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文觉得有些热,隔了一会又冷的心慌。
时间的流逝变的格外漫长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加文已经出了一身热汗,把衣服里里外外打湿了好几层。
常思剑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疑惑中有些担忧。
他至始至终都是人族的圣兵,虫族那边当然也有圣兵,譬如什么天机伞,五弦琴,但是显然没有一个企鹅群让圣兵之间互通有无。这导致常思剑对虫族那边的了解仅限于他跟着赵明月那些年得到的讯息。
他知道虫族体内有晶核,就像人类体内有星海一样。
但是他也是第一次遇到混血,他对虫族的修炼都一无所知,更别提能帮上加文了。
他体温不太正常,星海也有失控的倾向……
常思剑想。
常思剑突然愣在了原地。
等等——这,这个状态不是很常见的走火入魔吗?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常思剑尝试了很多方法,试图让这个人清醒过来。然而平时警觉性极强的人却如同被下了催眠术,长眠不醒。
这样下去不行。
加文的状态很是危险,身体的血肉像是被高温蒸发了一样,逐渐干瘪了下去,原本合身的衣服顿时像是套了个骨架子一样空空荡荡。
而这些变化不过是发生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
常思剑思考了片刻,然后拿出了加文的空间纽。一点红光从他的指尖亮起,然后落在了空间纽上。
他的面色顿时苍白了不少。
他不是人类,没有源力,更没有实体。
他是杀伐之兵,亦是止战之兵,于是只好用剑灵的方式打开这个空间法器。
是的,他把加文的空间纽给摧毁了。在通常情况下,常思剑是不会这么做的。
因为这表示着有可能把部分重要的东西,随着空间纽一起毁掉。但是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命都没了,还要其他的东西干啥。
周围乱七八糟的东西掉了一地。
最多的就是能源石。
自从开始养崽后,不管是需要还是不需要,加文都养成了囤积大量能源石的习惯。
这些花花绿绿的小石头围绕在加文周围,然后如同受到了什么吸引一样,不断在加文的身边聚积成了一堆。肉眼可见的星星点点的光辉汇成了一条长河,朝他的身体里涌入。
这些都是加文身体的本能反应。
有些非生命星难以出现生命,并不只是因为自然环境差。
而是因为源气储备匮乏,连能源矿都没有,压根不适合修炼。
所谓人杰地灵。
事实上,一些世家门阀,以及加文呆过的军校,选址地点的源气含量都比其他地方高上许多。
当然,因为人数众多,分配到每个人身上,峰值就显得不是很明显。
总之,这颗小行星上,空气里的源气含量极其的稀薄。
稀薄到了接近真空的状态。
于是加文的晶核只好自己吸干自己,换取进化。
现在终于等到了外界源气的补充,干渴无比的身体开始自动的运转了起来。
常思剑有些担心加文的身体会爆掉,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片刻后,这个人经脉都鼓了起来,血管被撑的极薄,纤毫毕现。
然而在片刻后却突然停息,重新干瘪了起来。
干瘪和鼓胀两个极端的状态在加文的身上来回交替出现。
常思剑说不清这是什么状态……他觉得,加文看上去就像是什么动物一样,在蜕皮。
他没见过虫族修炼,因此看的很是稀奇。感觉十分的长见识。
但是万幸的是,看上去情况已经得到了控制。
常思剑的视线却落在了另一个小瓶子上。
那是宋少羽给加文准备的东西,小小的玻璃瓶,看上去和其他修复液以及充饥的营养液没什么两样。
但是常思剑隐约知道,应该不是。
之前赵明月给加文熬药,东临在一边看着,笑着说加文的那位父亲真是大手笔,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东西……
宋少羽明明还身在帝国。
这个等级的进化液,放在虫族本地也很难寻,几乎被几大家族垄断。
因此只有小小一瓶。
常思剑小心翼翼地用剑气把它托了起来,然后沉吟了片刻,把小小的玻璃瓶炸开了。
液体低落在了加文的皮肤上,像是有生命力一样,顺着皮肤渗透了进去。
常思剑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他抱住了自己,重新坐在了一旁。
现在能做的,只剩下了等待。
……
夜里,常思剑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向了远处。
“好像听到了爆炸的声音……是救援来了吗?”
他眯起了眼,看着西南方向骤然升起的一道耀眼的极光。
***
除夕出现的时间在第五天的清晨。
穿着军装的青年从一片废墟里走来,神情顿时一震,然后走了过来。
他跪坐在了地上,观测了一会。不是错觉,加文看上去肉眼可见的年轻了一些,像是从青年退回到了刚成年的那段时间。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异常。
除夕的心也终于放了下去。
这场小型的战争算不上胜利,打到第三天的时候,双方都损失惨重。虫族派来了运输舰,载着三艘歼灭舰撤离。
他们完全搞不懂为什么帝国会为了这颗不重要的小行星打的头破血流——真要算的话,帝国方面应该亏了不少。因为这颗小行星通往格勒主星的道路上,也有两颗小星球被占领,除夕是先打通了那两颗小星球,才来到了加文在的这颗星球上。
说是跋山涉水都不能形容。
他跨过了几条星河。
云中告诉他说,本来加文和他们说好解决了那批人就回来,却再也没回来。后来他们去找,也只发现了亚秋的尸体。
生命探测器被派到四面八方开始巡逻,临时卫星也被发射到了上空开始投影。
找到了一些逃散的虫族士兵,却没有加文的身影。
于是除夕亲自踏过了附近的每一寸土地,也终于在现在找到了人。
他跪坐在地上,把人抱进了怀里。
“嗯……除夕?”
加文小声哼唧了一声,然后得到了回应。
除夕握住了他的手,轻声回答道:“是我。”
是熟悉的声音。
加文原本紧绷的神经有些放松了下来,他挣扎着想睁开眼看看,却觉得眼皮子格外沉重。
……但是这里为什么会有除夕呢?
最重要的是,他又觉得好热。
他在除夕怀里拱了拱,委屈地抱怨了一句:“疼。”
修炼也疼。
进化也疼。
除夕没忍住,笑了笑。
“知道了。忍一忍好不好?”
加文再接再厉,搂住了除夕的腰,继续说着:“这里,也疼。”
除夕本来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感觉有什么东西顶住了他。
然后突然脸上就渲染出了一片红霞。
除夕小声地回答:“也、也忍着。”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地方。
加文的声音顿时更加委屈了:“……噢。”
大除夕不可爱了。
小除夕明明随时都给rua的。
除夕因为紧张,有些磕磕绊绊地解释着:“你自己、自己说的,要等到以后结婚的啊……”
加文没有回答他。
看样子是彻底昏迷了。
于是除夕闭上了嘴,重新陷入了等待。
周围的温度突然变得很阴冷。
除夕如有所感地抬起了头,看向了门外。
门口,赫然站着一尊石像,他依然没有脸,手握光明教廷的权杖,一条条锁链拉的直成了一条线,随着他的动作哐哐作响。
锁链上暗蓝色的光辉流转,把这尊石像不断往后拽去,但是却没办法撼动他分毫。
他衣服上的血迹仿佛活了过来一样,颜色不断由黑转红,干涸的血迹重新变成了液体,顺着他的衣摆滴落,地上的大理石板在瞬间蒸发出了一个大洞,一直到了最下层的合金基座,才停下了侵蚀。
这是那尊在大厅里的石像。
这尊石像竟然走下了神坛,大概是因为被锁链困住,他的脚步很是缓慢。
然而他却终于走到了这里。
除夕抱着加文,坐在地上。
明显超出自然现象的一幕并没有让他感到害怕,只是更加牢牢的抱住了怀里的人。像是护犊子的老母鸡。
他知道那尊石像其实是在看谁。
片刻后,石像的头微微挪动了一下。神杖上的灰尘随时突然掉落下来,震颤无比。
除夕神色冰冷,和那尊石像隔空对峙。
石像没有嘴巴,也不曾开口,然而,一道沙哑无比的古语却自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声波把原本就破碎不堪的神殿震的几乎要成了齑粉。
这是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几乎是从九重天上落下:“君士坦丁。”
你这个背叛者!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除夕的瞳孔在骤然之间变成了一条竖线,黑色的鳞片一路从耳根覆盖到了脸颊两侧。
他金色的眼眸亮的像是能发光,里面却倒映出了一圈太阳的纹路。
不仅如此,就连他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逐渐蔓延开了金色的细线。
这些金色的纹路像是茁壮生长的小树一样,在除夕的身上肆意生长。
他的体温逐渐升高,不出片刻,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的极限,身上的军装也不受控制地被烧灼融化,直到除夕有意控制,才停止了火势的蔓延。
因为自己身体的变化,他不得不把加文放下。
他视线在四周轻轻扫了一圈,然后拿起了常思剑。
除夕站了起来。
按理说,圣兵认主后,外人拿圣兵就宛如废铁。然而除夕拿着常思剑,剑身上的纹路却是光芒四射,运转自如。显然是完全激活的状态。
要知道,哪怕是常思剑现在的主人,也没办法让它完全激活。
更甚至……当年赵明月也鲜少使用完全激活的状态。
用他的话说,是因为会很累。赵明月刚得到常思剑,和常思剑在蜜月期的时候,天天“感觉自己身体被掏空”。
那尊石像高近乎三米,于是除夕不得不抬头仰望着他。
“在很多年前我的确不如你,”除夕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对方听见,“但是现在,你也不比我强多少。”
石像把神杖在地上重重地拄了一下。
一道裂痕从神杖落下的地方朝除夕的方向急速扩张,除夕当机立断地把常思剑往前一挥,插.进了地里!
金光和蓝光在地底深处无声碰撞,大地在瞬间震颤了起来!
尘烟散去,石像和除夕之间,竟然硬生生出现了一个深不可见底,长的看不见尽头的窄窄的裂缝!
就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剑,把地面横切了一条口子。
宛如天堑。
这场交锋看不出赢家。
石像沉默了很久,最终说道:“我对你很失望。君士坦丁。”
说完,石像身上的神韵迅速地抽离了出去。
然后,就如同最普通的、经不起触碰的文物一样,风吹过,这尊石像突然碎了。
远在第一星系的倚艳笙,也在此时睁开了眼。
他的眼底还残留着淡淡的金色光晕,最终归于了平静,回复了黑褐色。
病床边,一道担忧无比的声音响起:“你没事吧?”
倚艳笙侧过了头,看见的就是姚重华那张担忧无比的脸。
他开口,语气听着很是虚弱:“骗李铮的表情就不用再拿来忽悠我了。”
说起来,最近一段时间,李铮清醒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少。
姚重华的表情顿时一沉,然后无声地笑了笑。
“习惯了。您就没想过,也许我是真的很担心您吗?”
倚艳笙接过了姚重华递来的药碗,对此不置可否。
“说起来,你还记得林除夕吗?”
姚重华思考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嗯,您说的是宋少羽的养子?之前您对我说不要去碰宋少羽和他的那名学生,所以我并没有吩咐人特地去调查,怎么了……?”
外界威风凛凛、贵不可攀的教皇阁下,在这个人的面前,温顺的像一只被驯化好的猫。
倚艳笙对着热腾腾的药物吹了一口气,然后一饮而尽。
“我不喜欢他。”
除了对那位开国皇帝,以及宋少羽,倚艳笙从未对其他事物表现出明显的喜恶。
骤然听见他这么说,姚重华显得有些意外。
“我知道了,我会去安排。”
他知道他不该问的,但是姚重华却没忍住,问了一句:“……您,怎么突然这么说?”
倚艳笙眯起了眼,难得的说了句玩笑话:“可能?因为我是个恶婆婆吧?”
姚重华有些不是很开心的想,可是您只是借用了林恩的身体,又不是真的是林恩。加文算你哪门子的儿子?
其实倚艳笙还有另一个理由,但是有些懒得说。
那条龙和他父亲一样,流着肮脏的、令人生厌的血。
……
除夕低下了头,跪坐在加文的身边,黑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他的侧脸。
在漆黑的长发的掩映下,后颈上的金色纹路若隐若现。身上所有的纹路都消散了,唯独这里还依然保留着,金色的纹路缠绕在一起,从后颈向四面八方蔓延,看上去就像是——有只无形的大手,掐着他脖子的手。
越是杀戮,越是清醒。
你记起你的职责了吗?
康斯坦丁。
这一刻,除夕的神情苍白的近乎有些惶恐。
他俯下了身,去亲加文干燥的唇,有些茫然,还有些悲伤。
“papa……”
原本的清楚的记忆又逐渐模糊了起来。
除夕突然有些想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却隐约有了这么一个念头。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以后你都把我带在身边行不行?下次我走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那时候你会像我找你一样去找到我吗?”
地上的人呼吸平缓,眼睫颤了颤,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