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扶着树，跌跌撞撞，走的很是困难。
加文之前笑着问他，怎么变成小美人鱼了。
除夕问过他什么是美人鱼，于是加文给他讲了上辈子的童话故事。
此时他的脚踩在了地上，无端又想起了加文说的那个小美人鱼。
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疼的他直打哆嗦。
他回过头，看见的是一行蜿蜒在路上的红色血迹。
[如果他醒来，大概很快就能找到我吧……]
他实在没有力气去回过头，掩盖这些痕迹了。
除夕回过来头，这么想着。既盼着他醒来，又由衷地希望加文不要醒来。
至少不是现在。
[如果我不在了，他在很久以后，会不会真的成了别人的papa呢？]
除夕不敢细想，因为怕自己想多了，就忍不住跑回去，把人圈起来。
一滴水迹浸透到了他的眼里，除夕本来以为是汗，结果那滴水迹一路向下，滑到了唇边，分明是腥甜无比的血。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
从脖子后蔓延出来的金色纹路，已经长到了他的手腕。
即使他已经如此虚弱，这些不知名的细线依然野蛮生长，生机勃勃。
他越是虚弱，这些金线就越是强悍。
就像是……缠在他身上的，一条条锁链。
除夕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些画面。
那天在荒星上，他见到了一座破败的神殿。
神殿内，有一尊青铜神像，被九天玄铁烧制成的锁链死死困住。
他的喉结动了动，然后骤然面色一变，捂住了脖子。
金色的血液从他的唇边溢出。
他身上的金线，似乎更加密集了。
然而这些金线，却不断地挣扎震颤着……绷的极紧，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
除夕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背后渗出的汗打湿了身上的长袍。
时间的流逝突然变得极其缓慢了起来。
除夕也终于听到了人声。
“他在这里！是那个虫族的奸细！”
穿着第四军团军装的士兵面露寒光，然后骤然倒退了一步。
一整支先锋搜查队闻讯赶来，手持统一的长剑，把除夕围在了中间。
至始至终，除夕都没有抬起头，看他们一眼，而是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咚”、“咚”……心跳的声音如此明显。
除夕的耳边是其他人小声的议论。
“这是虫族吗？长的不太像……”
“反正不会是人！”
“他怎么是一个人？另一个人呢？不是有两个吗？”
“教皇阁下说了。只要把林除夕带回去就行了。”
“那剩下那个人还要找吗？”
“——一会再说，听长官指示，先把他带回去。”
一名中年军官如此说道，他明显是这群人的上司。在他发言后，其他人顿时不再言语。
对，带他走……
以加文的能力。只要没有他这个累赘，一定可以藏的好好的。
除夕低着头，看着血迹从下巴低落在了地上。
不要来找我。
求你。
除夕的意识突然变得格外模糊了起来。
他听到了一声声呼唤。
这些声音有的年轻，有的年迈。但是却不约而同地，叫着同一个名字。
[康斯坦丁——]
“……资料上说他是宗师境，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被层层围住的人看起来脆弱无比，身上一点源气波动都没有，气血比普通人都要虚弱一大截。
有人试探性地划出了一剑。
剑光落在了除夕的肩膀上，触碰到了他身上的金线。然后直直地越过了线条，划出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淅淅沥沥的金色血液如同泉水一样涌了出来，很快把他的衣袍浸湿。
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血。
多的像是一辈子都流不干一样。
原本就绷的死紧的金线在这一瞬间又往前蔓延了一点。
除夕的全身上下，包括那张长满了鳞片的脸，都在这瞬间被金线覆盖了起来。
一艘军舰终于在士兵们的等候中姗姗来迟，悬浮在了这片土地的上空。
“押上去，带走！”这是一开始的军官的声音。
“是！”这是士兵的回复。
“哒哒哒。”这是不断靠近的脚步声。
以及——“康斯坦丁。”
除夕抬起了头，破天荒地回复了一句：“我在。”这一句，他用的古语。
背后的双翼在这一瞬间张开。
你的神，就在这里。
他身上的金线，像是撑到了极致一样，骤然寸寸崩裂。
于是，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诧异地寻找着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传来的一声龙吟。
而他们，也真的看到了一条……巨大的龙影。在云层之中，若隐若现，像是神话里毁天灭地的凶兽。
那是一条黑色的巨龙，遮天蔽日。
在他面前，原本的中型军舰都显得娇小可爱了起来。
巨龙伸出了一只利爪，精准无比地抓住那艘舰船。
它的五指合拢，坚不可摧地舰船在他手中脆弱的仿佛纸片，被揉成了一团。
“这是……什么东西？！”
地面上，帝国的士兵们神色惊慌无措了起来。
再面对未知的时候，并非所有人都能保持冷静。
黑色的巨龙扇起了翅膀，朝天发出了一声鸣叫。
“吼——”
一道音波竟然变成了具象成了波浪形，朝外扩散开来。
只是一道吼叫，在场不少人竟然七窍流血，直接昏死了过去。
这头庞然大物的身躯依旧在往下滴着金色的血，血滴在地上，就是一个深坑，却和柔弱美丽再也没了丝毫联系。
你看着他漆黑的鳞片，看着他尖锐的利爪，看着他箭簇似的长尾，还有背后那双张开宛如天幕一样庞大的翅膀，以及冰冷反光的鳞片，没有人会怀疑它的威力。
如果在场的人是虫族的士兵，现在大概已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了起来。
但是这些人不是。
他们信奉光明。
“长官……这……”拿着长剑的士兵惊疑不定了起来，在康斯坦丁的面前，他渺小的连尘埃都不如，他的声音微微发颤，“还要继续打吗？”
既然黑夜出自王座，那就让光明从坟墓里爬出。*
康斯坦丁终于睁开了他金色的眼眸。
他也终于想起了这一切。
这些渺小的蝼蚁，一个个俗不可耐，金玉其外，竟然也妄图带走他？
他们也配？
这颗星球，几乎是同时，天空上划过了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像是从天而降的陨石。
这一道道流星转瞬即至。
燃烧的火团落在了地上，无论是合金、玻璃这种工业产物，亦或者是湖泊、森林，皆在一瞬间之内被火光吞噬。蒸发的再无踪影。
这些东西里，自然也包括无数条生灵的性命。
一颗生命星球，只在片刻的时间里，就归于了死寂。就连大气层都被烧灼地稀薄起来。这颗小行星被砸的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炸裂开一样。却在冥冥之中，被一双无形地手给握住了。
这已经不是人能抗衡的伟力。
万籁俱寂。
康斯坦丁的四肢落在了地上，焦黑的大地震颤。
他的身影不断地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黑发，金眼。还是同样一张脸，只是脸上的表情似乎更加淡薄了一点。
康斯坦丁垂下了眼眸。看向了自己的掌心。
然后微微的，抬了起来。
数千光年外，小眉星的神殿内，那杆被当做镇国之宝的长.枪骤然飞射而出！
然后，只在瞬息的时间内，划破了空间，直直的落在了康斯坦丁的手上。
怪不得他一直练不好剑，宋少羽还十分诧异，说不应该如此才是。
原来他一直用的是枪。
现在，整个星球上，只剩一个地方还带着点绿意。
山洞前，几颗野草倔强地长在石缝之间。
里面还有一个人。
康斯坦丁记得他，他叫加文，或者说叫林嘉文，但是无所谓。反正是有这么一号人。
在他上万年无比漫长的记忆里，有了这么一个人。
康斯坦丁走到了加文的面前，脸上却出现了挣扎的神色，他的手颤抖着抬起了手，悬在了半空。
他的掌心离加文的脸只有几厘米远。
杀了他。
你就再也不会有弱点。
康斯坦丁的神情逐渐变得冷漠异常，看着就像是九天之上的神明。因为不知人间疾苦爱恨，而无情。
就在这个时候，康斯坦丁突然瞥见了一点银光。
他底下了头，看见悬挂在了自己脖子上的戒指。
就在几个小时前，加文亲自把它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竟然还没掉。
为什么还没掉呢？是因为自己不想让它掉吗？
要不然，无论是高温，还是龙炎，抑或是化龙，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让这枚戒指消失不见。
康斯坦丁在这一刻异常茫然了起来。
他跪坐在了加文的身边，然后低下了头，用鼻尖去蹭了蹭他的脸，轻声道：“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沉睡不醒的人当然不会告诉他，也没办法告诉他。
脸上无奈又溺爱的神情一闪而过。
“虽然回忆起来不算什么开心的经历。”康斯坦丁挺直了腰板，面无表情地评价道，“充作一段有趣的回忆，倒也还不错。除夕这名字其实不错。”
康斯坦丁再一次用手抵住了加文的头，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杀他。
一道赤色的符文骤然亮起在加文的眉心。
“忘了我。”
这句话几个小时前他也说过，不过那时候是一厢情愿的恳请，这一次，却是神谕。
赤色符文隐匿在了加文的眉心。
康斯坦丁抱起了他，手持长枪，张开了背后的黑色翅膀。
*
小眉星上，神殿之内，正在召开着一场紧急会议。
“镇国之宝！怎么会突然跑掉！”一名老者说道，语气里按奈不住的惶恐，“这可是神的遗物！”
不少神官都是匆匆被叫来的，大家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就在这时，一阵恐怖的威压突然从天上传来。
还在开着会的诸位神官们面色一惊，不约而同地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这些神官没一个是文官。
要知道，在虫族内部，只有最天资卓绝的后辈，才有资格进入神殿。
“大胆，你是谁？竟然敢擅闯神殿？！”黑袍的神官怒斥道，看向了来人。
来的是两个人。另一个人被十分随意地抱在怀里，一点脸都没能露出来。
来的人没有回答，只是从容不迫地向前走去。
神官哀嚎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如同明白了什么一样，跪在了地上。
凡人怎么配直视神。
康斯坦丁坐在了神座上，不他是坐回了这永恒孤寂的神座上，和很多年前没什么不一样，但是又有一些不一样了。
这一次，他怀里还有着一个人。
镇守神殿数千年之久的圣器发出了兴奋的锵鸣。
那是他的长.枪，他诞生于深渊，被人称为战争之神。所掌之兵自然也是杀伐之器。
神官们颤抖着匍匐在了他的脚下。
这座神殿和千年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你们这一任王，是谁。让他来见我。”许久，康斯坦丁的声音传下，“还有，这个人，我不希望他死，但是别让我再看到他。”
神官一愣，然后看见有个人影子骤然被康斯坦丁从王座上丢下。
他底下头一看，入目的是一张沾着血的脸。眉头紧锁。
……这个人，是谁？
神官没有多想，他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是，吾神。”
康斯坦丁坐在神座上，嘴角边却是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像是兴奋，又像是嘲笑。
世界上再无除夕。
只有，从地狱里归来的——
康斯坦丁。
（第五卷 ·深渊来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