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景芊那声“小兔崽子”在酒店房间里回荡之后，林琮和罗远就没怎么说过话，直到坐上回程赴杀青宴的飞机，都是沉默的。
他们拍的是正剧，两人的团队之间也没有事先商量好，景芊给林琮定的路线里也从来就不包括这种剑走偏锋的炒作。
景芊性格直爽，恩怨分明，脾气很大，但并不是完全口无遮拦。她不顾罗远的面子，就是决心要撕破脸了。
杀青宴上应付完了记者，剧组的人一起定了个包厢单独聚餐。
林琮四下环视，发现费琅不在，就问岳青：“费总呢？”
“琅哥今晚有事，先不来了。”
林琮心里升起短暂的希冀：“那他晚些时候会来吗？”
岳青摇头：“不知道，他这两天不知道在忙什么。”
丁凌见到林琮时特别激动，赶忙问他：“你跟罗远到底怎么了？我听说你们俩在飞机上一句话都没说？”
想必是剧组随行的工作人员传的。
林琮无奈，正要开口，岳青拽了丁凌一把：“前辈你都不看手机吗？别问了。”
岳青说完，又三言两语把丁凌支开了，凑到林琮面前神秘一笑，问道：“林哥，你想见他啦？”
“啊？”林琮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费琅，“没……”
岳青根本不等他说完，笑得更开心了：“那我叫他晚上单独过来接你！”
林琮：“……”
不知怎么地，他心里渐渐多了几分期待。
这两天忙着拍戏，他没有和费琅聊天。虽然以前也不常聊，但是微信里聊天记录越久远，见面的时间拖得越长，他就越怕两个人之间仅存的那么一点熟稔将要烟消云散。
费琅话太少，林琮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剧组人多，也有不少导演、演员、制片方的朋友受邀，把整个酒店大厅烘托得热闹，但来找林琮客套寒暄的人并不多。
他举着葡萄酒杯，清莹的酒红色随着手指微微颤抖。他有些茫然地望了一下四周，只好主动去找几个熟悉的剧组工作人员聊天。
从前他并不介意被人忽略的感觉，也不喜欢虚假的应酬。在父母向他表明身份之前，他一直把自己放在谦逊的位置上，不奢求什么众星捧月，也从来没在意过别人的眼神是否在自己身上。
但是此时此刻，作为男主演的他望向远处的何导演、男二号丁凌还有女主角岳青被人拉过来拽过去地寒暄，突然就注意到了以前从来没注意到的事情。
何导演比他有威望，丁凌比他有资历，岳青比他家世更好，所以他身为男主角，却并不是全场关注的焦点。
低落的情绪只持续了那么一瞬间，何导演从人群中朝他这边走过来。
林琮正疑惑，一向严格的何导演却忽然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他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导演您这是？”
何导拍了拍他的肩膀：“演得不错，你以后肯定有前途。待会儿吃完饭我有话单独跟你说。”
谁都知道何导不常夸人，能得到他一句“演得不错”已经是莫大的赞赏。方才和林琮没什么交流的人此时都把目光投来，主动来碰酒杯的人骤然把林琮围了个水泄不通。
等人都散了，岳青又凑过来悄悄说：“跟何导说完话之后，别忘了琅哥要来接你啊。”
“好……不对，他真要来？”林琮忽然心跳加快。
“他忙完了专程来找你。”岳青也笑得更开心了，“别跟他们喝葡萄酒了，那边热菜都上了，我们快去吃东西吧。”
林琮酒量并不是很好，喝完几口就有些醉了。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何导演把他拉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坐到沙发椅上，冲他微笑：“我有个电影试镜的机会给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电影？
众所周知，电影是个小圈子，虽然大多数电影没有电视剧赚钱，但对演员的形象有很大提升。
林琮努力找回清醒，点点头：“您说。”
“我和云端导演是老朋友，他最近在筹备的一部电影，叫《青果》，校园题材，我觉得里面有一个角色很适合你，打算把你推荐给他。”
林琮慢慢张大了眼睛。
导演云端的作品以品质和流量俱备著称，风格多变，既有曲折瑰丽的想象，也不乏温暖动人的小故事。
云端导演年纪轻轻就在圈内瞩目的萤火电影节上拿到了最佳作品奖，当时的男主演也拿了影帝，一度风光无两。后来他转战电视剧，拍出来的每一部也都能上星。虽然他的片子从来不选热题材，不拍家长里短、狗血爱恨，但总是能赢得不错的口碑和可观的热度。
按照行内常用的说话，与他合作能“提咖”，因为他出的都是精品。
但也不是所有艺人都对精品剧趋之若鹜，投资商更不吃作品情怀那一套，圈子里永远是想赚快钱的人更多。
只是即使如此，也仍然是云端导演挑演员挑投资商，不是演员来挑他。能等到这个从天而降的机遇，林琮顿时觉得自己刚入圈时遇到的诸多不顺都不算什么了。
林琮问道：“云导会看中我吗？”
何导演：“当然，我相信他的品味和我一样好。”
林琮：“……”不愧是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一句话自恋的同时还夸了两个人。
他低头思索了一下：“多谢您的提携，我回去就和经纪人商量一下。”
景芊陆陆续续接了几部戏，给他的建议是趁着上升期尽快增加曝光度。云端导演的电影拍摄周期长是出了名的，如果他在《寻月》后续没有新作品播出，不能稳住粉丝，就会白白错失良机。
何导演摆摆手：“没事，我只是和你说一声。他现在刚刚拿到投资，还要自己搭景，等建筑完工了都得半年以上。”
何导演又说：“他那个人脾气怪，请你多担待。”
林琮听这意思，不像是他要推荐自己，倒像是何导演已经有把握，要把这个角色给林琮了似的，忙说：“不敢，能得到您的赏识我很荣幸。”
他不能当场答应下来，如果把话说得绝对，等机会来了，他档期太满不能去，更伤感情。
何导演思索片刻，忽然说：“你说话很周全，但是不圆滑，让人听着很舒坦，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圈里有些人就讨厌你这种完美得抓不到把柄的性格。”
林琮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夸自己还是损自己，只能笑笑。出道一年多，林琮早就明白凡是没签字的合同都不算数，只当听了一顿夸赞，没有放在心上。
他正要走出酒店大门去等费琅，丁凌和罗远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走过来，齐声说：“我有事情跟你说。”
林琮：“……”什么情况？怎么都要排队跟他聊天？
丁凌瞥了罗远一眼，对林琮摆摆手：“算了，我看你有点醉，说什么你估计也不会记得，反正以后微信常联系吧。”
“好。”
罗远更是一脸为难，无法启齿的样子。
“林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琮默默望着他，映入眼帘的是惭愧和后悔。但是他脑袋不是很清醒，看不清楚罗远是否真诚。
“我有好多话想说，但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正在此时，一道低沉的嗓音从林琮背后传来，很冷淡，也很熟悉。
“那就直接闭嘴。”
罗远脸色煞白，林琮转过头，撞见一双深邃的眼睛，然后就看见比自己高半个头的费琅带着轻蔑瞥了罗远一眼。
他的手臂忽然被人牵住，另一双手轻轻带着他走出了酒店的大门，进了一辆黑色的跑车。
两人一起坐在车后座，林琮只听到自己的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腔一般，本来快要消散的醉意忽然又涌了上来。
费琅灵动的眼睛凝视着他，眼前幸福得不像真实，但烦恼仍然盘旋在他脑海中。
“费琅，你会在意身边的人对你的态度吗？”林琮借着醉意自说自话，也不管费琅有没有回应，“有些事情，不细想的时候感觉不到什么，一旦细想，就再也收不住了。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由奢入俭难。”
罗远的事情好像打开了一道情绪的闸门，把他以前刻意忽略的弱肉强食、捧高踩低的圈内规则都带到了他眼前。
他原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现在却想，如果自己家境优越，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家境优越、父母在娱乐圈内有不少人脉，是不是刚出道的时候，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前辈李迭，就不敢无端抹黑他？
是不是日子能过得舒心一点？
是不是身边的人能给他更多的善意？
原来善意是要用压迫和钱财来换的。
林琮叹了口气：“哎，费琅，其实我很有钱的。你说如果别人早就知道我有钱，会不会对我更尊重一点？但是现在说出来，好像没人会相信了。”
费琅果然没信，只是皱了皱眉头：“醉了？”
“没有……”
林琮刚想证明自己的清醒，却发现费琅不知不觉间已经离自己太近了。呼吸的热度贴到眼前，唤醒了林琮心里压抑了许久的狂热。
他鬼使神差地低下了头，模仿他见过的醉酒的人，故意反常地摇着头。
“我……没醉……我经常喝的，怎么会醉呢……”
说着，他的额头渐渐贴到了费琅的肩膀，然后整个人放松下来，将自己的重量交给对面这个人。
他感觉到费琅的动作僵硬了一瞬间，却并没有推开他。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难得喝一次酒，难得能借着酒装一次疯。
林琮闭着眼睛装困，却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臂被另一个温热有力的手掌握住，整个人被费琅轻柔地揽在了怀里。
费琅的动作是那么地小心翼翼，仿佛怕吵醒了他，又怕错失了这一点点来之不易的身体接触。
“别难过。”费琅低沉的嗓音隔着衣料传来，“罗远的事情我替你解决了。”
林琮彻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