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楼离太和殿约七十余里。
宋少羽带着他的那柄九霄剑,神色冷如寒霜,全是郑重。
石壁上,一只鸾凤从石雕中飞出,携带凌冽的风刃而至。
池塘里,一只青色的蛟龙腾空而起,喷射出了一道冰蓝色的水柱。
宫殿前,麒麟瑞兽霞光一闪,鲜活无比,脚踏祥云,发出阵阵怒喝!
……
然而这些却只是拖延住了他一瞬。
就连镇守皇宫的白玉麒麟,也抵不过宋少羽的一剑。
哪怕是皇宫内设有禁止,不能腾飞,宋少羽脚步依旧快的惊人。
在他到达观星楼前,第一道天雷终于落下。
紫电构成的雷影携带浩荡帝王之气,气势无双,只是都说画龙点睛,这紫电构成的身影,却双目无神,失了灵气。
毕竟,他们早已死去多年。
纵然如此,这道天雷依然威力无匹。
宋少羽面色微沉,对着这紫电横扫去了一剑!
紫色雷电人影拔出了长刀相迎,在一阵惊天的铿锵之声中,电光缓缓散去,还了一片朗朗青天。
而宋少羽头顶的雷云,却似乎更大了一点。
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抬起头,看向了这座皇城。
“好奇怪,怎么就皇宫上方才有雷云?”帝国子民们议论纷纷。
而其他一些人,譬如说林阀的林永乐,则是眼神微凝,看向了皇城内。
普通人感觉不到,但是像他们这样的修道者,却未免为皇城内传来的威力而震撼……
“到底是谁?”林永乐惊疑不定,“……竟然如此强悍。难不成是赵容成回来了?”
“还有……为何那里会有劫雷……”
早以成为林阀家主的林永乐面色一白,想到了一个可能。
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当年宋少羽提剑闯林阀,林阀伤筋动骨,宋少羽却也跌落圣境,一夜白头。
后来他重归圣阶,却因为心中有块垒,数年来不曾寸进。
一直到了最近,才豁然开朗。
林永乐眼底的情绪十分复杂,低声道:“你终于还是……”
顺了自己的心意吗?
是因为看见了加文,然后从他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于是发现自己其实还不算孤独一人吗?
“没人让我去救驾,既然如此……”林永乐摸了摸山羊胡,朗声道,“福伯,我闭关去了!一概不见客!明年再出来。”
虚空里,传来了一声:“是。老爷。”
……
……
观星楼内。
姚重华站在台上,看着持剑而来的人。
“你比我想的还要狂妄。”姚重华拍着栏杆,低声道,他手持教皇权杖,银色的眼眸凝视住了那个人影,“或者说,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强大……”
“你杀了李铮。于是李氏先祖的帝魂反噬。然而人族十成国运,竟然有三成落在了你身上。若非还有李知非,凭这三成国运,你未必不能成为又一个李应天……”
帝国的开国皇帝,也就是高宗皇帝,姓李,名应天。
“并非我违抗神令。实在是留你不得。”姚重华的表情突然冷漠无比。
他的教皇权杖重重地在地上一点。
“起!”
整个皇宫内,脚底下潜藏多年的源纹,突然在这一瞬之间,悉数亮了起来。
而代价却是,整个宽广无比的皇城内,无论是尊贵的后妃,还是刚入宫的宫人,通通在一瞬之间白了头,活力尽失,苍老的如同枯木。
在宋少羽踏入观星楼内的一瞬,忽然从地底传来了一阵龙吟。
四面八方都传来了恐怖的威压,虚空之中,好似有神明睁开了眼,看向了这位不速之客。
宋少羽的九霄剑在此时迸射出一了一阵青光,他的背后,一只青鸟冲天而起,萦绕在他的头顶。
第二道雷光紧接着第三道,撕开天幕,朝地上的人劈去!宛如盘古开天。
那只青鸟直冲入云霄,替他挡下了万钧雷霆。而宋少羽的剑则是毫不犹豫地挥向了姚重华。
姚重华急速催动着教皇权杖,体内的源气如同遇到烈火的小水洼被不断蒸腾,他的面前撑起了一道光幕,然后宋少羽的剑却畅通无阻地从这片光幕里刺.入!
光幕阵阵碎裂,权杖与长剑相碰,只是一瞬,一股凌冽无比的浩瀚剑气,开始在姚重华的身体里流窜,震的他经脉尽毁!
他张口,“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眼底却是毫不顾忌的杀意!
又一道雷袭向了宋少羽。
这是一道赤金色的雷光,雷电组成了一个女人妙曼无比的身影。
这是帝国历史上唯一的女帝,亦是第三位皇帝。她还是太宗皇帝的亲孙女。据传闻,她的修为仅次于开国皇帝李应天。
这也意味着,只要抵御过这一道劫雷,便只剩下高宗和太宗。
女帝身影婀娜,雷光构成了她楚楚动人的脸,然而她下手却丝毫不想自己外表那么柔弱。
金光里,一只素手轻轻拍下。
整个皇城都往下深深陷了数米,皇宫内,不知多少宫阙被拍碎,无数人惊慌大哭,暗中祷告。
宋少羽被迫停下了对姚重华的追击,持剑对上了这一掌!
剑光把这一掌劈成了两截,然而这只手却依然不曾消散,气势更胜。
宋少羽圣域全开,一轮明月升起。然后毫不犹豫地撞上了那只纤细的手。
姚重华脚下的观星楼轰然倒塌。
尘烟散去,宋少羽面色苍白无比,长发散乱,鲜红的血迹顺着他的虎口滴落。
他的胸前,赫然多了一个女人的掌印。
最后一道劫雷正在缓缓酝酿,这一道雷霆的气势,竟然隐约之间,如同毁天灭地。末日尽头。
更可怕的是,那雷霆组成的人影,竟然宛如真人。甚至骤然睁开了眼!
开国皇帝,李应天。
姚重华毫不怀疑,这一道天雷落下,整个皇城都会被夷为平地。
宋少羽的状态并不好,然而,杀姚重华,足矣。
只是跌坐在地上的姚重华,却只是勾起了一个讽刺的笑。
“祂来了。”
皇宫内,地上的大阵在这一瞬间迸发出漫天霞光!
宋少羽一愣,然后忽然就听到了利器穿破皮肉的声音。
他底下了头,看见了一截剑尖。
……这一剑,到底从何未来,为何毫无感应?
宋少羽缓慢无比的转过了头,然后,唇微颤,不可置信地吐出了两个字:“……林恩?”
这个世界上。
除了加文,就只有林恩能在他的圣域里畅然无阻,毫无察觉。
而这一瞬间,宋少羽看见的,也的确是林恩的那张脸。
那张脸上蓄满了泪。
劫雷如有所感,忽然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在消散的片刻,李应天的目光落在了倚艳笙的身上,神情复杂无比。
天空里,轻轻地,落下了一点雪。
泪水不断从倚艳笙的眼里溢出,他上前一步,骤然抱住了即将跪倒在地的人。
倚艳笙看上去是那么悲伤。
他的手里却还染着宋少羽的血。
“你……”他看向了姚重华,连牙冠都在打颤,“为什么——!要对他动手!”
大滴大滴的泪顺着他的下巴低落,褪去了脸上一成不变的冷漠,他这时候终于像个人了。
原来伤心到了极致,是真的会反馈到身体上的。
倚艳笙抱着怀里的人,疼的全是都在打哆嗦,嘴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了哀鸣。
他在这一瞬间,竟然有些分不清,是林恩在伤心,还是自己在伤心了。
是自己杀了他。
可他就是皇宫内,这座大阵的核心。
如今持阵的人,却是姚重华。
姚重华经脉寸断,却依旧吊着一口气。
他握住了教皇权杖,权杖里的信仰之力不断修补着他破碎的躯体。
姚重华在倚艳笙的面前重重跪下。
他的头碰到了地面,焦黑的土地发出一声重响,姚重华声音沙哑而悲伤:“您不应该有弱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影响您了……”
冰冷的雪花落在了倚艳笙的发梢上,很快就融化成了刺骨的雪水。
倚艳笙的哭声回荡在这里,他抱着宋少羽,感受着怀里人的体温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连带着自己的灵魂都跟着被撕裂开揉碎,千刀万剐。
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很多回忆,但是倚艳笙清楚。那些回忆都和他无关。
无论是偷偷去亲着睡觉的人,还是抱着年幼的宋少羽拍着他的背安慰,亦或者是为他挡下必死那一箭,这些事都不是他做的。
做这些事的人是林恩,他只是鸠占鹊巢的局外人。
许久之后,倚艳笙终于止住了颤抖。
“你说的对,”他看着姚重华,咬牙切齿又清醒无比地说道,“但你记住。迟早有天,我会杀了你。”
他的眼里尤有泪光,神情却终于恢复了平静。
倚艳笙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像对待什么脆弱的宝贝,而宋少羽的手,却依旧无力地垂了下来。
握在他手里九霄剑终于因为失去了主人,悲伤无比地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长鸣,骤然碎成了数寸。
圣兵失去了原本的光泽,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废铁。
宋少羽不在了,九霄剑清楚,有很大的可能,它是会落在姚重华的手上。于是干脆又决然地选择了自我了结。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在九霄剑碎的瞬间,倚艳笙带着宋少羽的尸体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这里的雪更大了。
就像是一场无声的送别。
姚重华依然跪在原地,事实上,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再站起。
他脸上的血迹被雪水稀释,落进了面前的土里。
“被您赐死。那亦是我的无上荣幸。”
他忽然低声回答。
不远处,传来了禁卫军姗姗来迟的脚步声。
“啊!大人!你没事吧!大人!”耳边,响起了福禄儿夸张却毫不掩饰的关心,他诚惶诚恐地上前,扶起了地上的姚重华。
毕竟福禄儿坏事恶事没少干,姚重华倒台,那离他的死期也不远了。
思及此处,福禄儿的表情顿时更加真切了。
姚重华看上去狼狈无比。
号称绝对防御的教皇冠冕被剑气灼伤的破碎无比,姚重华有些痛苦地咳出了点点血迹。
落在雪地上,像是盛开的腊梅。
宋少羽残存的剑气还附着在他的伤口上,一寸一寸地侵蚀着他的身体。
这种伤势,竟然连教皇权杖都难以治愈。
姚重华的满头银发被血染成了红色。
“陛下!宋少羽那狂徒呢?!”福禄儿视线左右寻找,这里明显发生了激战,然而当事人之一却不见踪影,他怒道,“那个畜生!竟然杀了皇帝!”在福禄儿的口中,姚重华才是陛下。
刚才的劫雷如此猛烈,想来宋少羽多半凶多吉少……
事实上,正是见剑气消散,福禄儿才敢带兵上前。
毕竟,他也是很惜命的。
姚重华喘息了几声,闭目养神,勉强调理好了身体,也终于恢复了一点说话的力气。
一剑穿心。
那个男人,不可能再活下来。
就算倚艳笙不要自己的命,以他现在的状态,也不可能救活他。
于是,姚重华睁开了眼。
他冷冷说道:“死了。”
从此世上再也没这么一个人,会等着加文叫他一声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