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49

顾三少爷在门外等待的时候, 在想自己见到这位遗忘了他们相处的病人的第一句话, 究竟该说什么。

这里他脑海里天人交战,忽地又觉得若是陆玉山没有忘记自己, 那就好了。

现在或许不需要这么紧张就可以凭借他们之间亲密的关系, 先借一点钱,届时报社盈利,再返给陆玉山。

然而现在他冷静下来后,忽地发现站在陆玉山门口的自己是两手空空毫无准备, 这种认知几乎让他退缩, 可来都来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若是方才没有人拦着顾葭, 他一鼓作气的冲进入, 大概就不会这样想东想西,让他站在这里等待, 便是给他时间思考,一旦热血过去,思考的东西便更深刻,想着其实找其他人拉赞助也是可以的,何必找这位根本不熟悉,也不记得自己的人呢?

顾三少爷暗暗懊恼,但脚步却没有因此退后, 当看见房门复开, 他抬眸看去, 就看见弥勒淡淡笑着, 点头,说:“少爷叫你进去,不过少爷伤势严重,恐怕没有多少精力……”

顾葭连忙点头表示知道:“好的,给我五分钟,我绝对不会打搅太久。”

跟随陆玉山好几个年头的弥勒总是了解自己这个阴晴不定的老板的,这简直就是一个人精,私底下唯我独尊,好像下一秒就要君临天下,但有时遇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滑不溜秋的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弥勒私以为老板或许从来没有将真正的面目示人,一直都是用能够将利益最大化的姿态去取得自己想要的结果,是伪装者,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因此,弥勒自然也不清楚老板为什么要在顾三少爷的面前假装柔弱,是因为顾三少爷吃这一套,好让他得到更多想要的,还是想要用这样的姿态来避免回答顾三少爷接下来的一切问题?

不过就算弥勒再不清楚,也不会轻易拆穿老板的伪装,反而习惯性的配合,毕竟老板所作的一切,目前为止都没有出错,所有都是对的,他们这些人自然必须听从。

顾葭哪里知道这一票人俨然是集体诈骗惯犯,以陆玉山这位凶名在外的老板为首,俱是演技派。

所以当他走进病房,看见虚弱沉静的陆玉山时,他有些乘人之危的尴尬,但他毫无停顿的走进去,顺手将门关上,随着‘咔哒’一声病房门锁扣锁死的声音,那病床上的陆玉山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的藏在阴影里望着体态优美、一举一动皆是动人的顾葭。

顾三少爷本来也想要开灯,可不知为何,转念一想,在黑暗里,看不清陆玉山的表情才好让自己有勇气开口,便留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余地,给自己,也给陆玉山。

“您好。”顾三少爷开启他的交际花模式,亲昵的走过去问候,“陆老板,顾某深夜来访,也不知有没有打搅到您。”

陆玉山瞧那顾葭携冷香而来,病都装不下去,只觉心旷神怡的紧,一呼一吸简直犹如吸大烟——要上瘾。

“怎么了?不说话?不说话我可是尴尬了,这叫我还如何开口求您办事呀。”顾三少爷首先示弱,他知道要求人办事总归是需要一点交情,一点退让的可怜,但他并非刻意学习这些技巧,似乎天生就会,天生的说什么,都让人无法拒绝。

“尴尬什么?顾三少爷可是我陆某的救命恩人,等我好了,还要请你用餐,你现在来找我,我自然很高兴,这说明我对顾三少爷来说,是遇到困难后第一想到的人,这还不足够荣幸吗?”陆玉山温和着嗓音,说道。

顾葭摇摇头,坐在陆玉山的床边,道:“这可是折煞我了,陆老板能够见我,我已然很感激,我不是来挟恩图报的,只是来寻一个合作,就……”

“就什么?”

“就是不知道陆老板有没有兴趣开一个报社,我这里有准备好的人手,但初期肯定是需要资金的投资,唔……可能开始不怎么会赚钱,但以后肯定会……”顾葭想当然的说着,他自己对生意是一窍不通,但凭借弟弟多年来的熏陶,也不是完全不懂,大概还是知道,想要得到,便需要先付出,至于办一个报社需要付出多少,这就是为难他顾葭了,他不知道。

“好,我入股。”

“啊?”顾三少爷还想着该如何说服陆玉山呢,谁知道这陆玉山就已经表示同意了。

“不过我想知道,我入股了,有什么好处呢?”陆玉山忽地又说,“我因为顾三爷投资,这是情分,可总不能让我亏得连裤衩都穿不上,你说是吗?”

就这么一句话,话题的主动权便立马转手到了陆玉山的手里,偏偏顾葭是没有知觉,反而觉得这人说的的确是个问题,要是亏了怎么办?

“那您说,该如何是好呢?”顾葭又看了一眼自己那昂贵的手表,手表里,秒针转动的飞快,好像低头抬头这么一个动作,就能转完一圈,“我对这个说实话很苦手,但却不得不做,或许我们可以请一个经理,然后是账房,印刷机这个可以租,场地已经有了,所以或许花不了多少钱吧。”顾葭目前能想到的用钱的地方只有这些。

谁知陆玉山却是笑了笑,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不止,我的三少爷,办报纸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首先,这需要很多人点头才可以办下来,你需要送钱,你还需要一群报童当街叫卖,需要名气才能卖的更多,还有同行之间的竞争,你写的东西若是一个不慎,惹了某些大帅的不快,那么下大牢的就不是你的朋友丁鸿羽,而是整个报社的人,包括我。”

“啊?这么严重?”顾葭以前没有和丁兄等人讨论的这么详细,再加上这四个都是从来没有办过报社的人,哪里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只是想办,就办。

顾葭要做的事情从来都是一帆风顺,他几乎还没有开口,就有人送上门来帮他;他想要的东西,几乎没有得不到的,总有人送;他遇到的问题,更是总有人帮忙解决。

“是啊,很严重,所以我为什么要为一群除了三少爷以外的陌生人担这么大的风险呢?”

顾葭沉默了,他还是第一次从陆玉山这里听到拒绝的话,但他虽然感觉陆玉山过于小心翼翼,却又不能强迫人家冒险,说到底那是人家的钱,他是借钱的:“那……是我唐突了。”

“不,不会,三少爷不要认为我是个过于小心的人,我说这么多,只是为了提醒你,不要把自己放在明面上,即便你是报社的社长,也最好推一个人上去,自己藏在后面,不要让我为你担心。”陆玉山说着,似乎忘记自己还是个病人,一下子坐起来,敲了敲脑袋,说,“不,我的意思是,不要让别人为你担心。”

“……”顾葭愣住,一时不明白陆玉山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不过还是很接受对方的好意,“我知道了,谢谢。”

“还没有到你谢我的时候。”陆玉山从床上下来,高个儿大长腿,一派的气势磅礴,走路丝毫不像是个要死的人,找到自己的衣裳就开始翻口袋,最后掏出个小小的吊坠丢给顾葭,说,“戴上。”

顾葭借月色,看见手里的吊坠是玉石做的玉玺,大拇指指甲盖的大小,精美绝伦,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这是什么?”

陆玉山慢慢走近顾葭,伸手又拿起顾葭手里的小玉玺,然后将锁着玉玺的红线展开,自个儿绕到顾葭的身后,低声说:“你去任何一家外国银行,拿出这个玉玺,盖章,需要多少钱,就能提多少钱。”说着,他也将这个玉玺牢牢的锁在顾葭那漂亮的脖颈上,打着死结。

“这……你不用支票的吗?若是我这个玉玺掉了怎么办?”顾葭想的地方和陆玉山不一样。

陆玉山则伸手情不自禁的摸了摸顾葭脖子上自己留下的印记,一面心擂如鼓,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那你可不要掉了,我只有这么一个,我的钱都在里面,他们认章不认人……”

“那你可真是个大好人!”顾葭再度看了看时间,说,“我现在时间不够,等我用完就把这个章还你,现在我必须得赶回去了,找机会再细商好吗?”

陆玉山刚点了点头,就见顾葭快步走了出去,又回到他的光明之地,留他再昏暗的病房里,不过顾三少爷好歹回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和再见的摆手,陆玉山见状,脚步被勾着几乎就要随其一块儿离开,但很快在顾葭消失在转角时,陆玉山又终于掌控住自己的身体,坐回病床上,良久。

他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把那印章交出去的,但却记得自己嗅道的冷香,与触碰到的肌肤的柔软。

他再次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完了。

他这辈子本该不会为任何人打破规则,他的世界没有为任何人留下一席之地,他算计了所有人,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草菅人命、为所欲为、不惧鬼神、甚至还亲手害死了襁褓里的弟弟,所以他不认为上天会给他什么好下场,一切美好事物的到来,一定有其险恶的用心,要么使得他一败涂地,要么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接近顾葭不是意外,这是他准备了很久的相遇,他调查过顾葭,从这人的软心肠,到和谁玩的好走得近,一切都准备妥当。他要到顾公馆去寻找关于十二山水画的下落,他要亲自去,这样才不会疑神疑鬼,心有怀疑。

结果这一去,他便遇见了活生生地,不只是再纸上和别人口里简简单单平面化的顾三少爷。

——他遇见了,他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