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下了几场秋雨、天气转凉,沈凉月偶尔外出,总觉得有人跟在他身后,他对疯魔的贺知节心有余悸,干脆闭门不出。
两个月的时间,帝国的军队已经完成对联盟首都星的合围,媒体上的军事评论员全都口沫横飞、信誓旦旦地说,元帅会在新年之前彻底击溃联盟。沈凉月看着这些报道,想起贺明风在战场上纵横自如、无所不能的样子,心头就会很热,可天气由秋入冬,每到要下雪的时候,他的心情总是不太好。
忽冷忽热的心,就像往滚沸的水里添加冰雪,加进一铲,沸腾的心便降下温去,过了一会儿却又再次烧热。如此循环往复,水越来越多,一颗心承载了太多情绪,沉重坠胀得难受。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为帝国的军人庆功时,前线传来了一条爆炸性的消息,贺明风在战场上被一枚子弹击中要害——而这颗子弹竟然是从他背后射出的!
元帅被打/黑枪、重伤昏迷,帝国的英雄没死在敌人手里,而是倒在自己人的枪口下,各界一片哗然,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军队的领袖被野心家算计陷害,这件事简直挑动了所有人的神经,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被军部默认的流言,语焉不详地透露出贺明风和议会之间的矛盾过节,话里话外地暗示这是上次高官落马的报复,人们的愤怒简直要掀翻议会厅的屋顶,好几位涉事高官的办事处,都被抗议的群众围得水泄不通。
沈凉月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和其他人一样,他也是在报纸的头条上惊见噩耗,没来得及加牛奶的红茶被打翻在地上,像一滩褐色的血。根本来不及思考,他的本能和全副心神都催动着他抓起通讯器,拨出那个五年来从未再拨打过的号码——那串数字从心底涌出来,他竟然仍记得如此清楚。
“嘟...嘟...”的忙音传来,在第三次重播的时候,麻木的感官归位,他才开始发抖。通讯器没有人接听,视线中报纸上贺明风的军装照片越来越模糊,无人接听的电话似乎已经是对这消息的一种确认。
电话又被自动挂断,顾云深的通话申请终于在重播的夹缝中挤了进来,“这事是真的假的?
”皇帝陛下的语气也失去了一贯的游刃有余,急急地问:“贺明风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
“...我不知道,表哥,我不知道,”沈凉月用手撑住额头,“我屏蔽了他的号码,刚才、刚才是我五年来第一次给他打电话,在离开前线的时候,他问我能不能联系我,我没有答应,我...”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沈凉月本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纠缠,五年、十年、一辈子,可他忘了,战场上的每一分钟都有可能是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手无意识的把那张报纸揉成一团,沈凉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他们分明是相爱的,又为什么总是前后犹豫、不得解脱?总要到这种时候才能直面自己的心?
“别哭、别哭,议会的人做事也太他妈绝了!”顾云深忍不住骂了一句,他也是焦头烂额,“我这里查不到任何消息,军部把相关信息封锁得死紧,只知道似乎有一架军舰正向帝星驶来...”
“是不是他伤得很重,要回来才能治?这是不是说明他还活着?”
顾云深思忖了一番,最终坦诚地说:“这件事有种种可能,但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主帅在前线阵亡,历来都是秘不发丧,回来才公布,否则局势难以控制,更对士气是个重创。”
电话对面一下子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顾云深担忧地叫了好几声“凉月”,才听见他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沈凉月呆呆坐在椅子上,他的心像一颗注满水的气球,被“噗”地扎破,里面又热又冷的水全都流了出来,心脏迅速干瘪下去,腔子里空得厉害。
阳光通过落地窗照在他身上,沈凉月还是冷得发抖,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如梦方醒地再次抓起通讯器。
“秘书,是我,沈凉月。”他顾不上寒暄,劈头就问:“元帅的情况怎么样?”
“公爵大人,就像报纸上说的那样,元帅中了枪...”
“伤得严重吗?”
秘书的回答有些支支吾吾,“...流了不少血。”
沈凉月觉得秘书的态度很不对劲,绕来绕去总说不到重点,“秘不发丧”四个字又闯进了他的脑海,“你们现在哪儿?”
“在回帝星的路上。”
沈凉月捂住了嘴,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出声道:“我要见他。”
“这...”秘书犹豫了一下,“好吧,三个小时后我去接您,这件事事关重大,您千万要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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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凉月坐上车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有换,身上还穿着丝绸晨袍,头发也胡乱地披散着,这三个小时他的感官似乎都被抽离了身体,浑浑噩噩地不知道今夕何夕。
“...他到底怎么样?”
“您自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站在icu病房门口,沈凉月深深吸了口气,消毒水的味道灌入鼻腔,到了这儿,他反而有些不敢进去。他想起在前线与贺明风告别时,alpha留恋又克制的眼神,在众人面前,他刻意地避开了他的眼睛,以疏离客套的微笑回应他的不舍,沈凉月当时又怎么能想到,那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一定会扑上去紧紧抱住贺明风,告诉他:“我是爱你的!我一直是爱你的!”
这样的话,他们之间会不会少一些遗憾?
病房里很静很大,沈凉月以为他会看到很多管子和机器,滴滴响着的警报器和曲曲折折的心电图,但是没有,屋里甚至没有任何用于抢救的仪器,贺明风盖着被单趟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最可怕的预期似乎成了现实,沈凉月彻底懵了,灵魂被挤出躯壳、无依无靠地飘在半空中,他的肉身却沉重地向下坠,如同系着千万斤的镣铐被拖进地狱里。
“不...不会的...”他脚下一软、扑倒在病床上,“你醒醒!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沈凉月紧紧抱住贺明风的脖颈,闻到雨水味道的那一刻,他的眼泪把洁白的被单浸了个透,“哥哥,你看我一眼,你答应我的事,还有很多没有做到!你不想和我和好了?你知不知道,我心里还是、还是有你的......”
“真的?”
沈凉月忽然被人一把抱到床上,他怔怔地趴在alpha胸膛上,看着贺明风带笑意的浅褐色眼睛,一时回不过神来。
“凉月,你说的是真的吗?”贺明风伸手把他散乱的银发拢到耳后,大喜过望地追问:“你心里有我,我们还能和好,对吗?”
沈凉月的声音如同纤细的游丝,“...这是梦吗?”
“我该问你才是,这
是我的一场美梦吗?”
沈凉月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贺明风的脸,他感觉到他温热的皮肤和有节奏的呼吸,而后猛地在alpha肩上捶了一拳,“你骗我?!...你竟把大家都骗了!”
贺明风“嘶”了一声,掀开被单露出肩膀上渗血的绷带,“中枪是真的,只不过没打中要害,我要借此给议会的人一个大教训,才放出了生死未卜的风声,这里面涉及的事太多,所以严令不许泄密。至于刚才,我只是太困睡着了,没想到因祸得福...”
沈凉月伸手捂住他的嘴,生硬地说:“你没听见我说的话,现在我要走了。”
“别走!”贺明风用手使劲抱住omega纤瘦的腰,“凉月,我不想逼你,我也没资格要求什么,只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从重逢到现在,桩桩件件的事都证明他们分明放不下对方,沈凉月不提、贺明风便不问,两个人全揣着明白装糊涂,暧昧着纠缠到了现在。以前的误会都已经解释清楚,贺明风真的想不通,他还是不能被沈凉月坦然接受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沈凉月知道,如果不是为他、贺明风根本没必要和议会交恶,alpha为他做了很多事,可他的心思一直就像摇荡的钟摆,不能坚定——因为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孩子的命。
他推开贺明风起身下床,背对着alpha站了很久,才一字一字地说:“如果你死了,我会原谅你,甚至会痛不欲生......可你活着,我却不知道能不能再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贺明风的心情大起大落,他能感觉到,每次当他们的关系有了进展的时候,沈凉月就会有意地推开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至少给我一个理由,你总对我若即若离,我猜不透你的心...”
贺明风坐起身,颓然地用手将额发向后一拢,自嘲地说:“我这样真像个怨妇,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在折磨我......凉月,就算你想要折磨我,我也认了,都是我活该!但是我们现在这样,你快乐吗?如果你快乐,一辈子这样折磨我、我也心甘情愿!”
沈凉月必须得承认,他拉近又推开的做法对贺明风确实是一种折磨,alpha生受着这种煎熬、默不作声地接受惩罚,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被
原谅,难道他们就一直这样不清不楚地拉拉扯扯?
沈凉月转身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泪,贺明风心疼地望着他道:“可如果你快乐的话,又为什么要流泪呢?”
贺明风想要为他抹去眼泪,沈凉月挡开他的手,低低道:“我可以给你一个理由——帝星大教堂后,15排13号,你自己去看看吧。”
沈凉月垂头走了出去,贺明风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地重复:“帝星大教堂后,15排1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