,他心上的花园从此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沈凉月沉默了许久,而后缓缓地说:“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想要我怎么回应你呢?”

贺明风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半跪在沙发旁、像一条依偎着主人的温驯大狗,他把脸埋在沈凉月的手上,“我一定要向你道歉,并不是为了求自己的心安,而是想让你不要再纠结难受。我知道你今天在打靶场不开心了,我很自责、很愧疚,我不希望你被那些事困扰,因此怀疑自己。你上次在那幅画前说的话,让我太心疼了,要是这次,你又产生了那样的误解,我真的......”

他的嗓音有些哽,顿了顿才接着说:“我希望你知道,你不用和任何人比,你永远是独一无二的。”

贺明风抬起头,凝望着被他狠狠伤过的玫瑰,恨不能把自己淌血的心掏出来给沈凉月看看,那上面从来都只刻了他一个人的名字,“凉月,这些年,我真的懂了很多...我懂了你说的独一无二,也懂了怎么去爱一个人,真的。”

沈凉月平静地看着他,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动容的波澜,只是淡淡地问:“是么?那怎么才叫爱一个人呢?”

贺明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起了一件往事:“你还记得吗?在你的成人礼上,我没有送你礼物,其实礼物就在我身上,我为了准备那个礼物,花了很久的时间......但是顾云深大张旗鼓地送来了银月王冠,我觉得我的礼物不是最好的、实在拿不出手,所以即使知道你很失望,还是对你说,我忘记了准备礼物。”

他试探着与沈凉月的手十指交扣,慢慢道:“我把自己的情绪、脸面置于你的心情之上,这让我后来想起时常常很后悔。我那时不会爱你,我的太多做法其实是自私而不自知,可我现在知道了,我该把你的感受和需求放在第一位去考虑,重视你胜过我自己......”

“其实无论你送给我什么,我都觉得是最好的。”沈凉月叹息般地说:“我当时,真的很爱你。”

“当时”两字中包含了多少惘然,贺明风的心颤了一下,沈凉月从未如此直

白地表达对他的感情,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我累了,你也回去吧,晚安。”沈凉月似乎不愿意与他再多说,侧脸如同玉雕的像,丝毫不曾被贺明风方才的剖白触动。

“...那你早点休息,睡个好觉。”贺明风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低着头落寞地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曾设想过沈凉月听到这些话的反应,也许会愤怒地指责他的荒唐、又或许是遗憾伤感的落泪,却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的无动于衷。

难道一切的美好都只能停留在过去?难道他们的感情只能追忆当时?贺明风当然不甘心,可从沈凉月的态度上又看不到一丁点希望。他心事重重地吞下一颗安眠药,又注射了肌肉松弛剂,像一具僵直的死尸般躺在床上。

令人窒息的忧郁苦闷和睡意一起袭来,心脏上像压了一块巨石,他的神智在被压迫着向下沉降,却在恍惚梦寐间听到了一声低回怅惘的轻叹。贺明风眉心一跳、挣扎着想清醒过来,试图睁开眼睛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到他的床边,来者又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可眼皮沉重如山,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沉重下坠的躯壳,意识被死死禁锢在身体里、沉入到一片压抑的黑暗之中。

在昏天暗地中,有一只洁白的手温柔地轻抚着他的头发——仿佛是晦暗世界里唯一的救赎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