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
沈流响也想知道,于是问了。
青年面色一僵,欣喜若狂的表情如潮水般褪去,握住沈流响的手更紧了几分。
“宁润辛,我是宁润辛……我们在妖界见过,你说过……说过要来剑宗找我!可你一直不来,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你怎会不记得我。”
沈流响手被捏得生疼,抿唇不言。
他思来想去,倒是记起小说里一点关于宁润辛的,因为不是主要配角,仅寥寥几句。
叶冰燃师叔,曾经闪耀一时的剑宗天才,后坠落,终身止步金丹境。
“你大概认错人了。”沈流响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了。
宁润辛听见这回答,指尖几乎要嵌入沈流响手心手背,骨头都快捏碎了。
“你捏疼他了,”周玄澜眼神骤冷,将宁润辛用力到发白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给我松开。”
宁润辛置若罔闻,已控制不住行为,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弄疼了沈流响,仅目光紧紧盯着他。
“我没有认错,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沈流响觉得眼前这人可能哪里出了毛病,为了让他认清现实,于是道:“我这张脸长得大众,出去转一圈能找到七八个孪生兄弟,阁下应该就是认错了,我叫沈六六,你想找的人名字肯定不是这个吧。”
宁润辛一顿,神情复杂,“以为往名后加个叠字,我就不认识你了么……沈六。”
沈六六同学呆了。
难不成原主真用易容术与这人有过来往,并化名沈六?
他试图理清思绪。
这时,手上传来一点点动静。
沈流响垂眸,看见他被捏得皮肉发白的手,被周玄澜握在掌心,轻揉了揉。
沈流响感动得热泪盈眶。
还是自家徒弟好。
“他是谁?”
宁润辛视线终于从沈流响身上挪开,才注意到他旁边的少年,问出了似曾相识的话。
周玄澜:“与你何干。”
咔——!
沈流响听见冰碎的声音,低头一看,原来不是假的,地面以宁润辛为中心,凝结成晶莹剔透的寒冰向四周扩散。
眨眼就要触碰上周玄澜黑靴,沈流响反手拽住他,一起退了数步。
宁润辛见状,周身寒意更深。
“不可,”一个身着道袍的修士出现在宁润辛身侧,袖袍一挥,将地面冰层尽数散去。
他向沈流响道:“抱歉,师弟有时犯病会认错人。”
来人正是剑宗宗主,蓝萧生。
宁润辛侧眸看他,冠玉般的脸庞布满冰冷之色,“少管闲事,这次我没认错。”
蓝萧生:“过了多年,他不可能半点模样不变。”
宁润辛拧起眉:“也许,他变了身形和模样。”
他说着,想靠近沈流响。
沈流响赶紧后退了步。
宁润辛见状一愣,停下脚步,脸上流露出受伤的表情。
他收回手,立在原地半晌,朝沈流响勾唇笑了笑,“你一定是嫌我修为太低,才假装不认识我,没关系,等我修为高些再来见你,只要你别再不辞而别就好。”
宁润辛说完,慢慢退离了沈流响的视线。
剑宗众长老反应过来,赶紧追了去,“宁师叔,您去哪!别乱跑!师祖怪罪下来没人承担得起啊!!”
待当事人之一离开,众人目光汇聚处便只剩下一个了。
沈流响一边承受着来自剑宗弟子:“操了!师叔心心念念的人就是他?长得平平无奇也就罢了,还拒绝我们师叔?给他脸了!”
另一边,清凌弟子视线不甘示弱:“外门弟子出了个人才啊!看样子,勾搭了剑宗师叔不说,还把人给踹了,最后对方还穷追不舍了,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等人物!”
还有其他各门各派弟子,心头八卦之火早已熊熊燃烧。
当夜,关于沈流响的流言便传遍剑宗各个角落。
“师叔心心念念的人找着了,我亲眼所见,啊?什么模样?嗯……不记得了。”
“有什么突出的?就、就……恃宠而骄吧,仗着师叔喜欢,钓着他,然后踹了他,还假装不认识他,似乎还有个新欢。”
“话说他凭啥看不起咱们师叔,师叔就算止步金丹,容貌身世修为哪样不比他沈六六好个千万倍,竟然有脸拒绝师叔,简直不识好歹!”
“清凌宗名声要被这弟子败光了,不过听说是个外门弟子。”
“可怜师叔深情错付,怎么眼瞎成这样,明明在路边捡一个都比那人好!”
一夜间,“沈六六”这名字成了渣男代言词。
沈流响躺在床上,想起给他送茶水的剑宗弟子,一副想往茶水中投毒的模样,不由把被子裹紧了些。
六月飞雪,真是冷啊。
大概和剑宗这地方相冲,追缠叶冰燃时,被剑宗弟子人人唾骂不知羞,不追人时,被剑宗弟子人人谩骂他渣男。
沈流响忧伤的叹口气,掏出几个话本翻,看了小半时辰,准备睡觉。
外面忽然亮如白昼,有人惊喜万分地拔高嗓音。
“宁师叔突破了!!!”
一时间,整个剑宗沸腾起来,大晚上锣鼓喧天,阵仗堪比那日师祖突破至大乘境。
“呜呜呜,十来年了吧,师叔终于从金丹跨入元婴了。”
“是不是因为白日那个沈六六,师叔伤心欲绝,终于断了情念。”
“不说了,我现在就去给沈六六烧高香。”
沈流响出了门,庭院住的皆是清凌弟子,大都立在院子看天空异象,议论纷纷。
看见他,凌金烨招了招手,比了个口型:“都说是你的功劳。”
沈流响:“……”
原主的记忆只留下一丁半点,很遗憾,其中没有宁润辛,原着里又全然未提,他真不知道两人有什么交往。
沈流响无奈的摇摇头,看了眼四周,发现周玄澜的房间紧闭着。
他想去瞧瞧,怎会睡得如此沉。
夜空又是一亮。
沈流响听见一连串吸气声,还有划破剑宗上空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宁师叔又双突破了!!”
厚积薄发。
众人心头冒出这四字,还有天纵英才。
无数剑宗弟子为其狂欢,一浪接一浪的欢呼雀跃不绝于耳,沈流响立在原地揉揉耳朵。
这时,周玄澜房门突然开了。
他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视线锁定沈流响后,提步走了出来。
沈流响发现缠绕周玄澜身边的灵气不同了,无论是浓郁度还是运转速度,都跨越到一个新的境界。
他微睁大眼,“你突破了?”
四周喧哗得厉害,周玄澜一时没听清,凑近微俯下身,“师尊说什么?”
沈流响又说了遍。
周玄澜漆黑眼眸露出点儿笑意,指了下额头,“亲一下,就告诉你。”
沈流响转身就走。
一天亲十来次,嘴都要给他亲疼了。
周玄澜赶紧拉住他:“师尊别气,弟子确实突破到金丹境了。”
金丹境……
沈流响齿间咬了咬这几字,面色微凝。
他记得周玄澜就是在这个境界,一身修为尽失,尝遍人情冷暖,历经无数次生死折磨,心里信念被一遍遍摧残毁灭,最终坠入无边黑暗。
也是这时候,素白澈在他心里奠定了独一无二,谁都动摇不了的地位。
周玄澜迟疑道:“师尊不高兴么。”
沈流响被打断思绪,抬眸勾了下唇,脸上露出灿然笑容,“当然为你高兴。”
整个剑宗为宁润辛突破的庆贺声还在欢天喜地的继续。
沈流响拉周玄澜回了房间,解开星花袋,手在里面寻了半晌,掏出一个墨蓝盒子。
周玄澜记得,是弟子大比后的凌霄殿上,沈流响拿走说要了的那个。
沈流响递给他:“给你的,贺礼。”
周玄澜没接:“师尊不是要么,拿去便是。”
“放心,里面灵丹早被我取出卖了,”沈流响眨了眨眼。
室内没点灯,光线尤为昏暗,衬得他眼眸愈发清澈润亮,好看得令周玄澜移不开眼。
沈流响睫羽颤了下,将墨蓝盒子塞到他手中,催促道:“快点打开。”
周玄澜说好。
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搭扣。
墨蓝盒子渐开,一个灵果映入周玄澜眼中,散着柔润莹光,一缕缕红丝将它紧紧缠绕在盒子里。
“圣明果……”周玄澜喉咙微干,“弟子初入金丹境,用不着圣果,师尊还是留着吧。”
圣明果,化神境以下最强灵果,助元婴境修士突破至化神境的第一宝物。
千年一现,堪称无价之宝。
周玄澜知道圣明果在沈流响手中,但从未想过,对方会把圣果给他。
“用不着你就当零嘴吃,不过……”沈流响顿了下,含糊其辞,“最好先留着,若是以后灵力出了什么问题,像一下消失不见了,你就试试有没有用,就算没用,对你也没丝毫坏处。”
周玄澜修长手指扣紧盒子,轻声道:“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尊。”
沈流响打了个哈欠:“好吧,为师要睡觉了,你先出去。”
于是周玄澜薄唇动了动:“我可以和师尊一起睡吗?”
沈流响将人毫不留情地丢出房间,啪的一下关了门,转身饮了口茶,发现周玄澜还立在门口。
“师尊。”
“不行。”沈流响决然道。
周玄澜抬手指了下额头:“睡前这个,师尊忘了。”
沈流响一时无言,还真执着。
他拉开房门,趁院里弟子没人注意到这,在周玄澜额头轻点了下,随后摆摆手把人轰走,“好了,滚吧。”
一夜好梦。
次日,又有不少人赶到剑宗。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西阳宗一行人,身着统一的艳红服饰,所有弟子面如骄阳一般,带着骄纵傲然之色。
为首弟子腰间悬挂诸多法器,匕首,无影针,金钱镖……皆是不俗之物,其余弟子虽不如他,身上佩戴之物也是不少。
一路走过,路边两侧传出不少惊叹。
“那人便是金迭殇吧,西阳少宗主,年纪轻轻便迈入金丹境,前途无可限量啊。”
“果然是西阳宗弟子,据说他们身上挂的诸多暗器还只是小部分,更多厉害的藏在暗处呢。”
“说到暗器,听闻金迭殇最厉害的不是暗器,而是箭法,传闻筑基期时,便于千里之外取了一个金丹期修士的首级。”
“确有此事,此子箭术造诣非凡,西阳宗主特意寻来世间最好的弓箭材料,让铸器大师为他量身打造了一套法器,九霄穿云箭和龙吟万骨弓。”
“听闻一弓一箭出世便是高阶品级,不知今日能否饱饱眼福。”
*
沈流响在屋子里待了许久,理清了大半缚灵术的符文,用过午饭,晒着暖阳出门溜达。
听见练武场传来喧闹声,便朝那走去。
此时偌大的广场上,西阳宗弟子虽占据个小角落,却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他们带来了个牢笼,里面关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模样乖巧可人,小身躯蜷缩在笼子角落,脸蛋充满畏惧之色,目光茫然而胆怯地打量四周。
有人登时怒了,要上前讨伐。
“诸位道友勿要误会,”一个西阳弟子指向笼中女孩,“这是妖族,不死鸟的后裔。”
围观众人一愣,哗然。
不死鸟可是上古神鸟,怎么突然出现,还落在西阳宗手中。
那弟子解释道:“血脉不纯,仅是个杂种。”
有人道:“那也十分珍稀了,西阳宗真是厉害,能抓到这等妖类。”
“哪里,宗主也是费了些力气才抓到,”
那弟子嘴中谦虚的说着,却抑制不住脸上得意,“宗主特意为少宗主抓来练习射箭,此鸟伤它不见半分血,且过些时辰便能愈合,可根据叫声凄厉程度,以及伤口愈合快慢来判断攻击威力。”
“是绝佳的练箭灵物。”
众人闻言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那女孩露在外的皮肤布满伤痕,伤口虽大都痊愈,但疤痕却留了下来。
她蜷曲着身躯,轻耸粉嫩鼻尖,雪亮眼睛噙着滚滚泪珠,怯生生的目光望向周围人群。
不知该向谁求助。
“我、我不是坏人……放过我吧,我想回家……”
有心软修士忍不住道:“纵使是妖族,也有灵智,拿她练箭太过残忍冷血了。”
人群中传来冷哼。
金迭殇将说话那人一掌推到在地,“我瞧你分明是会嫉妒,对待妖族,何谈残不残忍,妇人之仁,难怪一大把年纪还只是金丹境修士,我若是你,怕得羞愧而死。”
说罢,他手负身后,踱步走向铁笼。
女孩见他,反射性地尖声哭叫,极力蜷曲身躯,伴着几道嘹亮哀泣的鸣叫。
金迭殇听得眉头一皱,呵斥了声,旋即打开牢笼。
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出牢笼,瞬间化作一只如同虚影的鸟儿,日光穿破近乎透明的羽毛,折射出灿然金芒。
在场众人皆惊叹于不死鸟漂亮的外形。
“她飞走了!”有人惊呼。
下一瞬,却见金迭殇取下悬在囚笼外的长弓,又取出一支雕翎,拉弓射箭。
咻——!
冷箭划破半空,猛地穿破不死鸟的脑袋,随后坠落在地。
有弟子赶忙去捡。
不死鸟在半空顿了下,脑袋裂开了一条肉眼可见的缝,半晌动弹不得。
西阳弟子忙夸道:“少宗主好箭法,用下等弓箭就能射出如此强大威力,若改用九霄穿云箭和龙吟万骨弓,怕是这鸟再不死也得死了。”
旁边一人连连附和:“正是正是,不知今天这么多人,有没有福气见识少宗主的弓箭。”
金迭殇不耐道:“每次都是我一个玩,你们也来练习啊,腰间的箭岂能当摆设。”
有人谄媚道:“见了您的箭法,谁还有脸弯弓射箭呢。”
金迭殇轻挑眉梢,傲气十足哼了声,“尽说些好话,不过倒也是实话。”
空中,不死鸟的伤口已愈合大半,隐隐有扇动翅膀离开之势。
金迭殇见状,叹口气,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我本不愿重伤于她,毕竟万物有灵,但是,得让她安分些才行。”
他说着手掌一摊,一张精美的赤色长弓浮现出来,另有三支银光闪闪的冷箭。
“少宗主筑基期时,便用这套法器千里之外对金丹期修士一箭封喉,如今,又迈入金丹期,这一箭下来,恐怕尚处于幼年的不死鸟,不止受到重伤那么简单。”
“好事好事,我还没见过不死鸟身陨的模样。”
冷锐银箭直指斜方上空。
不死鸟察觉到危险,拼命挣扎起来,但她脑袋上的伤还未愈合,此时没有力气动弹,俨然成了活靶子。
她害怕得直掉眼泪,用稚嫩嗓音磕磕绊绊的求饶,泣声道:“我不是坏人,真的不是,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了……·我、我只想回家,我没有欺负过你们啊。”
有人看不下去了,要上前阻止。
同伴赶忙拉住他:“万万不可!金迭殇是西阳宗主的命根子,你去阻止便会惹恼他,得罪他,相当于得罪整个西阳仙宗啊!三思三思!”
其他蠢蠢欲动的修士听闻,也纷纷止了脚步。
虽于心不忍,但为了一个妖类,得罪西阳宗这个庞然大物,得不偿失不说,还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划不来。
金迭殇冷笑一声,松开手指。
伴着一声响亮的龙吟,穿云箭划过一缕银芒,带着令人胆寒的威压,朝僵在空中的不死鸟袭去。
不死鸟浑身颤抖如筛子,微微睁大眼睛,瞳孔映出倏然逼近的冷光,她害怕的发出一声凄厉哀叫。
这时,一道破空声转瞬即至。
咻——!
一支雕翎箭在空中划过流畅优美的弧线,骤然与穿云箭相撞。
但两支箭材质天差地别,顷刻间,雕翎箭从中破开,银箭却不曾停顿分毫,直指不死鸟而去。
然而,又是“咻咻——”两声。
两支接踵而至的雕翎箭,挡在穿云箭前面。
不仅如此,众人看见两箭过后,还有十来支雕翎箭踏空而来。
“咻咻咻咻咻——”的声音不绝于耳。
穿云箭最终寡不敌众,一缕银光坠落。
“铛”的一下砸落在坚硬地面。
练武场内外陷入一片静寂。
金迭殇脸色铁青,握住长弓的手气到发抖,青筋暴突,狰狞的目光朝广场外一处角落望去。
众人顺他视线,看见一个斜倚在树的少年。
身着白袍,袖口衣摆绣有金丝梅花,脚边,倒着先前去捡箭的西阳宗弟子。
手中弓箭,显然是从对方身上拿来的。
察觉到视线。
沈流响细白长指转了下雕翎箭,抬起似笑非笑的眼眸,搭弓射箭,散着寒芒的箭尖直指被西阳弟子簇拥着的金迭殇。
“要不,我也射你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