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在三楼。
房门微敞,陆修远轻轻推开门,书房内的灯光倾泻而出。
里面窗帘紧闭,全靠天花板正中央的一盏灯照亮,除了落地窗以外的三面墙都打造成了书柜,架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类书籍,看起来密密麻麻、让人倍感压抑。
陆国振就坐在落地窗前的黑皮沙发上,大马金刀,双手交叠放于手杖上,脸上看不出来有什么表情。
旁边坐着的漂亮女人是陆修远的亲生母亲夏蓓,她穿了条暗红色的长裙,脖间有着钻石点缀,皮肤保养得当,眼角几乎没有皱纹,再加上化了淡妆,一点都不像是年过五十的女人。
相比较起来,大了夏蓓十来岁的陆国振沧桑很多,甚至有点像夏蓓的父亲……
陆修远在茶几前停下,颔首:“爸。”
然后转头看向神色担忧、战战兢兢的夏蓓,“妈。”
“诶,儿子,今天这么早就来啦?其他人都还没到呢。”夏蓓看了眼一声不吭的陆国振,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伸了伸手,“快坐吧,你爸有些话想问你,父子俩坐着好说话。”
陆修远对着夏蓓笑了笑,站在原地,没动。
他爸都还没说话,他怎么可能坐下?
不然他这个脾气暴躁的老父亲又找到理由生气了。
显然陆国振并没有让陆修远坐下的意思,见陆修远还算识趣,积压在眼底的阴郁好歹散去一些,他换了个姿势,往后倚靠在沙发上,如炬的目光在陆修远脸上游走。
“来说说。”陆国振的声音嘶哑,像是含着口痰似的,很不入耳,“最近过得如何。”
陆修远身形笔直,垂着头,低眉顺眼,闻言却是眼色一暗。
他在他爸的手底下生活了二十多年,怎么可能听不懂他爸的言外之意?
看来他爸这手比他想象中伸得长,连他生活中的细枝末节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不知道在他身边安插了多少个“监视器”。
陆修远迅速敛神,波澜不惊地开口:“前些日子遇到了一些麻烦事,我已经让小陈去处理了。”
“哦?”陆国振闭了闭眼,好像真的想起了什么,“是那所职业院校?”
“是。”
“怎么?”陆国振说,“谁找你麻烦了?”
陆修远不确定他爸知道了多少,只能先从最浅显的一面说起:“不是什么大事,还没踏入社会的学生心性不稳,容易人云亦云,所以闹了些笑话罢了。”
陆国振点了点头:“还有呢?”
陆修远笑:“其余倒没什么了。”
陆国振沉默片刻,忽然沉下声来:“你把别人的儿子弄进看守所里蹲着,自个儿倒是说忘就忘。”
闻言陆修远心下一愣,表面上倒是不为所动。
“噢,不小心起了些冲突,给他们一点小教训罢了,他们很快就能从看守所里出来。”至于他们在看守所里遭受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陆修远有点忐忑。
他担心他爸查到褚漾身上去。
虽然他很清楚他爸不会对褚漾做什么,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就是不想让他爸知道褚漾这个人的存在。
好在,陆国振没有深挖这个话题,他拿起手杖狠狠往地板上一剁,沉着脸,声言厉色:“你一天到晚要搞那些莫名堂的事情,我看在你妈的面子上,由着你去,结果转眼搞出这么一堆破事来!包/养女学生、欺凌男学生,要是你干的这些好事被狗仔爆出来,你让别人怎么看待我们陆家!”
陆国振气得脸都青了,抓着手杖的两只手止不住的抖。
以前陆家被嘲笑得太过了,现在好不容易靠着慈善挽回一点名声,陆国振比谁都在乎陆家的名声。
不过,他好像忘了陆家被嘲笑的唯一原因是他至今未婚、却前前后后交了很多女朋友,总共生了九个孩子,最小孩子的年纪比他大女儿的儿子还要小……
陆修远垂眸看着地板,言辞恳切:“抱歉,爸。”
陆国振气不过,指着陆修远的鼻子就是一顿教训,直到半个小时后,他才在夏蓓温言细语的安抚下逐渐冷静下来。
夏蓓赶忙喊守在门外的佣人进来换茶,趁机把陆修远拉出书房。
母子俩来到走廊角落。
夏蓓看着自己高大英俊的儿子,急得眼睛都红了,轻轻捶打了一下儿子的肩膀,抱怨道:“你呀,按照你爸的话做就是了,多管什么闲事?要不是你跑去组织那些讲座,怎么会惹得一身腥?”
陆修远笑了笑,握住夏蓓的手,却没接她的话:“等我忙过这阵子,就带你出去散心。”
之前夏蓓和陆国振吵架,他答应带夏蓓出去走走。
“我不去了。”夏蓓抽回手。
“为什么?”
夏蓓叹口气,似是想起了什么,哀怨的表情中总算出现了几分笑意:“你爸说要带我去新西兰,就当是新婚的蜜月旅行。”
陆修远愣了愣。
夏蓓转过身,疼爱地摸了摸儿子的肩膀,言语间有着小女人的羞涩:“前两天你爸就跟我说,等到他把肩上的胆子卸下,就和我领结婚证,到时候有更多的时间陪着我。”
“是吗?”陆修远回过神,“那真是太好了。”
夏蓓敏感的察觉到儿子的情绪,于是捏了捏儿子的脸:“你不开心吗?”
陆修远笑:“你开心,我就开心。”
夏蓓怔怔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没说什么。
她知道儿子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家,当初她和陆国振分开两年后准备复合时,儿子始终持反对态度,现在她突然说出这种话,儿子感到失落很正常……
想到这些,她感到愧疚,又很自责。
“以后别去折腾那些事情了,你爸现在年纪大了,也爱面子,经不起外面那些人的胡乱编排……”夏蓓担忧地叮嘱着,待管家过来喊他们,母子俩才一起下楼。
-
晚餐时间,所有陆家人都到齐了。
加上三个小孩,总共有十三个人,除了陆国振年迈的父母和夏蓓之外,其余全是陆国振的子女们,将五米长的桌子坐得满满当当。
从陆国振年轻时起,他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夏蓓一个人,因此,自然而然坐在陆国振右边的夏蓓几乎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然而夏蓓好像感觉不到那些探照灯一般的视线,眼里、心里装着的全是陆国振。
陆修远把餐桌上的一切看在眼底,几不可察的蹙起眉心。
一个月一次的家庭聚餐,大家各怀心思,除了天真无邪的三个孩子和佛得快要升仙的陆家两个老人外,剩下的人无不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国振的表情。
他们以为陆国振要说些什么。
可事实上,陆国振从始至终都在专心用餐,时不时偏头和夏蓓低语几句,并没有要发言的意思。
等到晚餐结束,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修远,听说你交了个小女朋友?”说话的人是大姐陆欣雨,她长得像她亲生母亲,细长眼、挺鼻梁,五官和气势都极具攻击性。
“我也听说了。”长得颇显本分的二哥陆敬云说,“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学生。”
陆欣雨一边等着佣人帮忙敲着蟹腿,一边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陆修远:“好像是一所职高的学生。”
陆欣雨同父同母的六弟陆亦清瞪圆眼睛,咋咋呼呼地说道:“不是吧四哥,那么多名门贵女追求你,你怎么就想不开找个职高的学生啊?也太掉档次了吧。”
陆欣雨眉毛一撇,目光凌厉,呵斥道:“亦清,你怎么跟你四哥说话的?”
陆亦清被吼得抖了一下,缩了缩肩膀,委屈兮兮地看向陆修远:“对不起,四哥。”
陆修远神情淡然:“没事。”
很快,陆欣雨便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用小银叉吃着佣人剥的蟹腿,状似无意地解释:“不过我还听到了另一种说法,说不是女朋友,而是……”
话到一半,她好像才想起来陆国振的存在似的,抬头对陆国振笑了笑,没再说话。
尽管话没说完,其意思却在不言中。
在场大多数都是成年人,怎么可能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夏蓓着急,忍不住为自己儿子辩解:“欣雨,你们都误会了,修远他……”
“妈。”陆修远突然打断他。
夏蓓转眼对上陆修远深邃暗沉的双眸,张了张嘴,还是把已经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陆修远脸上的表情始终毫无波动,仿佛刚才被讨论暗嘲的人不是他一样,他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欣雨:“大姐贵人事忙,还有这么多功夫关心我、打听我,真是让我感动交加。”
陆欣雨四两拨千斤:“四弟误会了,倒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刻意打听,而是有些事闹开了,实在瞒不住。”
“噢。”陆修远挑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想起什么,“对了,子阳还好吗?”
张子阳是陆欣雨的独生子,今年十三岁。
这句看似问候的话,却让陆欣雨在刹那间脸色惨白,她猛地瞪向陆修远。
陆修远笑容晏晏:“大姐是个聪明人,即便有些消息传到了你的耳边,也该学会分清对与错、真与假对吧?我的消息自然是假的,有些人的消息可不一定是假的了。”
陆欣雨恼羞成怒:“你……”
“陆欣雨!”刚才始终没有反应的陆国振忽然一声怒吼,巴掌拍在餐桌上,异常响亮,他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陆修远指名道姓的意思?“你的好儿子张子阳又犯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