樘华封了爵, 又在户部领了差事。
这样大的事,定无可能瞒着父兄, 他一早写了信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番。
他父王的信率先送来, 景勋一接到信,便令人将信送来。
樘华的院子里专门留了个书房, 他坐在书房里温书, 窗棂外草木正繁盛, 午后阳光透过树木,点点掉落在地上, 仿佛碎金一般。
上午樘华才去了户部, 昏头转向地跟着桓伊阳转了几圈,又学了些东西, 整个人脑袋还有些昏胀。
他揉揉太阳穴, 展开信纸。
他父王写信向来简短, 此时也不长,寥寥几句话, 先是鼓励他一番,又交代他好好为陛下分忧,最后方道, 他为兄长, 家中弟弟功课不成, 要多看着些。
前两点还好, 后一点算什么事?
樘华叹了口气, 若不是他父王放纵,他们兄弟间关系也不至于这样糟糕。
樘华双眼盯着信纸出神。
薄雾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公子。”
樘华抬头,道:“进来。”
薄雾出现在门口,她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放着点心茶水等物。
樘华让她放下,看着她特地打扮过的模样,若有所思。
樘华向来不喜人贴身伺候,尤其不喜侍女贴身,薄雾将东西放下后赶忙退出。
樘华轻吁一口气,坐在椅子后边写起这几日的计划来。
他清瘦的身形在午后充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高挑优雅,垂下眼写字时,长长的睫毛连成一排,仿佛一柄打开的小扇子。
随着年龄增长,他面部线条又利落了些,却无成年男性那种锋利,而是干净又清晰,显得格外美好。
景勋过来,一入眼便瞧见了这般景象,呼吸不由轻了几分。
樘华察觉到人的视线,抬头,见是他后笑了笑,“景侍卫长。”
景勋点头,说明来由,“世子来信,我给公子送来。”
樘华脸上现出笑容,“多谢。我瞧瞧。”
景勋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樘华。
樘华请他坐,又让何桦进来倒茶。
景勋道:“公子不必招待,我还得巡视府里,先回去了。公子若要回信,待会差人给我送去便是。”
樘华点头应下,目送他出去后,满怀期待地拆起信来。
顾樘昱信较长,足足写了两页纸,一个个字飘逸锋利,极具个人特色。
他亦先恭喜樘华一番,又多谢樘华送的银票,而后告诉樘华,此时仍是多事之秋,需谨言慎行,低调做事便成,莫与皇子们过多牵扯。
随信最后,他送樘华一别庄,房契地契由他的小厮一道送过来。
樘华看到最后,不知该说什么,他大兄向来出手阔气,皇都外的庄子也说送便送。
皇都东西贵,连宅子别庄等也比别的大城贵三成。
顾王府极少在皇都附近置办产业,都一杆子支到外头去了。凭顾王府家资,在皇都附近置产也置不来多少。
傍晚长兄的仆从送来已更好名的地契房契,樘华方知这别庄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足足三百多亩,庄子就在皇都外头,靠近南骅河,乃是十足的好地方。
樘华粗略估算了下,这庄子起码值四万两,还不算出产。
樘华在濡川县有一处庄子,价值三万两有余,皇都外这庄子价值四万两,江平原那处庄子便宜些,也要八千多两,再加上三万多两身家,他此时足有十万家财。
短短一年,比起苏杭巨贾来说,亦不差什么。
樘华将房契地契收好,给各方人马写信。
他先前打算让谷准带人来皇都烧琉璃,没找着合适的地方,便一直没让他们动身,此时时机到了,也该叫他们过来。
奶兄江平原那头不必动,香云纱无论染还是晒,都需大量空间与仆从,将人弄过皇都这边,成本将大幅上升。
他们培养出来的优质河泥也不好弄,换个地方,再捞这里的河泥可能不会有那样的效果。
樘华晚上将事情与先生一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分享自己的喜悦。
阮时解:“这么说来,你还差一个管家?”
樘华点头,抱着抱枕,郁闷道:“旁的还好说,培养左臂右膀哪有那样容易?”
阮时解含笑问:“一定要买人自己培养?”
樘华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家先生多半有主意,忙一咕噜滚起来,摇头道:“不必不必,先生您有法子?”
阮时解对上他期待的眼睛,笑了笑,“我们这里一般都去人才市场挖人。”
樘华想了想,叹道:“这法子是不错,不过怕外头请来的人不忠心,别庄的秘密被泄露出去。”
“你们那里比较特殊,你现在不是有封号?你请到人,给高薪利诱,用身份威压,如果这样他都背叛你,那么买来的人多半也会背叛你。”
阮时解徐徐说道:“你现在追求的不是一般的仆从,而是有一定能力手腕的高级人才,这种人,你很难在低端市场里买到,你现在面临两条出路,一是直接在外面请,二则自己培养。”
樘华心里多少也知道,他苦恼道:“我知,奈何实在找不着。府里倒有几个不错的管事,我又不能拐了去。”
阮时解见他抱着抱枕在沙发里翻滚,知道他嘴里抱怨归抱怨,心中还是极为高兴,眼底里也跟着多了些笑意,“他们你是拐不动,他们家中子侄拐来一两个总不成问题。你找人问问,看有没有人给你推荐一二,要是有,你考察一下,差不多可以用起来了。”
樘华点头,抬眼看他家先生,而后往他家先生身边蹭蹭蹭,蹭到极近的距离方道:“先生,你说我日后管田地如何?”
“在户部管?”
“嗯,我还未确定具体职责,上官让我在户籍、田地、俸饷中任选一样,我估摸着,田地最好管,到时看能否借职务之便将先进种田方法带回去。”
阮时解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笑了一下,“我觉得可行,不过你得收着点,别一下暴露太多。”
樘华立即点头,“我知!”
“我给你买点相关书籍,你先吸取点先进经验。”阮时解撸了把他脑袋,“你现在还准备恩考?”
樘华在他掌心里拱了拱,转头看他,“要的,若不经过恩考或科考,总有些立身不正的意味,日后要想在朝中升官也难。”
樘华没有太大野心,却也不想一辈子当个正六品的员外郎,太丢人了。
阮时解被他拱得手心酥麻,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背在身后,“那快去看书。”
两人在书房各自做自己的事,书房安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樘华要看的书很多,其中包括陈穗列的书单,也包括阮时解给他开的小灶,摞起来有一大摞。
他在书堆后面埋头苦读,是不是还得拿笔写写记记。
他才来这里一年多,阮时解有时碰到他的手,还能摸到他无名指上的茧子。
樘华察觉到目光,从书堆里抬起头,疑惑地问了句,“先生?”
阮时解:“我忽然想起来,周六要回家陪父母吃饭,周日才回来。”
“啊?”樘华突然收到这个消息,愣了下,心里仿佛有个秤砣般,原本飞扬的心情一下便被拽下来了。
阮时解盯着他的神色,柔声问:“周六你过来,我让陈穗他们陪你去玩。”
樘华抓着笔,隔了好一会闷闷应一声,“我不想与陈兄他们去玩。先生,我能就在书房里等您么?”
阮时解笑他,“这么黏人啊?”
樘华抬起眼,有些不好意思,强撑着辩解一句,“陈兄与贺兄乃恋人,我与他们在一道不大好,容易变成那,那什么电灯泡。”
“那要么你过来,想我了到时给我打电话。”
樘华想了想,“视频可以么?”
“可以,你喜欢就可以。”
樘华心情这才好了起来,“先生,到时我们视频罢?我还未与人视频过。”
阮时解应下。
樘华低下头,高高兴兴地继续看书。
樘华现在颇有些忙得脚不沾地,户部事情繁多,他每日只去半日,去了跟在桓伊阳身后学,那样多东西,只学得他头昏脑涨。
下午要将上午学的东西记下来,还得温书准备恩考。
天气早已热起来,外头蝉鸣阵阵,樘华有些苦夏,整个人又瘦了些,脸上仿佛只绷着薄薄一层皮肉,显得眼睛越发大。
阮时解现在已忍不住每晚给他加宵夜喝补汤。
这日樘华刚从户部回来,饭还未来得及用,外头何梓进来禀报,“公子,江爷那头让人运了一批香云纱来,人正在外头等着。”
樘华换衣裳的手顿了一下,问:“谁在外头等着?”
何梓见他误会,忙道:“是个叫甘秋的人,公子可要见一见?”
樘华道:“让他去会客厅,我换完衣裳便来。”
薄雾正伺候樘华换衣裳,闻言瞧瞧瞪了何梓一眼,低声劝解道:“公子还未用饭,不若用了饭再去罢,莫饿坏了胃。”
“不碍事,我在马车上用了些点心垫补,午饭晚些吃不打紧。”
樘华说着,抬脚带何梓何桦去会客厅,薄雾在后头望着他背影,悄悄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