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男子将幼兽带回洞府,日日悉心照料。

然而幼兽野性难驯,动辄对男子又踢又咬,且生而娇气,不食母乳。

男子却也不恼,幻化出襁褓裹住幼兽四肢,又特意为其找来琼浆玉液,见幼兽不再嫌弃,戏言道:“你乃神兽之尊,寻常兽类的母乳确实辱没了你。”

幼兽也不知能否听懂,只“嗯嗯”凶叫。

男子轻笑,解开襁褓替幼兽按摩腹部,却被幼兽一脚踹中下巴。

许是琼浆玉液天滋地润,幼兽日益体健身轻,加之男子纵容,山林间每每可见幼兽扑蝶追鸟的身影。

又许是男子“伺候”稳妥周到,幼兽渐与其亲近,时时陪伴左右,眼中亦不再有象征妖族暴戾的猩红。

“你可有名字?”一日,男子将刚编成的草帽扣在幼兽圆圆的脑袋上,随口一问。

幼兽仰头茫然望向他,似不明其意。

“若没有,我为你起一个。”男子见满山翠竹拖烟,碧如泼靛,忽道:“繁阴上郁郁,促节下离离。你既为食铁兽,应当喜竹,便叫你郁离吧。”

可惜幼兽不能体谅他用心,早已不耐地掀了草帽,只抱住他的腿痴缠撒娇。

男子一把捞起幼兽,笑问:“阿离,好听吗?”

“嗯!嗯嗯!”

“从今往后,这便是你的名字。”

洞府中不知日月,山里却几度四季轮转。

幼兽始终不曾长大。

“主人,您真要只身闯冥界?”山巅上,娇艳女子美目含愁,语带忧虑。

“蚩尤战败,怨气化污浊邪气,女魃受邪气所染霍乱人间,天下已数年大旱。我虽能行云布雨,却受蚩尤所咒,永世不得复上,自无法降下甘霖。要除旱象,须诛女魃,可她如今已暂避冥界。”

男子衣襟绕雾,广袖飘风,随手洒下一把灵谷,引来盘旋半空的苍鹰抢食:“我此去一则为女魃,一则为阿离,它乃蚩尤坐骑,深受邪气浸染,灵智体态退化至幼年。若无灵宝相助,纵然阿离血脉不凡,也顶多百年寿数。我带它回府中,自然要为它打算,三界灵宝七分在天,三分在地,我既上天无门,便只有入地。”

“可主人您也触染了邪气,冥界污浊,只怕于您神魂有损。”女子仍是不安。

“不必忧心,我已算过,此行无碍。”男子安抚一笑:“你与阿福看守洞府,好好照顾阿离。”

女子盈盈一拜:“是,主人。”

梦境只到这里,谢翡醒来时还有些发懵。

对于洞府主人和湘妃最后一番对话,他倒是知道一点。

相传“魃”本为黄帝之女,原有天宫神位,因对战蚩尤,杀死蚩尤族人,和应龙一样沾染了“邪气”,受到诅咒,再也无法回归天界。

女魃体内如炎如焚,所行之处烈日当头,以至人间旱云千里,滴雨全无。后来,黄帝召应龙讨伐女魃,双方决战黄泉冥海之上,女魃不敌,最终沉落于黄泉海。

其实女魃相关的传说有很多,结局也大不一样。有说巫族焚烧了女魃的替身,助她回归上界的;也有说女魃演变为僵尸之祖的旱魃,或者就是旱魃本身的,但结合梦境,谢翡从记忆中找出了最符合的一则传说。

他从不怀疑梦境的真实性,如果说燕来是靠眼睛窥探过去的残像,那他就是借梦了。至于为何能梦到几千年前的事,应该和喉下那片逆鳞有关。

谢翡如今对各类匪夷所思的上古传说接受良好,但他万万没想到,郁离的原形居然会是蚩尤的坐骑——食铁兽?!那不就是繁衍了八百万年都没有灭绝的活化石,为国家创外汇、搞外交,在世界上拥有众多狂热粉丝的国宝大熊猫吗!

难怪会被当做宠物,又遭猎杀。

想想郁离有意无意透露过的信息,抛开自我吹嘘的一部分,大熊猫的确够尊贵、够祥瑞,威猛凶悍也不差,只不过现在被“萌化”了。而且大熊猫毛绒绒的超可爱,又确实是上古神兽,和北极熊也属于同源血脉,毕竟都是熊科嘛……

完美的分析,谢翡彻底破案!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回忆了下梦境里的种种,心软成一团,只可惜不能亲自rua一把,他也好想感受被熊猫抱大腿的滋味。

不过印象中熊猫都很喜欢盆盆奶啊,郁离为什么不一样?

当然,谢翡是不敢问的,甚至都没敢跟郁离坦白他已经知道了,直觉告诉他,假装无事发生才是上上之策。

可他再是小心翼翼,也难免泄露一点痕迹。

“你今天老看我干嘛?”早餐时,郁离发现谢翡没事就偷看他,瞧着似乎还有些心虚。

“没、没啊。”谢翡眸光微闪。

郁离轻咳一声,“我也不是不让你看,但你的眼神不要过于露骨。”

“哦……”

等郁离回房补眠,谢翡找了个银粟最爱的狗血连续剧放给它看,见银粟入迷,他又冲阿福使了个眼色,“阿福哥,能陪我上山挖点野菜吗?”

阿福尚没有察觉自己被老板盯上了,只当对方看重自己,喜滋滋地应下。

后山和以往相比有了些变化,因为自一个月前政府公示高铁规划路线,确定会绕过夕宁村后,安明易就安排工程队来修路了,只是这会儿正过年,山里才没外人。

“老板,您说咱们的酒店半年内真能竣工吗?”安明易可是承诺过,要调动所有资源,以最快的速度修好酒店,工期预计为半年。

“能吧,新闻上不是说一栋30层高的酒店只用15天就建成了吗,如果舍得人力成本,半年足够了。”谢翡心不在焉地说:“温泉池都已经动工了,安总说四五月就能对外开放,到时候看准不准就知道了。”

“嘿嘿,我和湘妃就等着温泉池,入世以来没有灵力护体,每个冬天简直难熬,只有老大不怕冷——”

“因为他的原形是熊猫吧?”

突如其来一句话吓得阿福一个踉跄,结结实实摔了个跟斗,等落到地上时已惊出了原形。

“我、我没说啊,我一个字都没说啊,是您自己猜的!”蝙蝠口吐人言,惊慌四顾。

谢翡一言难尽:“阿福哥,你能不能先变回来?”

蝙蝠毛脸上露出个歉意的笑,瞧着实在瘆人,好在它很快就变回了人形。

“老板,您怎么猜到的啊?”阿福还在反思是不是自己无意中泄露了什么,否则老板干嘛找上他。

事实上谢翡只是觉得阿福口风不严,脑子也不太好使,方便套话罢了。

“我梦见的啊。”谢翡毫不避讳地复述了梦境内容,“阿福哥能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吗?”

阿福听完,只觉得郁离气数已尽,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何况他早就憋得不行,恨不得一股脑全说了。可为了表现自己的无奈和谨慎,他还是装模作样了一番,“既然老板您梦见了,我就说说吧,您可千万别出卖我哦。”

简单来讲,就是郁离本为蚩尤坐骑,非常凶猛,但在逐鹿之战后退化成了最虚弱的幼年形态,被洞府前主人捡了回去。

“主人将他当做婴孩来养,给他做衣服、做鞋子、做玩具……”阿福酸溜溜地说:“刚开始他还不领情,经常踢打主人,动不动就想逃,最后还不是跟班似的天天追在主人身后,而且特别霸道,不许我和湘妃接近主人……正所谓老话说得好,三岁看到老!”

谢翡忍不住笑了,虽然从梦中见到了这一段,却不知各中细节,听来也觉得有趣,但他最在意的还是梦境之后的事,“那后来呢?”

“后来主人入冥界找来至宝,帮助老大幻化人形,又教他法术,辅他修炼……”阿福翻捡出回忆里的一幕幕娓娓道来,足足说了快一小时,末了神情一黯:“两百年后主人陨落,府中只剩我们三人,老大每日每夜守在山巅上,他虽然没明说,但我和湘妃都知道他是在等主人回来。”

谢翡心脏狠狠抽疼了一下。

“再往后灵气枯竭,洞府封印,就剩老大一个人在外头。”阿福也说不清退化成野兽的郁离为什么没死,“其实老大自己都不知道,反正他就那么浑浑噩噩地活了下来,期间也遇到好几次生死危机,比如千年前竹子开花,附近山上的竹子一夜间全死了,他没得吃,差点儿饿死,被寺庙里的方丈救了。”

谢翡恍然明悟,阿福当时说的自然环境巨变原来就是指竹子开花。

“百年前,他中了偷猎者的子弹,也差点儿没命,但危急时刻,洞府的封印莫名其妙解开了,我们当即借灵气化人形,将那群偷猎者打了个半死。”阿福幽幽一叹,“其实有时候我在想,或许是主人冥冥中仍在保佑他,毕竟主人那么疼他。”

谢翡沉默良久,半晌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能听出来阿福还是有所隐瞒,涉及到洞府前主人的事都被语焉不详地带过,但郁离的过往几乎被抖了个干净。

“资料上说以前山上有熊猫出没,该不会就是哥吧?”谢翡遗憾地说:“我还没见过真的熊猫呢,好想让哥变一回原形……”

阿福突然贼兮兮地笑了,“老板要看他的原形也不是不行,当年刚入世,老大知道有照相机这种东西后一度非常沉迷,直到彩色胶卷传了过来,他才慢慢对自拍丧失了兴趣……虽说大量旧照都已经被销毁,但我偷偷保存了几张。”

谢翡心中一喜,给了阿福一个“你懂”的眼神。

“我得找找,害怕被老大发现,我藏得可深。”阿福挠挠头,“好像给镶砖里了,是哪块砖来着?”

等两人回到客栈时已经快中午了,谢翡安排湘妃负责客栈午餐,自己则费心为郁离做了份冬笋宴。

“怎么全是笋?”郁离来到餐桌旁,见每样菜都有笋,顿时眼皮一跳。

“啊,我和阿福哥不是上山挖野菜了吗?见到不少冬笋就顺便挖回来了。”谢翡早就找好了说辞,阿福也忙不迭点头。

郁离暗自舒了口气,状似随意地说:“冬笋虽然不稀有,但味道还行,吃了也不会长胖。”

尽管语气淡淡,但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已经是非常罕见了。

谢翡暗自好笑,表面却一派正经,“对了,白先生呢?我早上还跟他说了中午一块儿来小楼吃饭。”

如今白焰也知晓了半妖的事,可以算作“自己人”了。

“陪着另一位白先生出去玩了。”湘妃一想到白焰居然喜欢同性,还敢来撩自己就很是怨愤,低声咒骂:“死基佬——”

只听“嘭”的一声,郁离重重一拍桌,勃然大怒:“死耗子!竟敢骂w——骂翠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