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做了足够的伪装,柏栩川不光戴了口罩还戴了顶半长的假发,整个人出尘的秀气,要不是明显的喉结,都有些性别混淆。贺衍之戴了个玳瑁框的眼镜,又贴了点假胡子,气质瞬间往成熟沧桑老男人的方向狂奔而去。这两个人手拉着手进店门,还真是和刚刚那几对有点不相上下。
只是到了门口,两个保安同时伸手挡住了他们。
柏栩川正想问怎么了,又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能开口,于是默默装出有些胆怯的样子,往男人身后缩了缩,还像模像样扯了扯他的衣袖表示害怕。
贺衍之看了那两人一眼,大手安慰地向内一滑,拍了拍柏栩川揪住他衣袖的手掌,然后换了个低沉点的声线,问那两人:“怎么?”
保安甲不怎么客气,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新客吧,有人介绍吗?”
柏栩川心想这店还挺高级,还要人带人才能进。
问题你们门口的霓虹灯都是坏的啊,远看是“辰飞”,走近了一看才知道是“振飛”……
哪知道贺衍之还真从上衣口袋拿了个东西出来。看大小像张名片,仔细看并不是,就是一张那种类似夜店小广告的小卡片,上面龙飞凤舞签了个名。
两保安一过目,点点头让了道:“进去吧。”
店分两层,一层看上去像普通gay吧,二层有给客人玩的地方,更多的是小房间。柏栩川目不转睛打量着周遭,只觉得这地方和剧本里描绘的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一边心里暗自惊奇,一边好奇侧一眼贺衍之。
虽未开口,也能看懂他想问什么。
“来过。”贺衍之想了想,决定坦白,“以前来取材……学习,目的一样。”
柏栩川恍然大悟。
他想起来了,贺衍之自己就演过男妓。也许他不仅来过,还和真正的money boy接触交流过。
“现在一楼待一会,等会去楼上看看。”
贺衍之手臂搭在他肩上,沉沉的压着,几乎是带着他走。柏栩川只顾着左顾右盼,他俩都不是熟客,一进门就有好几个常在这边玩的人抬起头来看。起先看向贺衍之的更多,后来再看他搂着那个小男生,戴着口罩更显得脸小,一双眼睛顾盼生辉,清丽明亮,在昏暗的店堂里简直是一股清流。
而他也不怕人看,有人盯着他就大胆扫回去,眼神又活泼又灵,是种从未吃过苦头的人才有的神气。
啧。
像这样的,九成九还是个雏……
那神气在这种地方太少见了,有些人视线就跟胶粘在他身上似的,越是看不见越是心痒痒,想看那挡住的小脸到底是什么模样。
两人一路走到最里面,找了干净位置坐了。
附近好些人朝他们行注目礼。
接着一声响亮的、包含着强烈暗示意味的口哨声响起,人们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去了。
柏栩川抬头一看,重金属的节奏里,不远处一个赤身**的男子正绕着根钢管,妖娆地扭着身体。他身上什么衣料也没有,就绑着几根带子,什么也遮不住不说还更让人肾上腺素激增——
他扭得还挺好的,柏栩川不得不承认。
但他对这个舞种实在是称不上欣赏,也没有什么兴趣。毕竟那个男子虽然长得还不错,但在明星中间就不怎么值得多看。
不过。
柏栩川默默侧过脸,只见贺衍之挺放松地撑着头,翘个二郎腿,跟普通的上班族大叔似的,饶有兴味地望着舞台,还头一点一点跟着打着拍子。
还、还看得挺投入的哈?
前辈这是过于沉迷自己的人设呢,还是他真的就喜欢这样式的?
这个样式,柏栩川又打量了几眼,搜肠刮肚想找几个词来形容一下。
媚眼如丝。
妖娆灵蛇。
大胆勾引。
噫。
柏栩川默默想,我也行啊。
不过,前辈是直男的可能性,跟他是性冷淡的可能性一样高。
所以应该只是好奇吧?
一定是这样的。
他正沉思着,没注意到旁边人余光一直扫着他。
贺衍之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确认柏栩川心不在焉,心思根本不在钢管舞上。
看来他对这种行为艺术不大提得起兴致。
柏栩川把目光移到其他的地方,只是朝角落那个一直孤单坐在那的男人多看了一眼,对方立刻站起来,仿佛接到了什么暗示一般,拿起酒杯坐到了两人身边。
一副不怕死想要撬墙角的样子。
贺衍之这会还在“专注”地欣赏着行为艺术,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来。那男人起身前已经观察了很久“雏儿”身边这位猛男和自己的吨位,觉得自己应该更胜一筹,因此才决定行动。现在又他对同伴似乎不怎么上心,索性放心大胆地撩起了别人家的小零。
“嗨,小帅哥,我跟你喝一杯?”对方礼貌地举起酒杯,跟柏栩川桌上的矿泉水瓶碰了一下,露出一个自己最有信心的笑容,并解开一颗扣子,向他展示自己勇猛的胸大肌。
柏栩川本想好奇地采访他两句,但他及时想起了自己的人设——小哑巴。
于是他眼中露出开心的神色,但指了指口罩下的嘴,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那个人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发展,挠了挠头:“哦,对不起,我不知道……”
贺衍之及时转过头,代柏栩川说道:“没事,他不会介意这个。”
他神色宠溺地拍了拍柏栩川后背,声音淡淡道:“他挺想来见识见识,我就带他来了。正好我有事失陪一下,你陪他玩一会儿好了。”
来人见他站起来,满脸“?????”
这还有人上赶着要戴绿帽子的?
贺衍之和柏栩川对视一眼,扶了扶他那副稳妥地架在鼻梁上的玳瑁框眼镜,对正凌乱的猛男说道:
“——不用担心,我们是开放关系。”
柏栩川对上他颇具深意的眼神,心里一跳。
什么?
刚刚不是还说不要跟他走散,怎么转眼就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猛男听到了“我们是开放关系”这句话,神情一下子放松下来,坐姿也更加轻松,瞥一眼身边嫩得能掐出水来的清纯小男生,不自觉嘲笑那家伙人品和眼光都不行,看不见身边的宝贝,得到了就丢。
他就这么把话说了出来,没想到一直很友好的男孩子竟然变了脸色,狠狠瞪了他一眼。
猛男讪讪地:“你这是不喜欢我说他坏话?”
还真是死心眼,人家摆明了都不怎么在乎你了。
啧啧。
不过,这样抢过来才带劲啊。
这样一想,他又轻松地跟小新人说起了带颜色的笑话。
柏栩川心里呵呵,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贯彻自己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见识一下的人设,不由觉得当演员是真的很累的一件事。
脸上虽然对付着在笑,肢体语言却很明晰的抗拒,慢慢猛男君也开始感觉到自己在找没趣——人家也许真是来找刺激的,但很明显,自己当这个刺激还不够格。
他起身走了,柏栩川就变成了一个人坐在这。
不过,很快又有其他人上来搭讪……
钢管舞美男已经不跳了,他从舞台上直接跳到人群中,被一双双手从这一头抬到那一头,一双高筒皮靴里早已经塞满了钞票。
柏栩川望着这一切,脑子却在想沈河。
沈河被带到这样的地方来,同伴嘴上许诺着一直陪着他,实际上转头就去勾搭别人猎艳,丢下他一个人在这儿。
那时,他一定也有过强烈的不安,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不过,很快他就开始习惯,习惯被人关注,习惯嘴角露出坏笑,习惯展现自己的魅力,冷眼看别人为他争风吃醋……一直到彻底变成一个风月场的常客,一个身心堕落,失去光环的运动员。
他从这里得到了快乐。
他并不抗拒,只偶尔茫然。
贺衍之并没有走远,他在不远处看着,是想给柏栩川一点独自琢磨的时间。
但他完全没想到这家伙会那么大胆——
柏栩川打了个响指,在音乐声再度响起的时候,起身站到了小舞台上。
见他突然站上去,周围人起先都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他想干嘛。
围观人群都开始兴奋了,这新人啊!身段还特好,搞不好还真挺会跳,有眼福了。
几个舞男正想开始自己的表演,结果一抬头发现台子被人占了,彼此对视一眼,都是满脸懵逼。
hello,哥们你谁?新来的啊?没见过啊!
还有,您表演还戴个口罩??
柏栩川想着沈河输了比赛后在夜店放肆劲舞发泄的场景,唇边慢慢浮起一个邪气的笑容。
若这时他没有遮住脸,恐怕在场的全都要屏住呼吸。
有个被抢场子的哥们怒了:“你也适可而止一点啊!哪有你这样穿这么多跳钢管舞的!”
……这愤怒的点,说清奇也清奇,不过周围还真有很多点头的。
贺衍之面色一变,刚向前走了两步,却看到一直站在舞台中间,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人半仰起头,向全场做了一个挑衅的手势。
一时口哨声不绝于耳。
人们的眼神暧昧地扫视着他,但他一点也不介意,哪里还有半点进来的时候那点青涩无知的样子,倒像是个夜店的镇场台柱子了。
人的气质可以转眼变化这么多吗?
刚刚搭讪失败的猛男不禁停住了脚步。
然后跟随着音乐,柏栩川开始了他的表演。
那愤怒的舞男说的很对,还真没有人穿这么多跳钢管舞的,但柏栩川就可以。还没有什么舞能够难得倒他,当他站到舞台上,那么所有人的眼睛,都只能看着他。
一时间人群开始疯狂了。
穿得少是一种诱惑,而穿得严严实实确实另一种诱惑。当他动起来的时候,骨架的美便一览无余,那被隐藏在宽松衣服下的肉-体在动作间影影绰绰晃动,更加使人口干舌燥——尽然可以,意思不露,却欲到让人移不开眼。
观众看得血脉贲张,一时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脱衣服”,就像戳中了人群的G点,集体大喊起来。
“脱衣服!”
“脱衣服!”
“脱衣服!”
柏栩川听见了,这对他并不陌生,在他演唱会的舞台上,也经常能看见粉丝激动的口型。对于他而言,不会觉得这是侮辱或者怎样,那只是人激动时候不愿停下来的反应。
那时他正倒挂在钢管上,上身塌下来,半场的假发——嗯,好在这假发质量足够好——向下垂落,眼睛漫不经心望着这倒过来的世界,然后看到站在人群最后的那个男人。
他身高太优越,哪怕站得远一点也那么显眼。
正微微仰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燃烧着火焰。
他是这样看我的,柏栩川用了半秒钟想。
那么之前在演唱会上呢?
耳朵里充斥着不断地“脱衣服”的声音,他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干脆在下一个动作时配合地半脱下黑色的牛仔外套——里面穿着白色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打湿了,清清楚楚显出腹肌的廓形。
人群愣了半瞬,转而惊呼、口哨声不绝于耳。
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雏儿,竟然有着这么完美的体魄。
这下就连酒吧老板都忍不住,想要认识一下这位吸尽眼球的新人。
站在一旁一直捏着拳头的高大男人终于看不下去了,搡开人群几大步冲了进来,一把把人从柱子上薅下来。
看也不看,衣服一盖,往怀里一塞,走人。
留下一串失望的叹息、口哨声、呼声。
“别走啊!”
“继续啊!”
“太扫兴了吧!”
色字头上一把刀,不断有人把钞票往他们身上扔,还有些胆大的直接伸手过来摸,想隔着贺衍之摸他塞怀里的那位,结果被男人用看死人的眼神瞪了一眼,折着小指差点直接给他拗断。
“哎唷哎唷,放开,放开!”
“艹!那么大的劲,你要死啊!”
色鬼们嘴里骂骂唠唠,实际眼神已经怯了。
贺衍之不理,脸色沉得吓人,撞开挡住他的人就往外走。
这地方,真是世风日下,素质令他失望,失望!
还有这破小孩也是!令人!……!!
……
柏栩川一脸懵逼,被挡着脸搂着,眼前啥也看不见——贺衍之简直是把他夹着走,他眼睛都被挡住,一时间满眼都是对方暗色的外套内衬,还有身上清新的须后水味道。
他能感觉出来贺衍之非常生气,气到等会停下来很有可能要揍他了。
干嘛这么生气呢?柏栩川纳闷地摸了摸脸。他口罩还好好地戴着呢,怎么也不会被认出来啊。
但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就这么被挟裹着从最近的后门出来,听到一阵叮铃铃的门帘掀动声,身体接触到秋夜室外的暖风。
一直到回到没人注意他们的街上,贺衍之才松开手,把被闷得不行的柏栩川放出来。
青年有点喘不上气,本来跳那种舞就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又被这么捂在衣服下面跑了一程,只能弯下腰半蹲着,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呼吸。
汗水从脸颊边滴落,顺着颌骨流下来,因为口罩的阻挡没能落到地上。
“啪嚓。”
贺衍之点烟的声音。
柏栩川喘匀了气,才带了点气,带了疑问地抬头看他。
灭了一半的路灯下面,男人单手插兜,单手拿着火机,嘴里叼着烟,眼神沉沉。
那点火在黑暗中一明一灭,就像心跳。
柏栩川看着那点明灭的节奏,看着看着,呼吸好像也跟着那节奏调整好了,慢慢步调一致,好像……也不大能生得气来。
大概是气自己鲁莽吧。
他也确实有点……
但是,那时候他就像被另一个意志主宰一样,控制不了自己。
就好像冥冥之中,沈河在看着他,使用他的身体。
也许……
柏栩川看着贺衍之出神,直到他看见男人抬手把烟扔到了垃圾桶里。
他扬眉:“怎么就抽两口?”
“没意思。”贺衍之说。
他声气里带着烦躁,这还真不像他会说话的口气。
“对不起。”柏栩川直接认错,“我不应该出风头的,可能会给我们惹麻烦。”
贺衍之摇头。
“不是这个。”
柏栩川奇怪了,认真看着他,问:“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贺衍之嘴里有些苦,他摇头,闭眼,慢声说:“你跳得很好。”
柏栩川相当意外。
“谢……谢谢?”他迷惑地看着贺衍之,“但是我跳得好,所以你生气吗?”
这逻辑不通啊。
“但是这舞太过火了。”
柏栩川明白了:“你是想说太性-感了吧!”老干部接受不了也正常。
“不过,在周城体育场,我也跳过很……”
他话音刚落,只见贺衍之痛苦捂脸,一副即将崩溃的样子。
听都听不得么?那一定是相当不能接受了……柏栩川赶紧打住,小心翼翼转移话题:“那个,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贺衍之侧目看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神情:“接下来你还想去哪里,当然是回去了。”
柏栩川:“?”
“不行!”他坚决道,“好不容易来一回,这还没玩——看——学到什么呢!”
经过长期相处,他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让贺衍之心软的诀窍,果断上前,近距离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
“衍之,我觉得我至少得近距离地看看真正的男妓是怎样工作的!”
贺衍之:“……???”
“你还想看?”他一脸都没有动摇的意思,冷酷道,“回去看片吧。”
柏栩川:“……!!!”
贺衍之……居然……叫他……回去……看片!
这……简直是……人设……崩塌!
“你今天……”柏栩川喉咙咽了咽,把“莫名其妙”换成了“很不对劲”,见贺衍之还是一副绝不改主意的样子,突然就委屈起来了。
其实他真的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今天被他拒绝的次数太多了吧。
其实仔细想想,从认识到现在,一开始他百般小心,刻意讨好,到后来越来越肆无忌惮,最后连大声说话都受不了了……
可不全都是贺衍之的错吗?
谁让他总是一副“你说的都对”的样子,满口小兄弟、小朋友的叫着,很爱护他的,就像爱护祖国的花朵一样对他好。
刚开始是感动,后来可不就……有点止不住的得寸进尺,失去了控制……
柏栩川本来只是带了点祈求看着他的眼神慢慢就变成了微微瞪着他,溢满了委屈。
“QAQ”
贺衍之:“!!!”
他有点慌。
“怎么了。”他定了定神,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是说话有点大声,于是缓声道,“小……河。”
本想叫小川,突然想到今天的设定,临时有点别扭的改口。
却不知道这一改口,蓦地就像打开了某个开关,柏栩川瞪着他,本来只是有点酸疼的眼眶瞬间模糊起来。
青年认真看着他,眼泪开始从眼眶往外掉,那种重叠的,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的委屈。他看着瞬间僵直慌神的贺衍之,一把凶狠地揪住他的衣领,把这家伙拉得微微低下头来,几乎是抵着他的鼻子低声咆哮道:
“你现在又来管我!你有什么立场管我!我爱在男人面前脱光了关你什么事,你他-妈又不喜欢男人!你有病吗?沉星!”
贺衍之被他吼得整个镇住,那一声声的低吼就跟往他心里的砸上一个比一个深的坑一样,眼眸渐渐失色,整个世界只余下眼前凶巴巴的眼睛,和被打湿的口罩。
你有什么立场管我。
我爱在男人面前脱光了关你什么事。
你他-妈又不喜欢男人。
你有病吗。
这些话就好像在把他架起来烤,拿打火机一下一下烧灼着他,要他正视一些之前不愿去想的事。
直到最后那句——
“沉星”
他才意识到,对方只是在说台词。
大概是被刺激了,今天被刺激了太深,这凶巴巴的小狮子被激得完全代入了沈河,看着他的样子,把他当做沉星——现场演了一出完美的戏。
他是完美的,贺衍之看着柏栩川溢满泪水的眼眶,怜惜地想。
只可惜,没有记录下来。
还有——
他掩去眸中的爱怜,换成一种冷酷而决绝的声气,低头看着揪着他衣领,努力表现的很凶的青年,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绝望。
“我是不喜欢男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沉星看着沈河,一字一顿,“但要我不管你,沈河,除非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