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坐在一旁的宋朝颜被她们异样的表情所吸引,她扭头,看向汤斯年,“怎么?小姨夫认识她啊?”

姜望舒刚想说宋朝颜多嘴,却看见汤斯年淡淡一笑,若无其事道:“认识啊,她是我初中同学。”

宋朝颜很惊讶,“不会吧,这么巧啊?”

“嗯。”汤斯年想了想,和宋朝颜说道:“初一的时候,我记得她还在元旦晚会上拉过小提琴,那时候我们班上很多男生都很喜欢她,给她递情书来着。”

“不过她初三一开学就出国留学了,没想到多年之后,还会在节目里看见她,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此时的汤斯年看起来都十分的正常。可姜望舒还是担心地伸出手,稍稍用力地牵住她的手,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还好。

汤斯年微笑着看了她一眼,示意自己没有事。

事情已经过了那么多年,那些不愉快的痛苦的回忆,早就在斑驳的岁月里,变得破碎不堪。事到如今,汤斯年已经记不起当时那种窒息感了。

直到如今看到左念,她才想起自己少年时竟然有过那么一段不愉快的经历。有那么一个瞬间,汤斯年似乎觉得,那时候和左念在一起的人,其实不是自己。

少年时期的左念,远远没有如今舞台上所展现出来的那样忧郁沧桑。

她那时候不过初一,只有十三岁,站在人群里只是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冰冰气息。

初一军训的时候,汤斯年就站在最后一排,经常听到后排的男生讨论那个叫做左念的女孩。

那时候,在一群灰头土脸的熊孩子堆里,肤白貌美全身透着冷冰冰气息的左念,就像是一个小仙女,天然吸引着人的目光。

少年时期的汤斯年,虽然不太爱说话,却远没有现在这么不喜欢和人交集。

因为汤舜华觉得妹妹过于内向,所以在汤斯年升上初中之后,说过不少鼓励对方去交朋友的话。

在怀揣着多交朋友的念头下,左念第一次因为军训暴晒中暑去医务室时,汤斯年自告奋勇地举手,将她送到了医务室。

也就是这么一次热心肠的行为,汤斯年阴差阳错地和左念有了交集。

在之后,因为姐姐升学,父母工作太忙,汤斯年就成了一个住校生。

于是又和凑巧的,左念也是一个住校生,汤斯年就和她住在了同一个宿舍。

可能是性格原因,左念和宿舍另外的两个女孩并不合得来。倒是沉默寡言的汤斯年,因为早熟的性格和靠谱的行事风格,被选为舍长后,和宿舍里的所有人都相处融洽。

像是所有青春里的经典桥段那样,长得好看却性格孤僻的左念,从宿舍这个小集体开始,逐渐被全班女生排挤。

到后来,还被高年级的学姐欺负。

可也和众多言情校园的剧情那样,热心肠的汤斯年,在左念需要的每一个场景里,都曾出手相救。

无论是第一次在操场上昏倒,还是第一次被同班女生锁在教室里,又或者是被年长的学姐堵在楼梯口,汤斯年都曾朝她施以援手。

于是渐渐的,汤斯年和她成为了好朋友。

甚至是初一元旦那年,左念还上台特意为汤斯年拉了一曲。不久之后,递给左念的情书也蜂拥而至,麻烦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她们的关系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来越好,汤斯年对左念也越来越了解。

比如左念从小就学小提琴,是因为她的父母都是有名的音乐家。再比如,她的音乐家父母因为各自有了新欢,正忙着离婚,而左念觉得,这世上其实没有人爱自己。

十四岁的女孩,正是花骨朵一样的鲜嫩年纪,却时常透着惹人怜爱的娇弱气息。

她那像诗人一样忧郁的气质,和有别于同龄人那般富有哲学的思考,让汤斯年不禁心疼。

面对这样可怜的小伙伴,富有同情心的汤斯年克制不住地对她好。

可是这份好,到头来却成为了左念对她产生控制欲的缘由。

初二上学期开始,左念的父母正式离婚了。独自一人跟着奶奶在花城生活的左念,性情变得愈加孤僻。

汤斯年和她在一起时,听她说得最多的就是不要离开我。

一开始,左念表现得很正常。一直到有个初一的学妹在廊道拦着汤斯年表白,左念对汤斯年的占有欲就越来越强了。

那一次被表白,是以左念拉着汤斯年的手腕,强硬将她带走,和对其他人十分警惕的眼神作为终结的。

从那之后,左念越来越神经质。

她喜欢缠着汤斯年,喜欢听汤斯年向她保证她们之间的友谊会永远持续下去。

在放学的周末,会缠着汤斯年不给她回家。在每一个睡不着的夜晚,会躺进汤斯年的被窝里,和她挤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探索青春期女孩想知道的有关身体的奥秘。

左念敌视着每一个和汤斯年亲近的人,将她周围的人际关系折腾得一塌糊涂。

渐渐地,学校里有关左念和汤斯年是同性恋的流言传播起来。而其他学生打量汤斯年的眼神,也越来越怪异。

怪异的,陌生的眼神,让汤斯年陷入了一种未知的惶恐。

左念神经质的占有欲,则在精神上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可左念越发不对的精神状态,又让汤斯年陷入了一种不能弃朋友不顾的境地。

于是汤斯年就这么忍着,受着,将外人的流言,和左念对她身体奇异的试探,一并吞下。

她以为随着年岁长大点,左念会好起来。但一学期过去了,左念并没有多大改善,反而变本加厉。

十四岁的女孩,似乎渐渐明白喜欢的意思。在左念认为汤斯年是喜欢她,所以提出和汤斯年交往的时候,心生恐惧的汤斯年逃跑了。

“你不爱我吗?喜欢我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

汤斯年拒绝了她,然后左念开始以自残的方式一次次挽留汤斯年。

那几个月里,汤斯年的学习成绩不断下滑,一直到汤斯年决意和左念说清楚她们合适的关系时,左念以一道长流的鲜血终结了一切。

那一天,恰好是五四青年节的晚会。左念登台演奏钢琴,像个小仙女一样穿着白裙子,弹奏着动人的曲子。

可下了台,她回到宿舍,锁上厕所的门,割腕自杀了。

汤斯年撬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靠在角落里闭着眼睛的左念。

鲜血从她的手腕流淌,浸染了她雪白的长裙,也浸染了汤斯年看似苍白无趣的少年生活。

左念自杀的事情,在学校造成了很大的轰动,终于引来了双方父母。

各类流言在学校传播,说左念是因为汤斯年抛弃她才会自杀的。

而在医院,在双方家长的面前,面对左念母亲严厉的目光,汤斯年则很艰难地回答。

“我不是……我不是同性恋。”

她不爱左念,她们之间也不是爱情。如果爱情是那么恐怖的一件事情,那么她宁可一辈子都不要爱。

因为抢救及时,左念最终脱离了生命危险。可在她住院的那段时间,上学对于汤斯年来说,变得异常艰难。

左念出院之前,汤斯年没去过学校,也没有再去看她一眼。直到后来,左念跟随母亲前往国外生活,她们就算是彻底断了联系。

这件事对年少的汤斯年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加上她原本就寡言的个性,让她在社交上进一步的自闭。

为此,汤斯年还休学了一年。

汤舜华和汤家父母,都因为自己对汤斯年的忽视而感到自责,所以尽可能地满足她的需求,并不强迫汤斯年去学校面对同学。甚至还提出让汤斯年转学的建议。

但汤斯年觉得这是一种逃避的做法,就拒绝了父母。

最后还是她自己转悠着想明白,决议振作。恰好那时汤舜华和姜望舒刚结束完高考,姜望舒为了陪好姐妹,就和她一起给汤斯年补课。

年长又成熟的姐姐,在这段艰难的岁月里给予了汤斯年莫大的慰藉,也让她从左念的束缚中彻底解脱出来。

在那个盛夏里,只比她年长三岁的姜望舒,却像是世界上最耐心的工匠,将一个名为汤斯年的破碎瓷娃娃,一片片地,用心地粘回去,让她慢慢复原。

“对人好又不是你的错。任何以爱为名行使的伤害,都是一种要挟。她并不喜欢你,只喜欢自己。”

“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是这样子去伤害你的。”

“爱嘛……”

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去的手。

“所以姐姐,我早就不介意这件事情了,你就不要担心了。”烧烤结束之后,汤斯年拉着姜望舒的手,坐在月下的台阶上,轻轻地劝慰她。

姜望舒狐疑地看着她,“真的?没有什么心理阴影之类的。”

汤斯年失笑,摇摇头说道:“我都多大了,那都快过去十年了,再强的心理阴影我都忘记了。”

“好吧。”姜望舒这么说着,伸手一把将汤斯年揽入怀中,揉着她的脑袋轻轻叹道:“斯年……我爱你。”

汤斯年搂着她的腰,应和着她的话语,“姐姐,我也爱你。”

她爱姜望舒。

在姜望舒不需要的时候,她的爱是静默的,是克制的,是一朵岩石上悄然无声绽放的花。

可姜望舒需要时,她又能热烈直接,像是热情喷涌的江水,沉重地流淌进江心,掀起无数波涛。

汤斯年无比的庆幸,在遇到左念这样的女孩后,还会有一个姐姐,耐心教导她什么是爱。

那个盛夏,美好得仿佛是生命对汤斯年最好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