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忽来,谁也没有想到谢相知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动手。
燕地士兵面容冷峻,几乎不假思索地瞬间亮兵刃,与他们泾渭分明的楚国军队也马上抽出手中武器,与他们成两相对峙之势。
魏独寒还没有走出大殿,便眼见这两人开始刀剑相向,嘲讽地一勾嘴角。他回头扫了那暗潮涌动的两人一眼,被押着跨出大殿。
裴渊注视着他。
“阿谢?”
他没有露出反抗或愤怒的态度,只是单纯疑惑地望着谢相知。谢相知手中冰凉的寒铁紧贴在他脖颈间,但没有再寸进一步的意图。
谢相知无意伤他,只握着剑柄微笑着挑了挑眼尾:“本王欲请燕王去南州赏雪,不知燕王意下如何?”
裴渊:“楚王不是说想请孤来南地赏丹枫?怎么丹枫还未见得,便又要赏雪?何况便是赏雪,也是燕地雪花大如席才算好风光。楚王同孤一同往燕都赏雪如何?”
南州地处南方腹地,常年温湿暖润,便是河水冬天也没有一日结冰,因着气候缘故,便是下雪也只铺门前一层霜。南州的雪,当真没有什么好赏的。只是谢相知也不是真请他赏雪。
“燕都的雪,总有机会赏。”谢相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过现在还是请燕王随我回南州,见识一番与北地不同的冬日罢。”
他并不是在征询裴渊的意见,这一点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分外清楚。当日陈王都外裴渊率军围困谢相知,今日也算一报还一报。
“既然阿谢盛情相邀,孤自然没有理由推辞。”裴渊不动声色回应,也算给了双方各自一个台阶。谢相知今日态度强硬,没有半分退让的打算,但南地局势未稳,楚、燕矛盾必不能在这时候被挑起,否则就是功亏一篑。
谢相知也知道这一点,他笃定裴渊会为大局退让一步。
“那就请吧。”谢相知客客气气的说着,但放在他脖颈间的剑还是没有挪开一寸,大殿门口的燕军将领紧张地看着裴渊,手掌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只要裴渊一个示意,他立刻冲上去擒住谢相知,救下裴渊。
裴渊迟迟没有动静,将领的心也越悬越高。
在谢相知携着裴渊走出殿门时,裴渊终于给了眼巴巴的燕地将领一个眼神示意。
——不要轻举妄动。
……
这一场楚燕联军发展到后来局势分外奇怪,对南地三十六城的商议处置是在楚军王帐内进行的,燕王裴渊坐在楚王身边,燕国和楚国的人却两方对峙,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气氛一触即燃。
两位君主看热闹一般看着他们为自己这方争取更多利益,最后谢相知发话楚国稍稍退让一步,两方才达成“友好合作”。
裴渊没想到他会让,因此清隽眉眼间掠过一丝诧异。谢相知看见了他的表情,懒懒撑着下颌道:“请人来家里做客,总要热情招待不失礼数才好。”
安安静静看着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的系统对谢相知冠冕堂皇地说法只能无言以对。它的数据分析结果告诉他,谢相知会这么做不过是因为这天下迟早要回到他手中来的。便连裴渊的那一部分也不会成为例外。
嗯……大概裴渊这个人也不会成为例外。
不过系统不敢出声发表自己的看法,它已经开始竭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除非谢相知主动召唤它,否则系统绝不在谢相知面前吱声。毕竟它可太怕被秋后算账了。
它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辜的系统。所以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抢这份活计呢?和它的本职工作完全不同!比如说这一次,它的宿主正确路径应该是周旋于各个强大的诸侯之间,凭借绝世姿容让君王神魂颠倒,覆灭王国与野心,成全天下一统的进程,在史书上留下引人追寻的淡淡几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当了君主,自己准备一统天下!
*
燕王裴渊应楚王之邀,前往南州赏雪——名义上自然是万般好听的,倒像两个惺惺相惜的好友,而不是争夺天下的劲敌。只有两位君王身边的近臣才知道事实和传言差得有些远。
但楚王的态度也算客气——燕地十万大军还在这儿呢。燕王裴渊带八百玄铁骑随身护卫往楚都,且开春之际,楚王好毫发无损将燕王护送回燕都——倒真像去做客的了。
达成这个协议不免有裴渊刻意放纵的缘由在其中。甚至燕王亲信汇报事物时小心翼翼地提建议,“王上您可不能太爱美人不要江山了啊!”
“自然。”
裴渊垂眼,简短地回答。
……
秋天未过之时,楚王返王城。积压了一堆事物,还等着谢相知盖章首肯的徐渭马上进宫求见。
谢相知听完他的上奏,沉吟着敲了敲紫檀小桌,提了几条修改意见,“改田赋一事不可操之过急,南州这些老牌世家圈地成瘾,这一下子触动了他们根本利益……我是君主,他们自然不敢如何,但提出改制的人就未必能幸免于难。”
“主公所言极是,此事确实不可操之过急。”
君臣两人相视一笑。
谢相知早些年便是靠着压迫剥削本地士族门阀起家,这些年国库充盈才暂时放了这些世家一马。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心善意,毕竟养肥才能待宰不是么?
谢相知又道:“这改革之法出自纳兰溪?”
“主公圣明。”徐渭拱手行礼,这话就是默认了谢相知的问句。
“不是我圣明,是我知道您想不出这种斩草除根的利落之法。您念的圣贤书,太温和了。”
徐渭没有说话,只叹了口气。
“您该生在太平盛世,才不愧对您一身才情。”
“便是太平盛世也不如遇良主啊。”徐渭感慨,他摸了摸胡子笑道,“老臣这一生幸得主公救济赏识,已无憾事。”
“遇您是我之幸。”谢相知淡淡一笑,话题又转,“纳兰溪去办的事情如何了?”
“还未有动静。”
……
两人正商议间,外间负责打理楚宫事物的女官求见。
谢相知放下折子,宣她进来。
谢相知后宫无人,这女官本是南州一个世家的嫡系女儿,被送过来给他做妃子的。不过他没这份心思,女子也不想老死深宫,终日等候君王垂怜。但偏偏世家这做法堪称下作,也不能将人送回,对女孩子名声不好,谢相知便下旨封她做了三品女官,统领阖宫事物。也算帮了谢相知一桩大忙。
“臣求见是想问王上,将燕王安排在何处?中郎将本安排了燕王住使馆,但燕王本人提出要住王宫,因王上吩咐以贵客之礼相待,无所不应,臣不敢擅自做主,特来问过王上。”女官恭恭敬敬阐述因果。
“永安殿不是空着么?便让燕王住那罢。”
谢相知随口道。
女官讶异地抬头看了谢相知一眼,从他表情中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才轻声应道:“是,那臣去这就安排。”
楚宫的永安殿,在建造之处,本是作为王后居所。只是谢相知多年没有立后,便一直空着。如今到让燕王住了进去……
女官内心觉得荒唐,不敢如何深思,只领命去了。
等她告退离开,站在一侧的徐渭捋直自己的胡子,半眯起眼颇有深意地询问:“敢问王上此番将燕王带回,不知是如何看待?”
谢相知也回答得直接,言笑晏晏:“世人说江山美人,如今江山既有,便只差宠妃在侧。丞相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