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突然听到嘀嗒一声响。
门被打开了。
褚漾和夏蓓听到声音,同时起身走过去,便看到陆修远在玄关换鞋。
“你回来啦。”褚漾很高兴。
“路上有点堵车,就回来晚了。”陆修远脸上挂着笑容,声音温和似水,不过当他抬头看到忐忑不安站在褚漾身后的夏蓓时,脸上的笑容猛然顿住,连声音也变得冷淡了,“你怎么来了?”
夏蓓看着自己儿子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似的,泪水夺眶而出,顷刻间淌满了整张脸。
“修远……”夏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瘦弱的肩膀直抽,“修远……”
陆修远站在原地,眉心微蹙的看着夏蓓。
夏蓓顾不上儿子的冷淡,踉踉跄跄的走过去,直接扑进陆修远怀里:“你知道吗?你爸走了,他已经走了……”
陆国振走了?
褚漾脑海里冒出这个疑问,许是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他居然一时间分不清楚所谓的走了是死了还是去什么地方养身体了。
面对哭得快要昏厥过去的夏蓓,陆修远淡定得仿佛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一样,他伸手扶住夏蓓的肩膀,语气很淡的问道:“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九点钟。”夏蓓哭得声音沙哑,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自从陆国振生病以前,她不知道独自度过了多少个以泪洗面的夜晚,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以为自己能够平心静气的面对陆国振的死亡。
可是她做不到。
只要一想到陆国振这个人已经彻彻底底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甚至在不久后,连尸体也不会留下,她就心痛得连呼吸一下都异常困难。
好像天塌了……
陆修远一言不发,扶着夏蓓坐到沙发上,他面无表情垂着眸,眼神淡然,任由夏蓓趴在他肩头痛哭。
而旁边的褚漾则是全程懵逼。
他从小到大经历过最严重的事莫过于被那几个混混报复,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别的什么事了,他和他亲戚的关系一般,自从他被砸坏脑袋后,他父母就切断了他和亲戚们的联系。
以至于前年他外公去世,他妈甚至没有通知他回去参加葬礼,他还是在葬礼举办完一周后才从他表哥那里得知外公已经死了——当然,他和他外公的关系并不好。
也没比陆修远和陆国振之间好多少。
褚漾以为陆修远这样冷淡的反应很正常,可是当他不小心碰到陆修远的手臂时,才发现陆修远的身体都微微发抖。
抬眸看去,只见陆修远眼神发愣的看着某一点,眼底弥漫着一片茫然,这一刻的他竟然像极了在森林里走丢的孩子。
褚漾心痛极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陆修远。
他只能坐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等到夏蓓哭累了,靠在陆修远的怀里睡着了,他悄悄站起身,小心翼翼的开口:“那个……我先去做饭……”
陆修远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褚漾在说话,他抬头看着褚漾,眼尾有些发红,扯了扯嘴角说:“辛苦你了。”
褚漾叹气:“不辛苦。”
他很想摸一摸陆修远的肩膀,可是手伸出去,犹豫半晌,还是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
今天晚上的褚漾有点心不在焉,整理食材时不小心用刀切到了自己的食指,鲜红的血液立即从伤口里溢出来,他赶紧放下食材和刀,去客厅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找出创口贴。
用创口贴封住伤口,然后继续做饭。
待褚漾把两菜一汤端上桌时,陆修远已经把睡着的夏蓓抱去客房了,他洗完澡又换了身居家服,表面上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是他的表情阴沉得吓人。
吃饭时,褚漾全程安静如鸡。
直到快把饭吃完了,陆修远才注意到褚漾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抬头看到褚漾有一搭没一搭的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可能是没什么胃口,褚漾吃了几口饭菜就没吃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修远盯着褚漾削尖的下巴看了一会儿,可惜褚漾想得入神,连他那么明显的注视都没有察觉到,戳饭戳得异常专注。
“扑哧。”陆修远没忍住笑出声,见褚漾一脸懵逼的抬起头,他眉梢轻挑,“被吓到了?”
褚漾摇了摇头,表情认真的端详着陆修远的脸,小声说道:“如果你不想说话就不要说话了。”
“……”陆修远脸上的笑容猛然僵住,下一秒,那些笑意如同潮水一般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感。
他的确不想说话,也不想笑,甚至不想摆出任何表情。
太累了。
陆国振的死讯犹如一座山峰,从天而降,沉甸甸的压在他背上,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比起得知陆国振死讯后的震惊和伤感,更让他感到疲惫的,是陆国振死亡后带来的一堆琐碎事,尽管他是已经从那个混乱不堪的家庭里抽身了,可是夏蓓还陷在里面。
只要夏蓓还在陆家一天,他内心就多一天不得安宁。
陆修远放下碗筷,走到褚漾面前,低头亲了亲褚漾的眉心:“谢谢你。”
褚漾说:“你去忙吧,剩下的我来收拾就好了。”
陆修远没有推辞,径直去了书房。
褚漾收拾好碗筷和餐盘放进洗碗机里,又把为夏蓓单独留出来的饭菜装进保温盒里,忙完这些,他便回卧室洗了个澡,随后坐在书桌前看书。
临近期末,他打算把这学期的内容复习一遍,顺便提前准备明年的英语六级考试。
当褚漾完成今天的计划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他热了杯牛奶,端进书房,只见陆修远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
不知道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即便褚漾只能看到陆修远的侧脸,也发现陆修远的脸色十分难看,仿佛酝酿着暴风雨,周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使书房里的气氛显得格外压抑。
褚漾不敢打扰他,轻手轻脚的把牛奶杯放在书桌上,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他回到卧室,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着陆修远。
结果一直等得褚漾睡着了,也没有等到陆修远过来睡觉。
-
尽管陆家有意隐瞒陆国振死亡的消息,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出两天,这个消息便已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上流圈子,甚至有记着堵在陆家门外,试图偷拍到有关于陆国振葬礼的照片。
连续半个月,褚漾都没有见着陆修远的身影。
自从那天夏蓓来了之后,陆修远比以前更加忙碌了,经常到半夜褚漾睡着之后才回家,随便冲完澡后,带着一身暖气搂着褚漾入睡,等到第二天褚漾醒来时,身旁的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褚漾很担心陆修远的状态,可是他最近根本见不着陆修远,更不敢随便给陆修远打电话。
虽然陆修远从未对褚漾说过他内心的想法,但是褚漾能够感受到,此时此刻的陆修远如同一个膨胀的气球,气球被撑得很大,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一点破绽,但凡有个人拿着牙签轻轻戳一下,气球就会砰地一声炸开。
他不敢当那根牙签。
一个月后,陆修远直接不回来了。
他给褚漾打电话说明这件事时,嗓音沙哑,听得出来他在强打精神:“陆家留下了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我这边走不开,只能暂时住在陆家,你有急事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整天都是开机状态。”
褚漾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扶着栏杆眺望下面被雪花覆盖的草坪。
他冷得吸了吸鼻子,不知怎的,鼻子有点痒,有点酸,眼泪就不自觉的跟着落下来。
“你……没事吧?”
“宝贝儿你怎么了?我当然没事呀。”陆修远立即听出了褚漾声音里的哭腔,顿时有点急了,赶紧轻声哄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回家陪你,好吗?”
褚漾还是那三个字:“不辛苦。”
陆修远忍俊不禁:“是啊,不辛苦,就是有点想哭鼻子。”
褚漾的确在哭鼻子,但是他坚决不会承认:“我才没有,你胡说。”
“好好好,是我胡说行了吧。”陆修远听着褚漾的嘟哝声,奇异的感觉原先沉重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难得放松下来,他说,“我爸和我妈结婚了,已经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只是还没来得及办婚礼。”
褚漾没想到陆修远会冷不丁说起这个话题,轻轻的嗯了一声。
“而且……”陆修远拖长了语调,“他遗嘱里把百分之九十的遗产给了我妈。”
褚漾沉默片刻:“为什么?”
平时陆修远提起他父母的次数不多,不过每次都一针见血,比如陆国振根本不爱夏蓓,或许是年纪大了,身边的女人散得差不多了,他才把依然貌美的夏蓓留在身边。
依照陆国振那自私自利的性子,陆修远还猜测过陆国振宁愿把全部财产捐出去,也不会留给他女人和子女一分一毫。
可惜陆修远猜错了。
没想到陆国振在临死前会做出这么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还在陆家上下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陆修远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夏蓓一个人霸占几乎全部的财产?
如今夏蓓站在风口浪尖之上,所有都把矛头对准了她,所有人都在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可能是给我妈的奖励,也有可能是对我的惩罚。”陆修远不甚在意的轻笑两声。
九成的遗产,是夏蓓八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也在无形之中给夏蓓带来了许多致命的危险,不过有他在,这些危险自然得由他来担着。
这个老头子……
到死了还这么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