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这天,大荒客栈的房源被预订一空。
不少当天到的客人陆续办理入住,而南山大学的学生徐丫丫作为谢翡直播间的忠实观众,也趁着这个机会来了次“实地考察”。
“你还真舍得,999一晚就住这么间村里的客栈,不知道怎么想的。”此时客栈的篱笆门前,长脸女生阴阳怪气地开嘲讽。
徐丫丫忍住气,心里后悔不迭。
她原本的计划是和男朋友一起来客栈过圣诞节,亲自品尝小老板的厨艺,哪知男朋友突然被导师叫去出差,她又不甘心退房,便找上了两年前搬去邻市、如今跟着父母回来探亲的发小苏音。对方答应得很爽快,可真到出发这天却开始抱怨,还鼓动她退掉房间,加点钱改住绍阳镇的五星酒店。
徐丫丫感觉发小性格变化很大,但人是她找来的,便强笑着说:“我就是喜欢这里啊,再说999还包一顿圣诞大餐,不是挺有意思的?”
苏音撇了撇嘴,视线扫过门口一群围着圣诞树照相的游客,暗骂了句“土包子”。
她同样在后悔,先前听徐丫丫说房费差不多1000,还以为是村子里的度假山庄一类,结果临出发前查了查,原来是家新冒头的网红客栈。
苏音对“网红”有刻板印象,不限于人或者其它,在她看来,无非都是些靠走捷径博出位、营销欺诈的“商品”,唯有审美低下的跟风狗会追捧。
正想着,耳边就传来“跟风狗”徐丫丫的声音:“啊!这棵圣诞树是小谢老板亲自做的,我在直播见里看过。”
苏音不耐地皱了皱眉,“到底要不要进去,冷死了。”
徐丫丫看了她一眼,耸耸肩,“走吧。”
苏音扬着下巴先一步跨入篱笆门,一瞬间便感觉空气似乎更清新了些,呼吸间除了花木清香外还有着淡淡的潮意,却并不粘稠,反而像干燥冬日里对着滴入精油的加湿器吹脸般的享受。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院内比院外的温度要稍高一些,一扇敞开的篱笆门似乎隔绝了凛冽寒风,只剩暖阳披肩。
“这里绿化真好。”徐丫丫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也好舒服。”
苏音下意识就想唱反调,忽见一道黑影蹿至身前,她惊叫一声,就听见周围一阵轻笑——前院里的客人都望了过来,神情或友善又或嘲讽。苏音局促地攥住背包带,定眼一瞧,原来是只戴着圣诞帽的小猴子,猴子手里还捧着几颗彩色的糖果。
“好可爱啊!”徐丫丫眼睛里冒出两颗红心,蹲下身问:“是送给我们的吗?”
“叽叽。”猴子叫了两声,大而无辜的眼睛回视着她,捧着糖果的双手也举得更高了一点。
徐丫丫取走两颗糖,递给苏音一颗,却被不满自己刚丢了丑的发小一巴掌挥开,“脏死了!”
苏音声音不小,口气很差,说完就发现不少客人的表情都变得不怎么好看。
她顿时脸热,心中更怄,却见猴子捡起被她挥落的糖果,又跑到她跟前,当着她的面剥开糖纸,将浅蓝色的糖果塞入口中,还冲她龇牙咧嘴。
苏音:“……”
徐丫丫也深觉尴尬,扯了扯苏音的袖子:“这里的猴子很聪明,之前谢老板直播做公仔,它们还能帮忙递工具呢,你说的话它听得懂。”
苏音一阵气闷,小声嘀咕:“聪明个鬼,训练出来的吧,分明就是变相虐待动物,你们倒看得开心。”
徐丫丫终于冷了脸,不再说话。
苏音半天没听见回应,扭头看了眼,就看到原本面无表情的徐丫丫忽地眸光一亮。
她下意识追随对方的视线,只见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少年正往这边来,对方面上带笑,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少年一出现,四下里突然钻出十来只松鼠,飞速蹿到了少年跟前,又排成一字型的队伍蹲好。
松鼠们头戴小巧的驯鹿角,背上还背着个小竹篓。
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呼声,少年则从容地摸出几颗坚果,挨个儿发放。
得到坚果的松鼠总会蹭蹭少年的手,眯着眼一脸享受。
“小老板好可爱,松鼠好可爱!”徐丫丫已顾不上生气,拉着苏音的胳膊低声叫着。
苏音这回没再说不中听的话,此刻她也勉强承认了,徐丫丫的品味还没有差到一无是处,这间客栈多少有可取之处,和别的妖艳贱货不一样。
不过少年就是老板吗?长相确实出挑,难怪徐丫丫这么着迷。
其实苏音也吃过谢家换子的瓜,却没有细品,因此见了谢翡也对不上号。
“小老板,它们背个竹篓是干嘛的呀?”徐丫丫鼓起勇气问。
原本弯下腰的谢翡仰起脸,阳光散落在他的发梢、睫毛、还有唇畔的酒窝,声音也如泉水般轻灵悦耳:“松鼠队负责今天的环保工作,很感谢大家对客栈环境的爱护,我们的环卫工都没什么表现的机会。”
像是要反驳他的话,排最后的松鼠突然扭过身子,朝徐丫丫的方向奔去,停在了苏音脚边伸出爪子。
苏音拧着眉退了一步,不慎踩到个人。
她转回头,就对上了一双如大海般深邃的碧蓝色眼睛。
苏音心脏漏掉半拍,却听眼睛的主人以字正腔圆的中文说道:“没有虐待,它们是真的很聪明,知道哪里不干净。”
“……”
苏音唰地变了脸,感觉被严重冒犯,尚不等她发火,又听人群中响起了甜腻的“啊啊啊”。
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脚边,苏音低下头,发现松鼠正艰难地扯着粘在她靴底的一片枯叶,她本能地抬起脚,小松鼠惯性往后跌倒,一屁股坐地上,接着扭了扭毛绒绒的身子爬起来,将枯叶扔到背后的小竹篓里。
一瞬间,无数客人都感觉到心脏被用力开了一枪,就连苏音都情不自禁露出浅笑。
谢翡这时也发完了坚果,拍拍裤子站直,朝徐丫丫问:“两位有预订房间吗?”
“有、有的!”徐丫丫激动地回。
谢翡做出邀请的手势,“贵客们请跟我来。”
做好登记,谢翡陪着两人去房间的路上,突然接到郁离的电话,对方告诉他遇上了大雪天,航班不知道要延误到几点。
“你不能改签别的航班吗?”谢翡心中失落,虽说圣诞是西方人的节日,可也算有点仪式感,他希望能和郁离一起度过平安夜。
“除了俄航所有航班都不敢起飞。”郁离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你就这么想见我?”
“当然想啊。”谢翡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不过俄航还是算了,我更想你平平安安的。”
“你怎么一点不懂矜持?”
“矜持能让天气变好吗?”谢翡昨天还和郁离说要是圣诞节当天下雪就好了,现在只恨不得每天都是大太阳。
听筒里传来郁离一声嗤笑:“12点前我会回来。”
“你说的哦。”
“不许撒娇!”
电话挂断,谢翡就见两位客人都探究地盯着他,苏音半开玩笑地问:“小老板你早恋啊?”
“嗯?”
苏音并不认为自己的问题没礼貌,她甩掉徐丫丫偷扯她的手,继续说:“电话里是你女朋友吗?”
谢翡只客气地笑了笑,并未回答。
几人穿过花木萦绕的庭院,来到花园南面一排屋舍,谢翡为两人刷开门,“今天房间里的红酒免费,二位入住愉快。”
合上门,徐丫丫和苏音打量起屋内陈设。
房间同样装饰得很有圣诞氛围,墙上挂着松果灯,两张床铺着一红一绿的床旗,上面用鲜花堆成了雪人的形状,就连桌上的杯子都是火鸡造型。
“真有意思。”徐丫丫放下背包往床上一躺,“我已经超期待晚上的圣诞大餐了。”
苏音轻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谢翡从不让客人失望,为了今晚的圣诞大餐,他还特意找了安明易帮忙。对方很是上心,借出旗下五星连锁酒店的某位厨师长,厨师长又带了两个小徒弟,四人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晚餐时间一到,客人们相继来到了重新改建的餐厅。
如今的餐厅不仅空间有所扩大,屋顶和墙面都换成了透明的落地玻璃,贴满了圣诞元素的窗花。
“好香啊……”
不少客人发出感叹,只见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一盘烤火鸡,焦脆金黄的鸡皮上泛着一层亮泽的糖浆,周边围了一圈西兰花,零星点缀着几颗红樱桃。
除此之外,餐桌上还配有捏成了礼盒、驯鹿、圣诞老人形状的小蛋糕,以及手杖和雪花样式的酥饼,再加上摆盘精致的披萨、火腿、奶油蘑菇汤、烤土豆、烤面包、和各种沙拉、甜点……虽然都是些很寻常的应景菜品,可视觉上还是轻易勾动了众人的食欲。
香气弥漫中,角落里一支四人乐队奏响了乐器。
徐丫丫盯着满满一桌的食物,感觉肚子里的馋虫都快翻天了,她拉着苏音找了个位置坐下,笑意盈盈地问:“怎么样,不比五星级酒店差吧?”
苏音总觉得徐丫丫在得意,嘴硬地说:“还行吧,就是噱头做得足,比我吃过的高级酒店还是差了点。”
刚吹完牛,就见谢老板带着三位身着厨师装的男人出来,向大家介绍:“今天的晚餐主要由我,以及来自霁月酒店的厨师长、还有他的两位徒弟共同完成,祝大家用餐愉快。”
——霁月酒店可不就是国内知名的五星酒店?
苏音只听徐丫丫扑哧一笑,又注意到附近好几个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顿时脸皮发僵,面红耳赤。
“哦对了,八点村里的广场会表演电子烟花秀,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谢翡提醒了一声,便和几位大厨退下了。
客人们陆续动筷,大家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美食上,苏音也松了口气。
即便满心不快,苏音也没少吃,到后来她甚至都弯不下腰了,整个人坐得笔直。
见状,徐丫丫本来想幸灾乐祸地嘲两句,出于发小情谊,终究忍住了,转而问:“音音,我们要不要去看烟花秀啊?”
苏音打了个嗝,扶着桌沿站起来,“去,必须去,我得消化消化。”
徐丫丫心中好笑,也跟着起身,“那走吧。”
两人跟着一群游客到了前院,隔着篱笆就见到外头围了好多人,借着门前的灯笼隐约能分辨出都是男人。
客人们惊疑不定地小声议论,有几人大着胆子走到门边,发现竟全是些群流里流气的混混,他们有的在抽烟,有的拎着啤酒瓶,还有的蹲在地上打牌,听见动静抬起头笑问:“美女帅哥,来打牌不?”
其余混混也纷纷鼓噪起来,“大晚上的,出来玩啊,人多才热闹。”
不少客人神色不快,猜测谢老板是不是得罪了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忙报警,就见谢翡不知道何时过来了。
“你们要住店?不好意思,客满了。”谢翡走到门边,神色平静地打量着一干混混,从中找个熟人,“是你啊,这么快就从局子里出来了?”
光头男对谢翡已经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了,条件反射地抖了下,“我、我们、我们……”
“我们不住店,吃饱了饭随便走走。”说话的是光头男身后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面相看上去很斯文,但仅仅是看上去。
谢翡也不生气,依旧不咸不淡地说:“那麻烦你们让一让,聚在这里会影响到客人出行。”
中年人看见好些个客人拿出手机对着他偷拍,却一点不憷,甚至颇为得意地笑了笑,“我喜欢这里空气好,愿意多待会儿怎么了?还是周围的地你都买下来了?那就报警啊,看警察管不管。”说完还转头冲着挤过来看热闹的苏音吹了声口哨:“美女,我请你喝酒。”
“滚!流氓!”苏音怒斥,转而冲徐丫丫骂道:“你选的什么破地方!”
徐丫丫也是又惊又怒,试图反驳却一时想不到说辞。
那中年人则轻轻皱着眉,“这位美女怎么说话呢,喝酒哪儿就流氓了,还是你想玩点儿别的花样?”
苏音气到发抖,忽听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魏三,你想玩什么?”
她转过头,竟见到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对方打扮时髦、气质优雅,声音有种历经时光的悠长韵律,平淡却威严——
“我老太婆随时可以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