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张小元在听佘书意说出“武林大会”四个字时,心中就已抑不住开始激动。
武林大会啊!那是什么好地方!
全江湖各类信息的聚集之处!
去逛一趟回来就能当百晓生暴富发财绝妙之地!
张小元简直恨不得自己立马就扑腾扑腾飞过去。
他强压着心头的万分激动,竭力摆出一副无甚在意谨听师父师叔命令的模样来,矜持地点头,说:“我听师叔的!”
“你们四人一块去,也不求你们真带几个师弟回来。”佘书意说,“此番除却武林大会外,散花宫掌门梅棱安寿诞在即,武林大会结束后,你们顺道去散花宫一趟,为他贺贺寿。”
一提起梅棱安,张小元立即便想起了他的大徒弟柯星文,而一想起柯星文,接着便又想起了那天他撅腚跪地的丢人姿势。
“梅前辈要寿诞了?”张小元眨了眨眼,“五十大寿?”
这对师徒禁断忘年恋,是真的挺忘年。
佘书意点头:“我为他备了礼物——”
他示意几人暂且在外等候,自己反身进了院内,不过片刻,又拿了一封信出来,交到陆昭明手中,一面说:“昭明,届时你拿着这封信,到钱隆宝庄去取我存放在他们那儿的寿礼。”
存放的寿礼?
散花宫毕竟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寿礼这种东西,太穷酸想必是拿不出手的,那也不是佘书意的作风——张小元下意识一瞥佘书意的头顶,佘书意的私房钱数额毫无变化,显然这礼物并不是他这几日花钱去买的。
他想起钱隆宝庄本就是佘家的产业,于佘书意而已……说是存放,很可能是直接写信回家要下人准备一份寿礼吧。
京城首富少东家送的礼物……一定贵得很夸张。
王鹤年终于从失落之中回过了神,他听见了几人的对话,不由看一眼佘书意,有些愧疚懊恼,叹气道:“师弟,对不起,又让你破费了。”
江湖各门派间维系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少不了各种迎来送往的礼数客套,王鹤年常年穷得只有几十文钱,这些礼数多是佘书意去做的,他往里垫了多少钱,只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陆昭明将拜帖与信收好,喊了一句师父,又从怀中掏出他收拾藏好的旧剑穗来。
“此去少说数月功夫。”陆昭明与王鹤年一揖,将剑穗交到王鹤年手中,“师父相赠之物,昭明怕弄丢了,还是先交还师父与师叔保存。”
王鹤年备受打击的心灵突然就恢复了许多,大约是觉得哪怕孩子大了自己也还有些作用,他很满意,一面点头说道:“放心,为师一定好好替你保管。”
佘书意微微一笑,说:“这剑穗用了多年,早已旧了,你师父本就想为你换个新的。”
王鹤年的确好哄,陆昭明一句话已让他心中满足,他不住点头,顺着佘书意的话往下说:“没事没事,早就该换了。”
张小元:“……”
张小元愣住了。
大师兄原来这么会说话的吗?
“今日天色已晚,要动身出门,也有些来不及了。”佘书意又说,“你们先将就歇息一日,明晨再走,如何?”
陆昭明点头答应,张小元自然也跟着不住点头。
这次师门盖房由佘书意决策谋定,反正资金充裕,一切便按他所想来做,房子与院子的规模较原来要大上数倍。他们请了十数名短工,还有一位大娘专做饭食,菜式是糙了一些,味道却很不错,而那大娘看张小元年纪最小,甚至特意多给他装了一勺菜。
吃饭时陆昭明起身离开去寻王鹤年,他二人走到一旁说话,张小元看了他们几眼,发觉他们说的是赵承阳来找二师兄的事,他便没再多看。
不过几日不见二师兄与花琉雀,花琉雀整个人都蔫了一般,见陆昭明出现,他也未有多大反应。张小元不知他为何如此,偷偷问过蒋渐宇,蒋渐宇反而是笑着反问他:“小元,你见过刚出家的和尚吗?”
张小元摇头。
和尚他见过,可以往他也分不出哪些是刚出家的和尚呀。
蒋渐宇指了指花琉雀:“喏,小琉雀那样的就是。”
张小元懂了。
师门虽然有了些钱,可多花在盖房子上了,师父师叔早已习惯节俭,饭食内荤腥极少,说是吃素也不为过。
而花琉雀入门时便已受了陆昭明威胁,他不敢再去勾三搭四,更何况山中目之所及也只有帮忙煮饭的大娘一个女人,而那大娘看起来像是一巴掌能呼死花琉雀的英雄,没酒没肉没女人,这几日花琉雀过得的确和出家没什么区别。
张小元想了想,忍不住又问蒋渐宇:“二师兄,你去过武林大会吗?”
蒋渐宇正要回答,花琉雀听见武林大会四个字,如同重见花花世界的五光十色一般,一双眼睛噌地便亮了起来,挪着屁股从长凳那端挤过来,欣喜问:“我们要去武林大会了?!”
张小元:“你的脚……”
花琉雀的腿上明明还绑着夹板,他却已挣扎着恨不得要跳起来:“我的脚?健步如飞!”
张小元问他:“你好像很期待武林大会?”
“那当然!”花琉雀满眼期待,“武林大会是什么地方!天下各门各派,都会派年轻弟子参加!”
张小元想了想那个盛况,便觉得自己的钱袋已经要满了。
“散花宫的小美人,紫霞楼的大姐姐,峨眉派的小道姑!”花琉雀激动万分,“还有百草谷的女神医,燕子楼的——”
陆昭明在张小元身边坐下。
花琉雀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他一手还扶着自己打了夹板的腿,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方才眉飞色舞般的神色顷刻消失不见,他一脸严肃地同陆昭明点头,认认真真与他打招呼,说:“大师兄,好久不见。”
陆昭明端起茶碗喝了口水,这才看向他,问:“你方才在说什么?”
花琉雀:“我……”
蒋渐宇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嘻嘻接话道:“他在说散花宫的——”
花琉雀:“剑法实力超群!”
蒋渐宇一怔:“紫霞楼的……”
花琉雀:“林易掌门是个好前辈!”
蒋渐宇:“峨眉派?”
花琉雀:“峨眉双刺真是太强了!”
蒋渐宇:“那百草谷……”
花琉雀:“悬壶济世,令人佩服!”
张小元:“……”
蒋渐宇朝他拱了拱手,万分诚恳:“四师弟,我也很佩服。”
“我问过师父,你的脚伤至少还有月余功夫才能恢复。”陆昭明说,“若要随我们一同去武林大会,也并非不可。”
花琉雀眼中流露希望。
陆昭明放下茶盏,轻轻抬眼看他。
“你需要做的,无非只有四个字。”陆昭明一字一顿说,“谨记门规。”
花琉雀咕嘟咽下一口唾沫,扶着腿的手略微有些发抖。
“大师兄放心。”花琉雀颤声说,“我我我牢记在心。”
“还有一事,师叔可与你说过?”陆昭明微微蹙眉,“除却武林大会外,我们还需去散花宫一趟。”
花琉雀是被散花宫逐出师门的弃徒,让他重游故地,总归有些不好。
花琉雀果真愣了愣,他好似突然才想起了什么,点头,说:“对,今年是师……是梅掌门的寿诞。”
“你若不愿意,到散花宫时,你留在山下便是。”陆昭明说,“贺寿至多不过几日,届时再一同回来。”
张小元想,把花琉雀一个人留在散花宫山下几日,那不就如同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可趁之机吗?
几天时间,谁知道他又能撩拨几个无知少女,这风险太大,花琉雀的腿可不够断的。
可他扭头去看花琉雀时,花琉雀却并不怎么欣喜。
他只是微微点头,低声答应:“是,大师兄,我留在山下吧。”
张小元立即便明白了。
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若他没有记错,花琉雀原是散花宫弟子,因为出入烟花之地而被梅棱安逐出了师门,张小元原以为如花琉雀这般的人,是断然不会以这种事为耻的,可他显然还是想错了,他看着花琉雀的头顶,那里空荡荡没有半点字迹,直过了许久,才淡淡翻出来一行字。
「若还能再来一次。」
张小元一怔,那行字一瞬消失不见,好似只是他的错觉,而花琉雀又露出了他极熟悉的笑容,笑嘻嘻问:“我们这回去武林大会,是要给师父收徒的吧?”
“是,但不重要。”蒋渐宇如实回答,“反正收不到。”
花琉雀说:“考虑过收个师妹吗?”
陆昭明屈指敲了敲桌面,花琉雀立即咳嗽一声,点头:“我腿疼,我睡觉去了。”
他说完这句话,好似畏惧陆昭明一般,一瘸一拐爬起来溜往草棚,张小元却觉得极不对劲。
他没能从花琉雀头上看出什么端倪,可他看得出来,花琉雀应当也是很有故事的人。
真可怕。
这个师门除了他与大师兄,好像都是很有故事的人。
83.
师门的房子还未盖好,众人只能在草棚下暂宿。
草棚内铺的是通铺,草铺的垫料扎人得很,张小元辗转反侧,不过一会儿没睡着,二师兄龙吼般的呼噜响声便出现了。
不仅如此,短工们睡在另一处草棚下,呼噜声此起彼伏,夹着虫鸣鸟叫,实在吵得人困意全无。
张小元睡不着。
他翻了几个身,又睁开眼看一看大家,二师兄睡得七仰八叉,将可怜兮兮的花琉雀整个挤到了角落,师父师叔平躺着睡姿端正,大师兄是侧躺闭目,一只手却始终按在枕边的剑上。
张小元不由想,大师兄可真是剑痴,睡着了都离不开那柄剑。
他正要躺下,陆昭明忽而便睁开了眼。
张小元:“……”
陆昭明:“……”
很好,看来今夜睡不着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
陆昭明对张小元做了个轻声些的手势,一面坐起身来,将声音压得近乎耳语,问他:“睡不着?”
张小元觉得,他们根本没有低声说话的必要。
二师兄的呼噜打得都快把屋顶震塌了!大师兄那么小声说话他根本听不清的啊!
若不是他还能从唇形看出对方所说的话,他根本不知道大师兄刚才说了些什么。
张小元点了点头,陆昭明又说:“那起来逛一逛?”
他们如今在山上,又不是在县城。
张小元想不明白,荒山野岭中,能有什么好逛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爬起了身,跟着陆昭明远离将呼噜打得震天响的几人,走得远了一些,耳边总算得了清静。
他也终于能听清大师兄说的话了。
“二师弟一贯如此。”陆昭明说,“你若不习惯,往后让花琉雀住在他边上便好。”
张小元:“……”
张小元突然有些心疼花琉雀。
他与陆昭明就站在不远处的树林子里,呼噜声若隐若现,遥若隔世,陆昭明脱了外袍披在一颗树下,自顾自靠着树坐了下去
剩下那一半地方显然是留给张小元的,张小元也靠着树干坐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今天中午他从县衙走回师门,本就已经觉得累了,晚上还睡不好觉,他有些困,陆昭明又不说话,那若隐若现的呼噜声与虫鸣几乎成了最好的催眠利器,他渐渐困得意识不清,身子往前一倒,几乎立即惊醒,陆昭明扶住他的胳膊以免他真的摔倒,一面问他:“你困了?”
张小元连打了几个哈欠,不住点头。
陆昭明说:“那睡吧。”
他小心翼翼护着张小元的肩,以免张小元睡着后倒向奇怪的地方,张小元确实是困得厉害了,树干扎人,靠在树干上谁也难受得很,最后他好像靠在陆昭明的肩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翌日清晨张小元被鸟叫声吵醒,睁着眼睛望着树顶迷迷瞪瞪发呆,不明白为什么鸟叫声仿佛近在耳边。
他低下头,只觉浑身酸疼无比,而后便见一只黄嘴鸟儿蹦蹦哒哒从他腿上跳了过去,歪头一看他,叽喳冲他叫了一声。
咦?!
张小元一瞬惊醒,睁大双眼,左右一看,他睡在树下,枕在大师兄腿上,周遭落了一堆不怕人的鸟,等到他动时,那些鸟儿才扑腾腾飞起来,蹿上树梢。
有了萧墨白与赵承阳的前车之鉴,张小元看到鸟便想到鸟粪,他上下打量自己的衣服,大约是他睡得离大师兄极近,有大师兄的福缘庇护,他安然无恙——他这才想起大师兄,他抬头去看陆昭明,陆昭明比他醒得要早,正要同他说话,远处忽而传来蒋渐宇与花琉雀的声音。
蒋渐宇:“小元呢?”
花琉雀:“跟大师兄跑了。”
蒋渐宇:“什么跑了……那大师兄呢?”
花琉雀:“带小元跑了呀。”
张小元略有些尴尬,他一面爬起身一面与陆昭明道歉,说:“大师兄,对不起,昨晚我睡着了……我们快回去吧。”
陆昭明:“……”
陆昭明一动不动。
张小元已站起了身,他不由问:“大师兄?怎么了?”
“你有些重……你先回去吧。”陆昭明神色平静,“腿麻了。”
张小元:“……”
84.
等陆昭明回来后,他们收拾妥当,终于动了身,向武林大会出发。
花琉雀的腿伤未愈,师父手中近来也总算有些闲钱,给了陆昭明一些银两,让他下山去弄辆马车,总比一路骑马或者走过去要舒服。
马车不大,花琉雀占了一个位置,另一个位置自然让给了张小元,蒋渐宇毛遂自荐要当车夫,他与陆昭明一同坐在车前,不时闲谈上一句,还算融洽。
可车内的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张小元与花琉雀大眼瞪着小眼,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花琉雀很紧张。
张小元在花琉雀头顶看到了花琉雀想找到无数话题,却没有一个是他感兴趣的,两人静默许久,张小元干脆闭眼装睡,他昨晚就没睡好,竟真的睡着了,一直到蒋渐宇叫他下车,他才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外头天色,竟已近暮时。
蒋渐宇在路边找了家供行人商贩歇脚的小茶铺,唤张小元和花琉雀下来歇一歇。
茶铺简陋,老板娘却生得颇有姿色,花琉雀很想多看几眼,可是陆昭明在,他不敢,老板娘为他们倒了茶水,他为了掩饰心中紧张,二话不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
蒋渐宇也渴了,他喝了两口茶,问茶铺老板:“你们这可有什么吃的?”
张小元正含了一口茶到口中。
叮。
他下意识抬起头,眼睁睁看见满面慈祥的茶铺老板与老板娘头顶各自冒出了一行字。
「黑店老板」
「黑店老板娘」
张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