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柏栩川和查霖一道出去的不止有道具大哥,还有正闲着的副导演。
副导演常年拍盛渊的马屁,在下属授意下一直非常关注着柏栩川,但苦于这年轻人提防心很重,不是那么好接近。想借他关系好的人间接了解一下吧,小年轻跟贺衍之关系倒是挺好,但他总不至于去找贺衍之打听。
是故他一看到自己重点关注的人和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偷偷出去,立刻就想办法偷偷跟了上去。
柏栩川和查霖从南门出去,这地方本来就偏,加上头顶的路灯又坏了,光线朦朦胧胧的不咋看得清。
柏栩川淡淡道:“说吧,你为什么道歉?”
查霖道:“我、我不该在微博上,引导粉丝们以为我们是在一起的。”
柏栩川微微睁大眼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故意引导……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想也不想道:“你是要借我炒作?特地进我房间拍照也是为这个?”
查霖急急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要炒作,我就是想、想看到他们把我们的名字放在一起,我看了高兴。”
“哈?”
“对不起。”查霖不敢看他,“川哥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我回去就把照片都删掉,我真的知道错了。”
柏栩川道:“你知道你删除照片粉丝会怎么猜吧,他们会觉得自己的猜测被坐实了,你是因为心虚或者被我威胁了才删的。”
他声音带了厌倦:“查霖,我不是个聪明人,猜不出你想要做什么。你有什么想法,拜托直接点告诉我,我们当初是和平分手的,谁也没有欠谁,哦,说起来,是你甩的我。”
查霖脸色苍白:“川哥……”
他一咬牙,低着头,声音极小:“我后悔了,我一直都在后悔,我一直都喜欢你。我们……”
“没有我们。”柏栩川听他直说反而平静了,“过去了两年的事,有什么必要提起呢?”
这话说的决绝,查霖怔怔看着他,眼里竟是带了点疯狂:“你不是这样的,川哥,你以前不是。”
他似是突然醒悟,忧伤道:“是了,我现在配不上你嘛。你遇到了那样的人,我们看到——”
“咚!”
突然一声闷响,查霖的话截然而止。
两人齐齐朝发出响声的地方看过去,却是听见一声“哎哟哎哟”的痛呼,晦暗视线里一团黑影猛地扑街,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手机坠地声。
那痛呼声细而尖,宛如杀猪,扑街声很响,质量很大的样子。
柏栩川走上前两步,看清了趴在地上的人,竟然是重达二百斤的胖副导演。
他身后还站着一脸什么鬼的贺衍之。
“王导,你怎么突然摔了?”
副导演本来偷听得正起劲,手机录着音,打算留个柏栩川的把柄来着,不料身后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掌,吓得他手机kucha摔出去好几米,掉在水泥地上,屏幕也碎成了几半。
“哎哟,哎哟。”
他趴在地上惊魂未定,听说这个地方原先是乱葬岗,谁知道有没有不干不净的东西,被这么从后面拍一下,哪里知道是人是鬼?他会吓到,也是很正常的嘛!
待看清了拍他的人,王副导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贺、贺老师,您怎么也在这儿啊?”
贺衍之把他拉起来,疑惑道:“我正想问您呢,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啊?我从后面认出来想跟你打个招呼呢,没想到您吓得摔了一跤!对不住,我送您去医院检查下?”
旁边柏栩川有点默然:“……”
虽然明知道王副导八成是在听他墙角,但毕竟是导演摔了,还是言语上关心一下好了。
“王导,您没事吧?”
王副导正心虚,哪里有心思跟他多说,赶忙摆手:“没事,没事,摔得挺轻的,一下就好了。”
这时柏栩川注意到了地上的手机,他弯腰捡了起来,遗憾道:“可惜您这手机大概是坏了……”
贺衍之爽快道:“我的错,明天赔王导一个新的。”
王副导哪里敢让他赔,打了个哈哈:“我自己摔的,不关贺老师的事,哎,我得走了这晚上还有事。”
一把接过摔得稀巴烂的手机,内心滴血地走了。
走之前瞟了眼束着手低着头吓呆了一样的查霖。
查霖没想到会撞见人,绞着手指支吾着:“贺老师,川哥,我、我也先走。”
“慢着。”柏栩川叫住他,“你话还没说完呢。”
查霖摇头:“川哥,我什么也没说,我就是来向你道歉的。我不会再跟粉丝联系了,请原谅我……我想要你原谅我,求你……”
柏栩川只觉得他十分反常,正蹙着眉头想问到底怎么回事,查霖却好似到了极限,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转头飞快地跑了。
柏栩川脑门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转头瞅瞅贺衍之,不禁问:“你都听到多少?”
回想一下刚刚的对话太狗血了吧,真不想被听到……
贺衍之看着他,若有所思,缓缓念道:“我后悔了,我一直都在后悔,我一直都喜欢你。我们……”
柏栩川惊讶地看着他:“啊……?”
“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贺衍之正色道。
!!!
即便是在晦暗光线中,还是能清晰看见柏栩川脸色爆红。
您没事用这种腔调说话真的好吗??
冰白一片的脸上倏地唰过一层淡红色,柏栩川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两下,才装作丝毫不受影响地洒脱笑道:“唉,都被你听到了。”
……
*
柏栩川休息一天精神很足,睡觉睡得长,第二天早上醒的很早。到餐厅的时候,早餐才刚刚开始供应,空荡荡的大厅里就他一个人。
他等着师傅给他煎一个荷包蛋,一边听着油滋滋响,一边听见门口有人进来的声音,一回头,一前一后是贺衍之和岑如是。
他很有朝气地跟那两个人打了个招呼,师傅把煎蛋放到了他的盘子里。
坐下来后,岑如是随便拿了两个包子,就坐到他旁边,神情严肃:“我跟你说个事。”
“诶,什么事?”
柏栩川对岑如是会找他这件事有些意外,但他很快想起昨天晚上岑如是与查霖的举动。
也就是说查霖会找他道歉,大概率和岑如是有关。
但是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呢?
果然,岑如是开门见山便道:“查霖跟你道歉了吗?”
柏栩川下意识点头。
“查霖说已经得到了你的原谅,我来找你核实一下。”岑如是道,“我跟他说,如果不去找你道歉,我就直接告诉导演。但我没想到你会原谅他,还让他继续在剧组待着。”
柏栩川越发迷惑:“等一下,为什么这事还需要告诉导演?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他的聊天记录了,他就是那个把你溺水的消息卖给营销号的人。”岑如是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我质问他,他承认了这件事,然后我要求他去向你说明。”
他叹了口气:“川川,你不能太圣父,这种事怎么好原谅?就算你心软不追究,也不能让他继续呆在剧组啊!”
“等一下。”柏栩川一时太过震惊,以至于忽略了对方那个明显不大对的称呼,“是他把我溺水的事跟营销号说的?”
正拿着搭配非常营养健康的早餐走过来的贺衍之听见那个称呼,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然后拉开椅子坐到了柏栩川的右手边。
岑如是一听更生气了:“我就知道他没说实话。他跟你怎么说的,肯定就说了点无关痛痒的吧?跟你讲,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卖你的料,我看到那些微信消息里别人都叫他‘A君’,一直在向他索购你的照片,还有人愿意出十万块买你房间号。”
柏栩川内心冒出一万条卧槽,他有种重新认识一个人的感觉。是查霖跟营销号爆料?他是不愿意相信的,可是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解释查霖昨晚奇怪的举止表现。
他机械地拿餐刀切着他的煎蛋,溏心蛋中间的蛋黄流了出来,又机械地放到嘴里。
“真的吗?”他问。
岑如是掏出手机,外放他和查霖的对话录音。
“……就说你拿没拿钱吧。”
“我……去跟川哥道歉。”
查霖没有否认。
柏栩川把餐刀插进了三明治里,用力地切着吐司。
旁边贺衍之神色暗了下去,却不作声,只是顺手给他涂了点黄油。
柏栩川用力咀嚼着切下来的三明治,吞咽下去,擦了擦嘴:“他不能再待在剧组。”
这话说得十分镇定而理智,贺衍之点头:“嗯。”
这一发声,柏栩川才意识到他在旁边,再一转念,三明治上多出来的黄油和果酱……。
还是他喜欢的那种,这也太贴心了。
柏栩川心情好了些,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特别仔细地从自己面前的盘子里挑了一瓣形状完美的橙子,放到贺衍之餐盘里。
贺衍之眼里掠过一丝愉悦,叉子叉起那瓣橙子。
咬下去,舌尖漫开一阵清甜。
旁边莫名被秀了一脸的岑如是嘴角微微抽了抽。
*
查霖得知了自己必须离开的消息,脸色有些灰败,但一句辩驳的话也没说。
只是离开前,有个意料之外的人找到了他。
那是昨天摔了个屁股墩的王副导演。
王副导演自然是为了让查霖说出更多有关柏栩川的事而来的,查霖知道了他的来意,坚决摇头拒绝了。
“我已经很对不起川哥。”他捏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我不能再做对不起他的事了。”
王副导演笑呵呵道:“放心,我们不会对他不利,只是我这里有个得罪不起的老板,他要我办事,我也不得不办。”
说着直接掏了张支票,二话不说塞到查霖手上。
王副导演眯着眼睛,心里算盘打得门儿清。像这种贪钱的人,最好解决了。能收一次钱就能收一万次钱,营销号能给多少?他都能卖,何况是送上门的大额支票。
不料,听到“得罪不起的老板”几个字,查霖脸更加失了血色。他一把把支票丢到地上,然后见对方神色难看,忽然意识到这也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于是颤抖着蹲下去把支票捡起来,双手递还给胖男人。
“胖哥……不是,我是说,王导。”查霖鼓起勇气道,“这钱我不会赚的,您去找别人吧。”
“给脸不要脸。”王副导说着就翻脸了,“违约金你赔得起吗?家里不是还有人生病吗?我这里就让你回答几个问题,多简单的活,不干?不干拉倒,我看整个周城谁敢用你!”
查霖面色青白,手指颤抖,内心挣扎,最后还是接过了支票……
*
王副导拿了得到的重大消息,兴高采烈地去禀报了盛渊,盛渊听到之后眼前一亮。
“小东西竟然演我。”他哼哼一声,“酒精过敏?原来是这么回事,有意思啊有意思。”
王副导得意之余,又想起另一事来。
“盛总,你要是想得手,恐怕还得先把贺总支开。他几乎每天都跟小柏形影不离,恐怕会碍您的事。”
盛渊不耐烦一挥手:“随他去,我还怕他?”
内心:他还真有点怕。
“行了我知道了,到时候你帮我看着,贺总哪天请假不在,我就哪天去探班。”
王副导在非本专业的事情上总是很专业,很快就帮盛渊看好了一天贺衍之不在的日子。
盛渊带着一篮子加了酒精的小蛋糕,宛如黑心皇后探望白雪公主似的前去了剧组探班。
大老板,幕后大投资人竟然来了现场,众人拍马屁的也好,不明觉厉的也好,都十二万分的捧场。
柏栩川刚下了戏,一回头只见大家都很激动的样子,不明所以地问灯光师:“这是怎么了?”
灯光师看了一眼,淡定道:“盛总来探班来了。”
伴随着他的话,一道白射灯腾一下搭在了入口处。
柏栩川也不明觉厉地顺着灯光看去,只见一个打扮得宛如孔雀开屏的男子正迈着坚定的步伐向他走来。盛渊穿着一身灰色定制西装,一副斯文败类的金边眼镜,脸上带着狐狸般的微笑,除了有些中年鱼尾纹和抬头纹以外,看着还真挺人模人样。
不过柏栩川对这人没啥好感,因此自然坏心地猜测那厚重的西装下搞不好有很多层游泳圈。毕竟总裁中年发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又不是人人都像前辈那样天生丽质。
就是不知道,如果贺衍之知道柏栩川习惯使用“天生丽质”这种词来评价他,会产生什么感想了。
盛渊一脸亲切友好的笑容,先跟导演制片等人寒暄了一番,寒暄半晌后方才装作才看到柏栩川,一脸惊喜。
“哎呀小兄弟,你怎么在这啊?”盛渊说着又一拍大腿,“看我怎么忘了呢,你是这部戏的主演啊对不对,咱们一块吃过饭的,来来来,跟大哥聊聊,拍电影感觉怎么样啊?”
非秦听盛渊说跟柏栩川一块吃过饭,立刻抬起了锐利的眼睛。
至于柏栩川,他听到盛渊称他为“小兄弟”,心里老大不乐意。
年轻人眨了眨眼睛,婉言:“不敢称您为大哥,盛总您直接叫我小柏就可以了。”
又认真客气道:“在剧组学习了很多,大家都很友好。”
开玩笑么。
小兄弟,那是衍之才能叫的!
您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盛渊也不在意,笑眯眯地:“对,学习,年轻人就应该多学习。”柏栩川忙道:“对对,活到老,学到老。”
盛渊看了眼非秦,道:“在剧组没少被导演骂吧?”
他就是想找个话题,不料柏栩川一口否认:
“导演对我很好,从来没骂过我。”
非秦在旁边听着,哼了一声。
“盛总,我又不是老顽固,小柏态度好肯学,表现也越来越好,我骂他做什么?”
周遭纷纷传来附和声。
“对啊对啊。”
“小柏老师超棒的。”
“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
盛渊:“……”
这霸道总裁强行为受苦受难的小白菜出头的戏,看来是没法演了。
他轻咳一声,索性直接进入正题,指了指下属们抬进来的长桌上摆着的各式各样精美的食物、饮品,对柏栩川道:“拍戏辛苦了,大家都吃点东西补充下能量,休息一下吧。”
其实从他进来开始,非秦就已经让大家停下来休息了,毕竟大老板拢共可能就来这么一回,还是要给足面子的。
那些糕点和饮品都相当精美,味道自然也很是不错。见众人满意,盛渊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转向柏栩川:“小柏不尝一下这种咖啡吗?或者这种奶茶也不错。”
柏栩川犹豫了一下,微笑:“我不怎么喝饮料。”
盛渊又推荐了几种其他的食物,到最后就只有一种糕点没有特意指出。
柏栩川拒绝了半天,实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主动拿起那块平平无奇的小蛋糕:“我吃这个好了。”
盛渊面上流露出少许失望,内心却大叫bingo。
这样即便柏栩川之后意识到自己当时是醉了,也不会想到是跟他有关系。
而他就可以捡个漏,和美人浪漫温存了。
柏栩川刚把小蛋糕放到嘴边,突然他的电话响了。
他不得不放下小蛋糕,改去接电话。
“喂,衍之?”
“剧组有什么异常——没有哇,哦,对了,盛总来探班了,还带了许多好吃的。”
“当然不会有酒啦,有我也不会喝呀。”
“好的,路上请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盛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怎么了盛总?”
“小柏和贺总很熟啊。”盛渊若有所思道,“贺总看来相当关心你呢,人在外面都不忘了打电话来询问情况。”
柏栩川一脸君子坦荡荡:“还好,贺老师教我演戏,我们有很多相近的兴趣,因而比较谈得来。还有,贺总只是问我今天的进度,他对剧组的工作一向是很关心的。”
盛渊理解地点点头:“是了,毕竟他也是这部戏的股东,关心也是正常的。”
稍微放心了一点后,制片请盛渊过去看一下一小段剪辑半成品。
柏栩川拿起蛋糕,轻轻咬了一小口,这个朴素的小蛋糕虽然看着挺丑,但味道还不赖。
“盛总?”
制片发现盛渊心不在焉,一直走神,不由出声叫他。
盛渊嗯了一声,但眼睛依然一直在往柏栩川脸上瞟,试图从他脸上看出醉了的迹象。
旁边,胖胖的王副导演也紧紧盯着柏栩川,准备随时接住喝醉之后摇摇欲坠的年轻演员。
但是很奇怪的,这位年轻演员看起来无比平静,一点没有喝醉之人的状态。
他们原定的计划是,等柏栩川出现醉的症状,就说他一定是太疲劳需要休息,把他送回酒店去。接着盛总也表示自己很疲惫,需要午睡,然后把盛总安排到和柏栩川相邻的房间,最后把人送到盛总房间,等他醒来,就会以为是自己误食酒精,醉后昏昏沉沉走错了房间。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查霖已经和柏栩川两年多没有联络了,他知道的柏栩川醉后的表现,已经两年多没有更新过,是一个非常陈旧的版本。
实际上,这两年,柏栩川的酒醉已经升级了好几个版本,有很多关键信息他们并不了解。
第一个隐藏信息,是醉后的潜伏时间不确定,可能一秒醉,也可能潜伏好几天。
第二个隐藏信息,是虽然醉的时候他脑子不大清醒,但醒来以后是会记得所有发生过的事情的。
第三个隐藏信息,是柏栩川这两年健身很频繁,醉后还能力气翻倍,所以基本上日理万机以至于缺乏锻炼的盛总和柏栩川一对一关在房里,是不可能把他怎么样的。
总之,盛渊脑子里想象出来的那种,醉后的小白兔任他拿捏,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为所欲为的状况,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
他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大场面一无所知。
王副导演时不时扫一眼柏栩川,终于,在他快要以为计划失败的时候,年轻人坐在桌边,慢慢把头垂了下去,似乎昏昏欲睡。
他心中一喜,挤开周围的人,上前去拍了拍小演员的肩膀,和蔼可亲问:“小柏,不能在外面睡着了,会着凉的。”
柏栩川趴在桌上,无声抬眼扫了他一眼,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
王副导见他这模样,顿时想起了查霖当时描述过的醉后形态,精神一振。
——和我的料,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