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少爷这话的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希望陆玉山一直在, 这样那个奇奇怪怪毫无逻辑的霍冷就不会突然冒出来又对他做些难以启齿的事,其中包括打他的屁股。
是的,顾葭只希望陆玉山看不见之前的所有画面,这样自己被霍冷像是尿床的糟心孩子一样被打得直哭的样子也就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了。
他拉着救星一样让陆玉山坐到床边, 生怕这人立马又被霍冷取代, 因此语速极快的连忙说:“你和霍冷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生病了?那回你突然掐我……是不是也并非你的本意?”
顾葭为陆玉山找好了借口,陆玉山若是不顺着这个楼梯下来,那还要等到猴年马月?
只见陆七爷垂着睫毛,手中还单手端着托盘,一言不发的样子俨然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葭见此情状,便笃定当时是自己误会了陆玉山,当即心情十分复杂, 被啃得破了皮的软唇抿成一条直线, 忽地一巴掌轻轻打在陆玉山的脸上,气愤却又克制地说:“你真是,害苦我了!”
陆玉山幽幽抬起眼帘,仰望站着的顾三少爷,他一边把手中的托盘放在一片狼藉的床上, 一边双腿微微岔开,让顾葭可以站在他以身体为包围圈的内部,他像是在笑, 但却笑得很悲伤, 问:“你何时苦了?白可行对你不好吗?”他这回的语气依旧带着尖酸刻薄的嫉妒滋味, 然而因为他很悲伤,顾葭便无法狠心下来指责这人心胸狭窄。
“哪里是这个!”顾葭手轻轻摸了摸陆玉山的肩膀,然而他这样后悔般的举动也让陆玉山轻而易举将他带到了身边坐下,他俩拉着手,顾葭很想挣脱,但被陆玉山紧紧拉着,便又算了。
“那你说吧,我何时害苦你了,你一件一件的说,我一件一件的道歉弥补。”
顾葭手一如既往十分柔软,在陆玉山那有着明显枪茧的手中,像是一片云彩,陆玉山不放过这片云,这片云也没有消散,只是溢出湿润的雾气,蓬在身边,巨大的自责令他不知所措,也说不出话来。
顾三少爷的巧舌如簧最终败在陆玉山无声的悲哀里,顾葭喉咙发紧,身体里还藏着会害他生病发烧的东西,他浑身的不舒服,不过这些都敌不过陆玉山附加在他身上的温柔,顾葭用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掩面,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责怪陆玉山说:“你有病怎么不早说呢……害我讨厌你还对你很不好。”
陆七爷偏头看向这位素来自傲又胆小的顾葭,熟悉这人的决绝冷漠也熟悉这人的天真烂漫,有时候陆玉山很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一个人将冷漠与可爱结合得这样完美,天底下再找不出一个狠狠甩了他却还能够让他觉得可爱的男人了。
陆玉山拉着顾葭起来,两人走到窗边的长沙发上。
他首先躺下去,然后拉着欲拒还迎的顾三少爷躺在自己身上,两人拥抱起来,竟是好像从未关系恶化那样亲昵。
“我记得,你很喜欢拥抱。”陆玉山原本想要在床上拥抱顾葭,但又因为顾葭那点儿洁癖的小毛病,便拉着人到了这边干净的地方。
顾葭此刻是陷入巨大自我怀疑里的时候,脑子里除了自己对陆老板恶劣的不理解,装不下更多的东西了,他听见陆玉山这样说,一时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趴在陆玉山身上,一面感受对方带给他的温度,一面好奇道:“你还记得啊?”
“为什么不记得?就因为你抛弃了我,我就要也要抛弃你吗?”陆玉山手掌跟哄小孩子一样拍了拍顾葭的后背,顺着顾葭那线条迷人的腰线弧度滑动,却又不带一丝除了温情以外任何感情,“你迄今为止霸占我心房两月有余,我是弱势群体,赶不走你。”
顾葭被逗笑了一下,从陆玉山身上撑起脸蛋来,认真的看着这人,说:“我从前有想过和你分手后,我们两个可以这样成为朋友,只不过没想到后来情况实在控制不了,你也没有和我说过你生病了……”
陆玉山不说话,手也在听见顾葭说这段话的时候停下抚摸顾葭后背的动作。
“你何时生病的?从前我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发现。”顾葭心有余悸,脸上的泪痕是之前几个小时酣战的暧昧残余,他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被人疼爱过渡的气场,奈何本人不知这样的气氛是如何让人心动的。
陆玉山露出为难的表情,摇了摇头,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什么?我不是多小气的人,之前你犯病做下的事情,我不计较了,但你我既然恢复了朋友关系,又有什么不能说呢?”
“不是不能,实属不想。”陆玉山伸手揉了揉顾葭的头发,黑发穿过他那手掌指缝,使得他指腹轻易划过顾葭嫩嫩的头皮,掌控着顾葭的后脑。
“为什么?”
陆玉山哈哈笑了一下,道:“今夜你话很多呀,微之。”
顾三少爷被敷衍得更加急切想要知道答案,陆玉山越是遮掩,他便越怀疑陆玉山的病情和自己有关,很可能甚至就是他导致的!
可既然陆玉山不说,顾葭就又有一丝回转的余地,可以安慰自己:或许不是这样呢。
然而这样不上不下的感觉着实不好受就是了,顾三少爷既想知道,又庆幸自己不知道。在这样下去,顾葭怀疑自己恐怕也会疯掉。
“对了,微之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陆玉山忽地问起这个,明显在转移话题。
顾葭心不在焉的回答:“是天津的杜明君。”
陆玉山眨了眨眼,望着天花板上有着繁复花纹的墙纸,嘴角勾着一抹笑:“下次我得见他一次打他一次,居然给你取了诗人元稹的字,太不吉利了。”
“不吉利?”顾葭好奇道,“既是诗人,而且耳熟,难道和他同一个字还不好?”
“不好。”陆玉山嫌弃地念了一首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首诗你以为如何?”
“很好听呀。”顾葭这个半文盲还是懂得欣赏的。
“不好,这是他辜负了一个女子娶了另一个人后半夜思念初恋所做,实实在在是个不专心的男人。”陆玉山说到这里,他声音温柔地对顾葭说,“都是你那位杜兄的错,怎么给你取这样一个字?我实在很想揍他。”
顾葭没意识到自己自从和陆玉山化开心结后,就一直被逗笑,但即便没有意识道,顾葭也清楚这样下去不好,在陆玉山身上歇息了好一会儿,便坐起来,说:“浴缸里的热水该冷了,我得洗一洗。”
陆玉山没有阻止,反倒面露愧疚之色,老妈子一般伺候顾葭脱衣裳,到了浴室里面也是尽职尽责的帮忙引流,让顾葭洗得干干净净,又拿来新睡衣给顾葭,但顾葭拒绝道:“还是穿外衣好,我又不在这里睡。”
陆玉山一愣,说:“抱歉,我以为太晚了,你不回去了。”
“不,还是得回去,不然可行见不到我会着急。”他们的话题渐渐又倾向之前糟糕的半强迫□□上,顾葭一边系上扣子,一边犹豫着,好半天终于是鼓起勇气,拽着陆玉山的袖子,目光盈盈地盛满璀璨星河,说,“有件事,我想要求你。”
陆玉山垂眸看着顾葭,心里感受得到顾葭的确是原谅自己了,可这也实在原谅得太快,太不真实了,让陆玉山不知道是说顾葭过分大度,还是顾葭当真是因为愧疚抵消了他们之间的矛盾。
还是说……
他的小葭本身就并不想恨他,讨厌他,一旦找到原因,就欢天喜地的顺坡下驴,因为小葭心里,也有他。
陆玉山不动声色的藏起这些因为过度分析而产生的乐观,对顾葭予取予求:“你说。”
“我也不知道对你来说,会不会太过分,但我实在是……也很走投无路,因为之前你的那个……你发病的时候,对我很凶,你家里人都看见了……”顾葭声音小小的,像是嘴里含了个樱桃,让人非得竖起耳朵才听得清楚。
“哦……你不必说,我都知道。”陆玉山面上露出尴尬的颜色,对着顾葭又是作揖又是叹息,“你不必说了,我知道怎么做,我让你丢脸了,我会想办法。这样好了,今夜你不要走,我去门口跪一晚上,第二天大家就都知道我错了,不动声色的帮你找回脸面好不好?”
“这个……”顾葭竟是当真认真考虑此事的可行性,“可以吗?”
“可以的,你不必介怀,说到底,霍冷的做所作为让我来负责合情合理。”他苦笑。
“怎能说是合理呢?你们不一样。”顾葭说起霍冷,眼神里都是厌恶和显而易见的恐惧,总害怕下一秒这个幽灵一般的人物又占据了好人陆玉山的身体,将这样一个大好人变成易怒疯狂的野兽,“他是他,你是你。”
“……”陆玉山指甲掐进手心,仿佛在忍耐什么,“不,小葭,你不懂。”
“我不懂?”顾三少爷端着放在床边的托盘到一旁的小圆桌上坐着,仿佛在自己家一样自在,有着牙印的漂亮手指头捏起镶了红宝石的勺子,搅动切了细碎香菇的咸粥,“我懂,你这个病是……就像被另一个人占据身体那样对吗?你发病的时候,你做的都不是你想要做的,都是那个人控制了你,我知道的。”
陆玉山深呼吸了一下,坐去顾葭身边,看着顾葭没什么力气、颤颤巍巍的挑米吃,接过那精致的小碗便作势要喂顾葭吃饭。
顾葭意外的看着陆玉山,刚乖乖张嘴吃了一勺,便听得面前冷峻的陆老板声音平静地说:“顾葭,你错了,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好,我并非一个好人,我只是对你好而已。”
顾葭点点头,习惯道:“我知道。你不要把我看作傻子,无忌也并非是什么善人,他也只是对我好,但在我心里,他就是世上最好的人。”
“你说霍冷所作所为都是我不愿意的,这也错了,正是因为我想要干脆掐死你,以此留住你,可又舍不得,他才会出来帮我做,他于我而言更像是我的另一面,是我无法掌控的欲-望。”
盛着融粥的勺子抵在顾葭唇上,顾葭却因为陆玉山这段话而迟迟没能张口,他望着陆玉山,眼底都是清清澈澈的迷人的浅光,惊讶着:“你……”
“是啊,害怕吗?”
顾葭老实的点了点头:“可还是不一样,你不愿意的。”
“如果我真的不想,他就不会出现了……”
顾葭眼睛忽地睁大,仿佛是从陆玉山的这句话里找到了之前的答案!他狼狈的伸手伸出一根指头放在陆玉山唇间:“不要说了,你们是不一样的,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可以继续恨我讨厌我,我没有关系,只要不要忘记我。”
顾葭心里难过,他抗拒道:“事到如今你孩说这样的话做什么?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了,而且我和白可行现在在一起,你我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让我没办法朝他解释……”
“那就不解释。”
顾葭一愣,随即摇头:“不行!”
“你很爱他?”
顾葭没办法撒谎,愤恨地吃掉凑到唇边的粥,说:“他很好。”
“那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呢?因为他救过你?就算救过你也不需要你以身相许的。”
“这是他想要的,而且我已经答应了,出尔反尔不好。”
“这么不好?你对我都可以出尔反尔,对他可行。反正他叫白可行。”
顾葭气笑道:“你这人,还是那么说话难听。”
“我这人……还不是因为喜欢你。”
顾葭脸颊还有着微微的浅红,心里也乱的很,说:“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要同你说几道你才懂?”
“我不愿意懂,你说一万遍也没有用。”陆玉山见顾葭并没有特别严厉的指责自己,便像个勾引有妇之夫的第三者,给本身意志不坚定的顾葭出馊主意,“要么,你回去后就同白可行分手,放过他,让他早日脱离苦海;要么就告诉他实情,说是被我害成这副模样。”
顾葭身上到处都是伤,的确是想要撒谎都没办法。
顾葭一边让熬得软软的米在自己舌尖化开,一边调侃陆玉山说:“你是想被他打一顿吗?他打架很疯的。”
顾葭没见过陆玉山打-群-架的样子,唯一一次在天津被围困,顾葭还不喜欢陆玉山,陆玉山也怕吓着顾葭,将人放到围墙上坐着把眼睛闭上。
陆玉山语气里透着轻蔑:“他?呵……”
“你倒是自大得很,算了,你少来给我出馊主意,让我仔细想想吧。我若是能在这里住到身上印子都消了就好,可你的病又不时发做,这个法子不行;若是我和白可行说我是被你打了一顿,他估计也不信,无忌那里也是个问题……”
陆玉山听顾葭提起顾无忌,眼底便冷冷的:“你弟弟……估计不需要你说一个字,就全猜到了。”
顾葭无奈地笑了笑:“是的,他就是这么聪明。”
“我可没有夸他,你倒美上了。”
“无忌来上海后很忙,我不应该让他操心的,糟糕!现在这样晚我还没有回去,他肯定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顾葭着急起来,也不喝粥了,焦虑的想要现在就走,可是现在走了,一会儿陆玉山下跪一晚上的戏码的表演力度可就大打折扣了,他走了,陆玉山跪谁啊?
陆玉山看顾葭腿都还酸痛着就扶着腰走来走去,一把拉住顾葭,说:“不要怕,如果他们来就来,我一力承担。”
“你承担个鬼!”顾葭皱眉,“无忌不喜欢你,不要让他更讨厌你了。”
“为什么?”陆玉山眼睛忽然胶着的深深看着顾葭,像是要将这人一口吞入腹中,消化个干净,“你不希望他讨厌我?为什么?”
顾葭解释不出来,敷衍说:“你怎么这么罗嗦?”
“我为什么不能罗嗦?我已经是个疯子了,再啰嗦一点,没人在乎。”
“你不要这样。”顾葭见不得陆玉山自暴自弃的样子,之前畏惧讨厌陆玉山的时候,顾葭才不管他呢,现在知道一切都是误会,是他害得陆玉山犯病,那么他便对陆玉山仿佛一下自有了十二万分的同情,“玉山,我没有见过比你更聪明绝顶的人,你更适合之前见到我,看也不看我的高傲样子。”
“那是我在生气。”
“没错,生气也好,但不要说没人在乎你,你非常帅气、充满魅力、肌肉非常漂亮,知识渊博、无所不知、你……唔……”
陆玉山一下子堵住顾葭的唇,深吻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松开彼此的时候嘴角都藕断丝连着银丝,顾葭软在陆玉山怀里,怔怔的看着后者,陆玉山深情地凝望顾葭,说:“你在我心里,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