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所的问题让江珩心里一紧,强自微笑:“是,不过最近没什么任务,部门里有苏瑾坐镇,应该没关系吧?”
江珩不知道赵所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是否别有所指,但现在他只能当做赵所是担心部门的工作不能妥善安排,因为不然他根本没办法进行这段对话。
赵所点了点头,又低头看了看请假单上的日期:“和吴徵同一天开始休,又同一天休假结束?”
问题到了这种程度,江珩装傻也是不可能装下去的了。很明显,赵所是在试探什么。
赵所的试探无可厚非,毕竟同在一个部门,即使是男女之间平级的恋爱关系,也要考虑到如果分开怎么相处,工作冲突如何调解,情感会不会影响工作公平等等因素,所以不值得提倡。
更不要提现在江珩和吴徵的关系是直属上下级,性别也更为敏感。
赵所或许是捕风捉影地知道了什么,也或许只是觉得两个人走的太近,这些江珩都不了解,但他现在心里很慌。
江珩相信赵所对他没有恶意,可是他也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像之前的万所那样宠着他甚至给他打掩护。
赵所现在表现出的态度,就是以后院办会有的态度。也即在既没有关系很好,也没有关系很不好的情况下,完全中立的上级会给出的态度。
江珩不可能在赵所面前承认什么,他飞快地思索该怎样回答,然后笑着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这么做应该不违反所里规定吧?”
“不违反。”赵所说着转了转手里的笔,“你自己确定要在这个时间休假就行。”
要是个其他事情被领导用这种语气暗示,江珩肯定不由分说就放弃了,但是给吴徵过生日这件事情不一样。
江珩硬着头皮说:“我确定。”
赵所“嗯”了一声,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不高兴或者其他任何负面情绪。但是赵所一向慈眉善目,所以也看得出,至少江珩这个回答没有让他高兴。
赵所没多说什么,批了江珩的年假,之后江珩又拿着这张表去找万所。今天所里刚公示了万所调任的结果,但在公文生效之前,万所依然是正所长,江珩要休假必须找他签字。
江珩进万所办公室的时候,万所正在玩一盆小仙人球,方法是拿着一把小剪刀,认真地剪上面的刺。一看就是要转岗的人了,正常的所长怎么可能在下级面前流露出如此退休老人画风的业余爱好。
“来啦。”万所抬眼看了看江珩,笑着说。
江珩点了下头,万所居然知道他要过来,所长之间消息通畅的程度又让他小小惊讶了下。
江珩把年假表递到万所面前,万所也像赵所一样,手里拿着签字笔转了半天,然后推了下桌子,于是他坐着的轮椅往后滑了一小段,椅背轻轻撞在墙上。
万所借着惯性抬头,看站在一边的江珩:“其实我没想到,赵令行居然真肯签字。”
江珩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赵所确实有权限让他改时间休年假,但江珩觉得他不会也没必要这么做。可是万所这句话又让他觉得哪儿不对,好像赵所给他批假很不正常似的。
“你知道你在仙鹤市的时候,鞠安给院里写了信吗?”万所说。
“什么信?”江珩心里一突,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是你想的那种信,说你生活作风有问题,和同部门同性职工关系不正当之类的。”万所说。
江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努力用最快速度调整好自己的表情:“那……为什么院办没有找我?”
他当然不会觉得院办会对他表示理解,对院办来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中还算资质不错的苗子,犯了错就可以剔除出队,不存在偏向他的道理。
“因为那封信被赵所截下来了。”万所说,“他没跟你说?那应该是怕你听了之后有压力。”
江珩咬了咬牙,点点头。
从工作的角度来说,江珩不会因为和吴徵恋爱而有明面上的损失,比如丢工作或者被降职。但如果更多人知道了江珩的取向,并且知道他跟下级搞办公室恋情,暗地里有相似的候选人时他一定会被剔除,升迁的机会也可以说是很渺茫,因为他的取向是一个大减分项。
鞠安这一手当然很恶心,可问题就是严格来说,这确实是江珩的把柄。就算把鞠安搞定了,江珩继续在所里走下去,也一样会有新的看他眼红的人不断那这件事来说他,力图断他前路。
赵所能为他压下这一次,那下次呢?如果有人铁了心要跟江珩同归于尽,赵所和万所可能为他一直拦住吗。
当然,严格来说江珩并没有犯错,他也大可以意气用事地“老子就是要和吴徵恋爱你想怎样”,但他不能不考虑如果真这么做了,赵所和万所要承受的压力。
赵所本来就没必要为他压下这件事的,压下也不会是为了宣传所,江珩再优秀宣传所离了他也不是没法运转。
而且,赵所最多就是试探一下他和吴徵的状态,在搞清楚江珩的态度之后甚至没有旁敲侧击地问“能不能考虑分手”,这说明他做整件事完全是在为江珩而不是所里考虑,这个恩情江珩不能不记。
万所打量着江珩的神情,没再多说什么,在年假表上签了字,江珩临走前深深鞠了一躬,对万所说:“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向您和赵所登门拜谢。”
——
两个人申请的年假是从第二天的周三下班开始,加上周末一共七天,吴徵的生日是星期五,周三下午四点多,吴徵就是一脸很飘的表情,想到元旦刚休息完,马上又可以休息七天,七天之后上不久的班,就要过年,整个人就是一个字,爽。
两人还没有定好到底是出去玩还是在帝都浪七天,反正也不是黄金周,假期来临再决定,也完全没有问题的。
吴徵心情很好,脑袋里面有个女声软软地唱,来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但这种心情在两个人进了家门,他发现江珩心事重重的眼神之后戛然而止。
江珩自己并没发现自己眼神没藏住心情,笑着说:“我给你做饭?”
“好。”吴徵点了点头,刚刚那种安心的状态已经荡然无存。
从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吴徵就没见过江珩这种表情,一看这个表情吴徵就感觉要出大事。因为上一次遇见这个表情,还是会展中心濒临解散的时候。
吴徵心蓦地悬起来,惴惴不安地在江珩身边打转,他想这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江哥家里知道了他们的事,非要他们分手?还是院里给他施压,强行棒打鸳鸳?
越想越不安,但是又不敢问,吴徵虽然最近好多了但本质上还是没安全感的人,心里已经脑补出了各种bad ending,甚至出现了一幅风萧萧兮易水寒,小吴拖着行李不复还的场面,完全忘记了就算真要搬出去也该是江珩搬出去。
但不敢问还是想知道,他就继续找各种由头在江珩身边转,江珩切菜他就边看边鼓掌,帮着收拾边角料,江珩开火他就抢先一步开抽油烟机,江珩准备煮饭他立刻淘米,总之就是想尽办法粘在江珩身边。
最后江珩率先发现了不对,把鸡肉放进锅里焯水之后他把吴徵搂到身边问:“是有什么事儿吗?”
吴徵立刻就想问,但事关自己,还是问不出口,别别扭扭地说:“没。”
“没事往我边上凑吗?”江珩笑着捏了下吴徵的脸。
这个亲昵的动作总算让吴徵稍微恢复了点勇气,他小声说:“明明是你,心事重重的。”
“我?”江珩先是愣了下,旋即恍然大悟状,“你都看出来了?”
吴徵低着头,没说话。
意思是我不看出来,你就不想跟我说了是吗。这样一想,心里就更不开心了。
“我本来想吃完饭跟你提这事,但你好像挺在意的,要不咱们现在说?”江珩问。
吴徵听到这话手都凉了,他明知道应该不会是什么“分手”,他们在同居,他们见过家长,他们感情很好,可他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大脑。
“说吧。”吴徵闷闷地说,“你再不说我都要疯了。”
他连看江珩的脸都不敢看了,听到江珩“咔”的一声关上火,然后江珩伸手,牵住吴徵的手,而且刻意地跟他十指相扣,做出最亲密的姿势。
同居之后牵手都是被江珩拽着手腕或者扯着手,很少会再用这么甜的动作,手指交错的亲昵感让吴徵心情稍微又好了一点点。可与此同时这种安抚意味很明显的动作又让他觉得不安,毕竟死刑犯上路之前都得给他吃点好的。
两个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江珩搂过吴徵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吴徵转开眼还是不敢看江珩,即使他知道只有1%的可能江珩会跟他说他最怕听到的话,但胡思乱想不受自己控制,1%会放大成50%甚至100%。
就在这时他听见江珩说:“徵徵,你觉得我换个工作的话怎么样?”
吴徵甚至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没要跟我分手吗?
他说的啥?
“换工作?”吴徵茫茫然抬头,第一次跟江珩对上了目光,“就这事?”
“是啊,就这事。”吴徵的反应让江珩也愣了下,甚至笑了出来,“你脸都白了,你以为是什么事?”
“我……”吴徵心里一下子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放松和羞恼啊尴尬啊种种复杂的心情,还有点气,他拍了下沙发扶手,从江珩怀里挣脱出来,又转过脸去,“你别问了。”
吴徵想自己冷静一下,他知道江珩没告诉他,肯定是因为事情还没敲定,江珩行事的风格就是没把握的时候不会说,所以吴徵不想怪他,他只怪自己,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丢人。
这时候吴徵再一次被人抱住,江珩搂着他的腰把他拉回怀里。
如果说江珩刚才是为了安抚他而亲昵的拥他入怀的话,这一次就是情真意切地紧紧把他抱住,抱得很用力。
“对不起。”吴徵听到江珩说,“我本来想着等自己把事情想明白了再来问你,没考虑到你也会担心着急。”
“没事啦,你也是不想让我心烦才没跟我说的。”吴徵小声说,江珩看到了他心里那些细微的想法,这种感受比道歉本身更重要。
吴徵抓了抓江珩的手,江珩再一次回手牵住他,还是十指相扣的姿势。
“本来我确实是这么想,但我现在明白了瞒着你只会让你焦虑而已。”江珩说,“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会第一时间跟你商量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