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剑意绝不是凭空出现,事实上,当花印修的话语还没有说完的时候,迟墨就注意到了空中的一道如遁如藏的灵光,伴随着他身体里遥相呼应的气息,迟墨的心神有一半从耳边那诱惑至极的吐气中钻了出去。
不过片刻后,如掣电光般的剑影横劈而来的时候,迟墨不止没有退,反而还稳稳地站在原地。
此时花印修本还在等待着迟墨的回应,他说话的时候,牢牢地望着怀中人的眼,不肯轻易放过一丝一毫的微末神情。
但让他失望的是,一开始,迟墨的眼睛因为惊讶瞪大了一点,到了后面,神情却淡了下去,风波不起,好像全然没有听进去一般。
而当花印修感觉到上空的魔气有所异动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如果是他没有抱着迟墨的话,他还有机会可以避开这道雷霆般的剑光,但此时他却退无可退,只能硬撼。
花印修一边护住怀中的人,同时袍袖一展,五指张开。
这时那剑光划破了虚空,纵横剑气之间,眼看无数的滚滚魔气已被斩平,凛冽剑光即将到跟前时,忽然那魔气又起,汹涌澎湃,滔滔而来,中央交错处竟有雷音滚动!
见状,那剑光倒是先凝住了。
而雷音之中一道白衣身影现了出来。
一击而过,花印修唇角已经流出了蜿蜒血迹,他长于术法,又是在仓促之间,终究差了那么一下。
幸好有面具还能遮掩一二,但饶是如此,他喘气的时候胸腹阵痛不已,所以他只能稍稍松开了怀中的人,不让对方那么贴紧自己。
而迟墨只半垂着眸,既不去看花印修也不去看空中那双沉沉的眼。
须臾,倒是花印修缓声笑道:“你倒也不怕打伤他。”
此时重明君的神色如同深涧,对这样一番别有意图的话,他仿若未闻,事实上,也不会有旁人比他更明白面前的这个人所说的话语,心中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了。
但同样如此,对方也了解他。
不过重明君丝毫没有搭理的意图,他一直在等,等迟墨看他一眼。
但实际上从刚才起,对方明明感知到自己来了,却没有丝毫动静的时候,重明君的心就不住地往下沉去。
到底还是他先开了口:“墨儿。”
听到那个熟悉的称呼,迟墨反射性地动了动,想要抬头。
突然环住他的腰身的手臂紧了一紧,让迟墨不得不将贴在对方的胸膛上,与此同时,一道声音传音入耳:“小墨,你千万别应他,你想,这次出了这件事,他以后更不会放你走了。”
迟墨闻言,唇角如同削平一般,只默不作声。
见他仍垂头不语,花印修深知趁热打铁的道理,但不知为何,他心头总有一丝不安定的感觉,不过这抹感觉只是一闪而逝,花印修又继续道:“再过一会儿,我就有办法带你从这里出去,小墨,你要相信我好吗?”
迟墨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重明君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又是何其的刺眼。
他不是没有看到花印修故意揽紧的手臂,但更看的清楚的是,迟墨的默许。
如果说刚才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还可以有办法解释,可是现在,两人竟在他的眼前依偎在一起,又能说什么呢?
难怪,迟墨连看都不愿意看他,到底是对他心中有愧,还是连看他都不愿?
或者说,那曾经的一切对于现在对他而言都如梦幻泡影,明日黄花?
这一刻,他从来不知道竟有此刻难捱,浑身如坠深渊,灵台无边旧梦,昔日陷入心魔的时候,也没有像此刻这般恍若挣扎在这一线之中。
然而他仍然没有动,只看着那被环住的人影还有那小小的后脑勺,这些年里,他多少次从上轻柔抚慰,有多少次按捺住想将他这般揽在怀中的心情,可是现在,他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被另一个“自己”拥着。
这时重明君忽然笑了起来,他向来不常笑,即使是笑,多半也是兴之所至,云淡风轻,此时笑,却是大笑!
然而那笑声却是从未有过的古怪,逼仄、冷硬、粗粝和沙哑,如果光听这笑声,绝对不会想到他是在笑。
这笑声一出,不仅是花印修一惊,就连迟墨也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这笑声不长,又因为后面哑到极致,所以笑了一会,重明君便停了,这时他无声地闭了闭眼,才说道:“墨儿,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放你离开。”
迟墨闻言殊为意外,他不知道师兄竟然有这般好说话的时候,可是当他对上他的眼睛,那双从未有过如此幽深而可怕的眼神,迟墨的心头不自觉地一颤。
花印修闻言也是一喜,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他这次不再用刚才的传音,而是自顾自地低下头,仿若亲昵无间,鼻息交缠。
他轻轻道:“小墨,无需理会他,他正在发疯呢~”
下一刻,花印修袍袖另一侧便现出一道无边剑影,搅得他本就翻腾不已的魔气差点荡开。
与此同时,重明君冰冷的声音也传了过来:“真是多舌。”
花印修黑了脸,但转念一想,刚才这一番和自己骂自己有什么区别,幸好迟墨并不知道这一切。
再加上花印修一想到等会他布下的术法应效后,两人便可从这里离开,这时心情又好上了几分,只宽慰自己道,不过是问上一句罢了,又能有什么用?小墨的人是他的,心以后也是他的。
重明君这才问出口,他的声音已经十分冷静,或者说,仿若无欲无求一般更为恰当,这惯常是他平日的语气,可今日却还是有些不同:“墨儿,是我错了,一直以来,我心中所爱之人都是你,可是我每次总是失去你。昔日同门之时,我未能懂你,今日师徒之时,又失之交臂,我只想问问,墨儿,你对我可还有情?”
这时空中那道白衣身影,月华披戴,流云飞袖,遥遥望过来,又有谁能够忘怀此刻此景。
花印修心头不免大骂无耻,说好只有一个问题,说那么多铺陈干什么?
而且这个问题还十分刁钻,他问的是有无情,可这情谁能说什么情。
没有人比花印修更为清楚两人的前尘,这两人之前是师兄弟,后来迟墨成为剑灵之后,两人又是师徒,这其中难道就没有同门之情,师徒之情吗?
所以花印修一点都不想让迟墨回答,不管那个答案是什么,花印修都不想知道。
而且花印修知道自己比起重明来说,无论是相处的时间,还是两人的关系都远远不足,他现在能够抢先一步,不过是占了一个“势”罢了。
如果不是重明的手段刚好让迟墨不能接受的话,那么他也不至于趁虚而入。
但现在重明已经发现了两人的隔阂,若是真的消弭,他就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花印修决不能让迟墨想明白,此时花印修一边用精血催动术法的进程,一边深深地望着迟墨。
他如果刻意打断的话反而不美。
而迟墨面对着这样一席话,神情不定,最终缓缓定格,不由得把人的心神都快要吸引过去。
但就在迟墨唇角微微翕动,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周遭血气大盛,遮天蔽日,虚空聚散,斗转星移之间,整个秘境的茫茫天地只余下一道白影。
*
花印修此时能够感觉到自己为数不多的精血正在以极快的速度燃烧着,其实这血影无踪大法以他的实力而言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精血。
但为了加快时间,花印修不仅强行催动,而且还在迟墨说出那个答案之前,又提前了几秒。
不管当时是什么想法,总之,花印修都下意识地这样做了。
他不想听到这个答案,难道他在怕这个回答吗?
花印修心头连连苦笑,若是让别人知道,魔域之主也有怕的时候,还是怕一个回答,那得有多滑稽?
转眼之间,花印修便把心头的思绪压了下去,他是分裂出来的心魔,一开始就没有过去,他也不管前尘,只问今生。
他不是喜欢庸人自扰的人,既然他们已经离开,那么也无需再多想了。
这般转念之后,花印修便专专心心地顾念怀中的人。
而此时,不过是一眨眼之间,眼前的场景已经变幻了无数次,从刚才的仙境缭绕,再到后来的万里荒凉,直到最后,魔气森森。
不用说,也知道这里是哪里,此处便已经到了魔域。
花印修作为魔域之主,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就去了幻境,他的魔气早已臻至化境,和魔域之脉连接,而血影无踪可以将他的精血与魔脉共鸣,从秘境中转移出来,可以说,天下只有他能够从已经关闭的秘境中不费太大的力气出来。
当然这一次是例外。
至于重明要想出来,就得破剑府,斩秘境,这不仅仅会大大消耗剑意,还会将损毁大半个秘境,作为仙尊,这就是他的局限。
想到这里,花印修也开心了许多,最重要的是,他成功将迟墨带了出来。
只是他现在需要找个地方调息一下,再返回魔域中心的宫殿中。
花印修见迟墨好似还没有回神,便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道:“看,我是不是把你带出来了?”
迟墨心头有些古怪地瞥他一眼,不过并没有躲开他的突然袭击,只是张望了一下道:“这就是魔域吗?”
花印修见他并没有抗拒的样子,心中欢喜,连胸口沸腾上涌的血气都好受了不少。
他点了点头道:“对,这里还是魔域的外界,我们先找个地方歇脚,再一起回家可好?”
而迟墨也没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回到魔宫,只是顺着点点头。
这让花印修的心情又好上了几分,直到花印修找到了一处安插在秘处的魔域据点,挥退下属,准备沐浴一番的时候,他站在温凉的水池中,眼前的水雾凝结成镜面倒映着自己湿透的身体,才注意到自己的下颔不知何时沾上的点点血迹。
看来被看出来了呢~
花印修淡淡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手指按在面具的边缘。
他摩挲了一会儿,才揭下了面具,接着,他轻轻地用食指用水沫从颈间将血迹拭去,直到嘴角处。
忽然花印修想到了什么,眼睛眯起,唇边露出了一个邪肆的笑容,他可不是那个人,只会等,等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他只争朝夕。
不过,花印修眼帘垂了一下,还是把面具重新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