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漾和陆修远根本不熟。
尽管他总能从陆修远身上嗅到那么一丝丝熟悉的气息,可是归根到底,这次不过是他和陆修远第三次见面而已。
褚漾没有说话,悄悄将手从陆修远的禁锢中抽出来。
“刚才,谢谢你。”
陆修远握了握手心,空空荡荡,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没事。”陆修远单手插兜,试图掩盖尴尬,转眼瞧见泊车员开着他的车缓缓靠近,他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你吃午饭了吗?”
褚漾愣了愣,老实点头:“吃过了。”
巧了,我也吃过了。
陆修远心说,嘴上却是另一种说法:“我还没吃饭,你可以陪我吗?就当……是刚才的谢礼。”
陆修远说话的语速有点快,说完,他就沉默下来等待褚漾的回答,哪知道褚漾目光怔怔望了他半晌,眼底浮起一片茫然。
褚漾长得很软、很没有攻击性。
阳光照射下来,将褚漾本就白皙的皮肤镀上一层暖光,他的睫毛浓密,像小扇子,下面的眸子清澈澄净,仿佛不掺任何杂质的水晶。
此时此刻,“水晶”上映出陆修远的容貌。
陆修远再次失神。
他八岁进入陆家,十八岁进入公司,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看过许许多多双眼睛,唯有眼前这双,像张白纸一样,连一点污痕都没有。
突然间,陆修远有点心虚,也不忍心再说谎,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冷不丁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对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这下褚漾听懂了,想起陆修远和谭诗雨的对话,脸颊瞬间红了大半:“知、知道,你是陆老师。”
陆修远松口气。
“陆、陆老师。”褚漾紧张到结巴,眼神左右飘忽,落到停在他们面前的车上,就是不敢直视陆修远,“我向你发誓,我真的不会把你们的事告诉给其他人。”
“什么事?”陆修远懵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一时间有滴豆大的冷汗出现在他额头上。
敢情这个小男生还在误会着他和那个女生的关系。
陆修远好气又好笑,他可不想在大马路边向小男生解释这些事情,他没有再说话,转而接过泊车员递来的车钥匙,从钱包里拿出两张钞票当做小费。
泊车员欣喜的接了小费,道了谢后转身跑了。
陆修远拉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对褚漾比了个请的手势。
褚漾没动。
陆修远说:“上车。”
这下褚漾有点犹豫了,他很怕陆修远对他做什么,更怕他不上车的话、陆修远仍旧会对他做什么。
陆修远等了半天,见褚漾还愣在原地,便要向他走去:“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褚漾还以为他要动手,一下子连一秒钟都不敢再犹豫了,忙不迭钻进车里,迅速快得跟抢到食物的松鼠似的。
陆修远怔愣两秒,回头看向车内,就见褚漾侧脸紧绷,双手抱臂,微缩着肩膀,姿势无不充斥着警惕和防御的意味。
“……”陆修远撇了撇嘴角,沉默数秒,最终心底那口郁气还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真是疯了。
干什么跟一个小孩过不去?
可是要说就这样把小孩放走,他也不是很愿意……
陆修远抿紧唇,懒得再去想那些,绕过车身坐进了驾驶位。
-
考虑到褚漾的经济状况一般,陆修远不敢选他平时去的餐厅,怕吓着小孩,想来想去他挑了家性价比不错、又比较出名的火锅店。
陆修远活了二十八年,进火锅店的次数屈指可数。
然而现在,已经吃过饭的他带着一个同样吃过饭的小男生,在骄阳似火的正午,坐在没有人的火锅店里大眼瞪小眼……
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很新鲜。
陆修远弯了弯嘴角,眸底不自觉的浸了些笑意,他假装熟练地端起盘子,抬眼问褚漾:“这盘放红汤还是清汤?”
褚漾坐在他对面,无所适从地抠着指甲。
自从高二那年他在医院醒来后,关于以前的记忆就有点模糊了,他隐约记得自己和父母一起吃过几次火锅,却早已忘记味道如何,甚至连陆修远手里端着的那盘菜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他也不饿。
“都可以。”褚漾低声说,“我不吃。”
陆修远仿佛没有听到褚漾的话,兀自说道:“那就放清汤吧。”
路过的服务生见了,多嘴说:“先生,鸭肠涮红汤才更好吃。”
“……”陆修远默默把盘子挪到了红汤上方。
服务生又说:“先生,鸭肠一盘子倒进去容易煮老,吃多少涮多少就行了。”
“……”陆修远把盘子放回去,用筷子夹起两条鸭肠。
服务生:“先生……”
陆修远抿唇敛眸,凌厉的视线看过去。
服务生立即安静如鸡,转过身一溜烟地跑掉了。
陆修远回头见褚漾翘着嘴角,表情憋笑,刚才的烦闷在瞬间消散,他用公筷将烫好的鸭肠放进褚漾碗里,挺不好意思的:“我很少吃火锅。”
褚漾低头看碗:“我也没吃过。”
陆修远看着褚漾的发顶和露出来的削尖下巴,脱口而出:“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吃火锅了,我带你出来吃。”
褚漾怔神,抬头和陆修远对视片刻,随后摇头:“陆老师,您大可不必这样,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唯一说得出来的就是嘴巴紧,关于您的事,我不会乱说。”
陆修远嘴角不可控制的抽搐两下,最后叹口气,一边用公筷往褚漾碗里夹菜一边说:“你真的误会了……”于是他将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向褚漾说了一遍。
“后来我找到你,也是想跟你解释一下。”陆修远垂眸看着咕噜咕噜冒泡的汤底,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以我现在的情况,稍微有点流言蜚语,就能让我之前做出的努力全部化作泡影。”
但他没说的是,他从来不是个会向陌生人解释这么多的人,那天找到褚漾,确实是想堵住褚漾的嘴,拿钱或是警告都可以,却不是像现在这样温声细语的解释。
如果陆家那些人知道他这么做,恐怕会笑掉大牙。
连陆修远也觉得,自己不再像自己。
追根究底……
也许是小男生和那个人有点像吧。
他不敢回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就只能靠接近这个小男生来自欺欺人了。
一顿火锅,点了二十盘菜,结果两个人只用半个小时就吃完了,剩下一桌子的菜没怎么动过,褚漾更是没吃几口,倒是面前的碗里堆起了小山。
出了火锅店,褚漾想走路回学校,可惜经不住陆修远的再三邀请,还是不情不愿地上了陆修远的车。
-
其实从火锅店到学校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陆修远硬是绕了条远路,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停在学校大门外。
褚漾小声说了谢谢,迫不及待的要开门下车。
“褚漾。”
褚漾回头。
他有点疑惑,陆修远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陆修远对上褚漾澄澈的眸子,心下软了几分:“其实你今天这么做是对的,如果你私下拿了他们的钱,后面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他们还可以趁机反咬你一口。”
褚漾脸上浮起一抹茫然。
很快,他意识到陆修远话里的意思,霎时双颊微红,然后郑重其事地朝着陆修远鞠了一躬:“谢谢您,陆老师,谢谢。”
陆修远受宠若惊:“你太客气了。”
“谢谢。”
那么多人里,只有陆修远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也只有陆修远替他要来了那声对不起。
回到寝室,褚漾坐在床边,捂着砰咚直跳的胸口,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他把脸埋进被褥里,深吸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
耳边响起寝室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手拍到了他的背上:“褚漾,你没事吧?”
褚漾从被褥里抬起头,只见两个室友站在他床前,满脸八卦地俯视着他,尽管他们说出来的是关切的话,表情里却没有丝毫担忧。
褚漾坐起身子,摇了摇头:“我没事。”
两个室友沉默半晌,其中一个开口问道:“习瑞父母喊你出去做什么啊?”
褚漾继续摇头:“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一定是有事找你。”另个室友说,态度稍微强硬了些,“我们都是室友,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出来,大家还能帮你出主意。”
褚漾不想回答他们,一声不吭地拿出手机。
两个室友眼睁睁看着褚漾开始玩手机,还想说什么,却被坐在对面下铺的庞延打断:“人家摆明了不想说,你们还往上凑个什么劲儿?就这么喜欢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吗?”
两个室友:“……”
他们自知没趣,转身走开了,还不忘小声嘀咕:“庞延在校花那里受了气,跑来找我们撒火,神经病啊真是。”
“就是,现在谁不知道校花跟了陆修远,可惜咯,当了一年多的备胎,还没转正就被抛弃了。”
“哈哈哈!”
庞延坐在褚漾对面,脸色黑得像是在锅底贴了两个小时。
褚漾飞快地瞅了庞延一眼,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继续盯着手机屏幕。
他的手机才买成四百多,智能机,功能齐全,就是卡得很,等了四五分钟,才进入微信界面。
好友消息里已经安安静静躺着一条申请。
是陆修远发来的。
他在分别前要了褚漾的手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