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字语调不轻不重,却掷地有声。
除了谢千泽本人之外,没有人不被这个荒唐的条件所震惊,他们下意识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然后又不由自主去看被提出婚嫁条件另一方的反应。
但谢相知没有明确反应。
他依旧坐在那里,表情维持着谢千泽开口之前的模样,叫人看不出心思。甚至在谢千泽话落之后,他轻轻扇了扇眼睫,似乎听见什么极为有趣的说辞般,极淡地笑了笑,抬眼。
坐在他身边的师元夏最看得清他的表情,她摇了摇扇子,猜测不出来这一位到底有没有动怒。她知道谢千泽和谢相知并不仅仅是普通关系,可是……婚嫁这样对修行者而言也是涉及到一辈子的重大事情……也不是可以随便提出的。
谢千泽这一出明显是擅自做主,师元夏料想这一位……应当不会答应。
站在台下的凤如歌也愣住,她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向楼千尘,从他眼睛里读出自己没有幻听的事实,下意识喃喃道:“所以我上一次还说要请他们来参加我的婚宴,结果我要先去参加他们的?”
活了近十六年的凤如歌小姑娘第一次体会到“世事无常”这句话的含义。
楼千尘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但表情一点也不显,“婚事流程复杂的很,我们的婚事早就开始筹备。就算是谢前辈真答应了,也未必就比我们快。”
“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把婚事提前。”
楼千尘又补充。
凤如歌摇摇头拒绝,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适应一个新身份,自然不想那么快就成婚,她往谢千泽的方向偷偷瞄了一眼,开始担心起新的问题来:“那……如果,师祖和师父成婚之后,我该怎么称呼他们啊?”
这对她来说才是最现实、最严重的问题。
楼千尘也没法解决这其中牵涉到的复杂伦理关系,不由得沉默。
“……”
没有人注意到这对恋人小小的动静,所有人都在等待谢相知给出答案。
谢千泽也不例外。
这将宣判他的生死。
半晌,谢相知终于动了动身子,口吻懒洋洋,宛如午后睡眼惺忪的猫,还有一点水汽朦胧的低哑。
“聘礼呢?”
鸦雀无声。
谢千泽愣了愣。
谢相知抬手敲了敲光滑可鉴的椅子扶手,半支着侧脸,轻轻嗤笑:“谢千泽,你要求娶,便只有一句话吗?”
在场之人闻言不由得揣摩他话中意图,屏息凝神,谢千泽却徒然欢喜地笑了起来:“师父的意思是答应了?”
谢相知垂眼,不置可否。
“看你诚意。”
他言辞之中的诚意显然别有所指,不过众人都没细细咂摸出什么东西,敛下各异心思,上前向谢相知表示恭贺。
至于恭贺什么,他们却说的含含糊糊,不肯直言。
言明和看得目瞪口呆:“原来还可以这么吗?天骄试的条件居然可以是逼婚……下一次我是不是也可以试试?”
她有点可惜自己浪费掉的那个条件了。
宋辞从她身边走过,冷冷瞥了她一眼,嘲弄微笑:“逼婚?分明就是情投意合,那位天风谷少主借机宣誓主权罢了。言明和你话本子看多了脑子都傻了吧?”
否则谁敢逼迫谢相知?
言明和瞪了他一眼:“你再说一句,我下一次就说要你入赘药师阁。”
宋辞表情僵硬了一瞬,不再开口说话,别过头去。
……
*
天骄试结束之后谢相知在天风谷小住。天风谷的人有些拿不住该用什么礼节对待他,如果以长者之礼相待,可他毕竟和自家少主都搞在一块儿了,如果以少主夫人的标准对待他,可他又是谢千泽的师尊。
总归是什么礼节都不太合适,最后还是大长老拍板定音,叫人将谢相知奉为上宾,一应礼节,都与谢千泽这个名正言顺的自家少主相同。
可等大长老安排完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纯属是多费心思。谢相知直接住进了谢千泽的院落,他不是重世俗享受的人,多数情况下也用不上那些指派给他的婢女仆从,而且谢千泽也不肯让谢相知的事情经过别人之手。
大长老:世风日下!伤风败俗!
前来天风谷旁听的凤如歌无辜地眨了眨眼,从气得发抖的大长老身边默默走开。
虽然托谢千泽的身份便利,她顺理成章在天风谷的万学殿内占到了一个名额,接受数位大能精心教导指引,可是她要完成的课业也格外多。
再则她少主亲传弟子、天骄试前十的名头在这里,老师对她的标准也比其他人更加严苛。于是她的课业就更多更繁重了。
难怪这些世家大族的精英子弟一个个这么厉害,原来每天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学习。相比之下,她真是太颓废了。
凤如歌默默准备发奋图强,不要丢师门的脸。
言清离的事情她已经和药师阁和解,这件事算起来言清离和言家都有过错,言清离确确实实私自叛族,既然享受家族尊荣就要承担家族荣耀,古往今来的道理都是这样。不过言氏恨铁不成钢,在这件事的手段上过于激进——他们甚至不知道言清离被带回来的时候已经生子。
凤如歌认为这算她母亲和家族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一个不是言氏家族的人已经没有插手余地。
她母亲犹豫之下还是选择留在了家族,她想为自己过去的错误进行弥补,却只能选择伤害另一人的方式,她歉意地看着凤如歌:“如歌,你真的不愿意回言家吗?其实你和凤家并没有血缘关系。”
言清离在待人接物上有种说不出的天真,她也不知道自己随随便便一句话几乎毁掉凤如歌制定的关于未来的全盘计划。
凤如歌被这个消息炸的脑子晕晕乎乎,想了好久才给出答案,拒绝了言清离的提议。
“我和言氏,确实有一半的血缘,可是也就只有这一半的血缘而已。我不知道旁人怎么想,但是我对言氏没有感情,它也许很好,但不是我的家。”
“至于凤家,他们很好,有没有血缘对我都不重要。在我没有觉醒天赋之前,陪伴我的是他们,保护我的是他们,当然我知道这不是言家的错,但他们一直都是我的家人。”
言清离不解又遗憾地送她离开药师阁,谢相知和谢千泽相携而立,站在外间,宛如天生一对的佳配。
他们在等她一道回天风谷,谢相知和谢千泽商议过要让她在天风谷中重新学习修炼入门知识。
凤如歌原本面对言清离时感到有些低落,但见到他们,不知为何情绪又好转,甚至发自内心地微笑了一声。
“师祖。师父。”
可师祖和师父都不是靠谱的人,把凤如歌丢进万学殿又丢了本修行功法给她后就没再管她。
凤如歌:明明是堂堂正正的徒弟,却感觉自己是多余的。
*
谢相知在天风谷的日子风平浪静,他笑吟吟地看着谢千泽筹备婚礼,又试图从自己口中套出到底要什么“诚意”,甚至不惜在情.潮涌动到最深处时突然停下,想趁谢相知意乱情迷的时候哄骗他应允。
但谢千泽很快就发现,只要谢相知稍微主动一点,意乱情迷的人只会是他自己。
天道也一直没有动静,存在感弱地像被关了禁闭一样。
或许是风雨欲来前最后的平静。
系统在一切都还相安无事的时候带着谢相知要的资料从时空管理局返回,同时带回来另一个消息。
[时空管理局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好像要淡去很多,我差一点就被拦截在世界外面了。以我的权限来说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系统搞不清状况,它又担心会错过什么重要情报,因此一个字也不隐瞒地如实告知了谢相知。
谢相知一目十行地看完自己要系统去拿的那些资料和文件,思忖了小半柱香才轻轻叹了口气。
[事情有点麻烦了。]
系统认为他态度中的厌烦胜过无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会对“那一位”之外的人表现出无奈这种情绪。
下一刻它这位根本就摸不清心思的宿主笑吟吟戏谑:[看样子,有人准备要揭竿起义。既然这样,该想起来的也想起来了吧?]
系统迷惑地刷新了一遍自己的数据。
谢相知藏在柔软鲛绡纱后的眉眼下,凌厉锋芒一掠而过。
杀机冰冷。
系统的心跟着颤了颤,一种奇怪的预感从意识深处升起。
三日之后,七珍楼楼主师元夏派宋辞送来一方锦盒,并附言,尊上想要之物已铸成,只待滴血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