樘华接到信时愣了好一会。
他父王自他小时候起便常在边疆, 基本没有哪段时间在皇都待到半年以上。
一时间, 樘华心里涌现出无数猜测与担忧,他坐在书房那把太师椅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打起精神来,继续处理农研所的事情。
现在还不太冷, 农研所有田仆二百一十六人, 都是正当壮年的男子,
侍卫六十人, 还有在樘华请求下, 特调来的小吏三人。
农研所旁边建了房子, 这些房子乃先前所建,除两间大灶房外全是泥砖屋,上头盖了黑瓦。
田仆睡通铺,十人一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基本无歇息时间。
樘华将情况大致弄清楚后,第一件事便是改善田仆的生活质量, 每五日一次肉食。
这举动得到了田仆们的热烈欢迎,田仆们的心立马安定下来, 接下来的工作也好做。
在安排工作的同时, 樘华还命人过来盖房子, 他自己的院子要另外盖, 仆从侍卫们的居所也要另盖, 田仆们的房子则要休整,免得像去年雪天那般,房子塌了,最后压死人。
樘华有钱有势,很快便找到了工匠,农研所这边两百多健仆,搬砖挑沙极快,农田旁边,山脚下,一排排房子像春苗生长般,一日日拔地而起。
樘华并未让他们所有人都去建房,而是轮着来,二百一十六田仆分成了二十二队,前二十一队每队十人,最后一队为伙头队,只有六人,挑的乃是田仆中的做饭好手,专门负责田庄里的饭食。
每日有五队被抽出来一起建房,剩下十五队则整地开始种萝卜、白菜、包菜三样蔬菜。
皇都冬日天气冷,几乎种不了什么别的植物,樘华第一年接手,也不想种太特殊的东西,只种些寻常蔬菜。
这些菜都不难种,若是种好了,基本上第一茬就能赚钱。
历时五日,牛棚与猪栏皆建好了,樘华吩咐底下人去买五十头猪与二十头牛回来,猪买小猪便成,牛可买大一些的牛。
樘华手下的小吏都来自于户部,其中李昌利从他进入户部的第一天就跟他打交道,为人十分精明。
听到樘华吩咐后,李昌利暗地里过来禀报:“顾大人,此时已近冬,草粮稀少,不然等来年春日再买,免得养不活。”
樘华听了颔首道:“你不必担心,我们这里这么多人,菜叶草料加谷糠,养那么一点牲畜没问题。”
李昌利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好多说,只得跟同僚孙欣言及傅政博一道买猪羊去。
樘华向来精明,年纪不大,官却做得风生水起,谁都不敢糊弄他,尤其他们三个从户部过来的小吏,第一回独立当差,慎之又慎,就怕出了纰漏。
他们按樘华的吩咐,从牲畜市场买来猪牛。
樘华带人亲自查验过,牛都是半岁到一岁大的小牛,猪则是圆滚滚的猪崽,好好养,想必明年会有大收获。
这日樘华查看过田里的情况,做好记录,转回牲畜这边,问他们:“猪可阉割过了?”
李昌利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头,“回大人,猪才买回几日,还未来得及阉割,我明日便找匠人过来阉猪。”
樘华点头,又吩咐,“这批小牛可以穿鼻环了,小心些使,莫伤了小牛的身子骨。牛还小,草料上也用心些,按养马的标准,用些黑豆鸡蛋等好料。”
李昌利心中惊奇极了,也不知道他家大人年纪轻轻,哪来那么多心得,忙恭敬应下,“小人回去便吩咐。”
养了猪牛,马上便有尿粪可用。
樘华让田仆中几个堆肥好手开始堆肥。
皇庄里本来便有十头牛,加上新买的二十头,一共有三十头。哪怕小牛身子骨还嫩,轮换着用,犁地是够了。
地犁好耙好,樘华开始令他们种菜。
与先前不同,樘华特给二十一组田仆划了各自的实验田,每组十亩地,种同样多的菜,给同样多的肥料,等收获时得看哪种收获最多,到时另有奖励。若是种得太差,也会有所惩罚。
这等变化充分调起了田仆们的积极性,几乎每一个田仆都铆足了劲儿努力种田。
皇庄这头一下子变得生机勃□□来。
樘华他们有余力,又让人买了鸡鸭各五百只回来,养在皇庄里,鸡鸭粪便也派上用场。
短短一个月不到,皇庄大变了模样。
一排排白墙黑瓦的大房子拔地而起,其中还包括两座特别的院子,一座乃是樘华办公所用,一座则是他暂住的院子。
他暂住的院子离其他房子有些远,外头用高墙围起来,隔绝一切窥视。
办公的院子则在建筑中间,周围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鸡犬鸣声,猪牛叫声,田仆们干活的吆喝声,各种声音充斥在里面,每日都热闹得紧。
樘华犹不罢休,着人在山上种了竹子,沿河种了桑树,又派人疏通沟渠,几乎每一亩田都能直接或间接地从沟渠里引水。
这几项工作都未做完,他又安排人修路,田被划成一块块整齐的大区域,有平坦的泥路遍布在上面,路上可通牛车。
十月初,皇帝心血来潮,突然摆驾到他在小小的田庄。
李昌利等人接到消息时都快吓傻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过神来又慌忙派人清理田庄,自己更是去洗澡,差不多洗脱一层皮,换上新衣新化新帽新鞋,整饬干净了过来迎接圣驾。
其他人同样惶恐,除樘华外,这里的人活了大半辈子都未见过圣驾,猛然接到这个消息,胆小的吓得脸都快白了,又害怕又激动。
樘华倒淡定得很,众人看在眼中,心中佩服得紧,樘华的威严在这小小田庄那陡然提升到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正式接驾那日,樘华带着圣上参观他们的田庄。
萝卜,白菜,包菜等小小幼苗已经长起来了,在寒风中迎风招场,嫩绿绿的颜色让人很是欣喜。
路边水渠修得很干净,水渠边上种了桑树,水渠底下则种满了水草,哪怕冬日水草不怎么茂盛,也能看得出绿龙龙一层颜色。
再看远处,一栋栋白墙黑瓦的房子,整整齐齐立在一边,看着就让人舒坦。
皇帝不由笑道:“你这地方弄得不错。”
樘华道:“皇伯父明年再来,这地方会弄得更好。”
“哈哈哈,有志气。”皇帝大笑,看着水渠边上的树苗,问道:“你这种的是桑树吧?”
“皇伯父好眼力,正是桑树。”
皇帝每年春日要亲耕,皇后要亲织,为天下表率,他认得出来一些平常的作物。
看见桑树,他不由好奇:“你在种桑树作甚,朕见你这里并无女娘,难不成让那些汉子去养蚕织布?”
“臣未抱这心思。”樘华笑道:“皇伯父您看,臣这有青壮田仆二百一十六人,另有侍卫六十人,大多单身,也有少部分成了亲,却得分居两地。臣思量着,夫妻相聚乃是人伦,待庄子情况好些,臣便想法子让他们成亲,先前成了亲的,也可将家中妇孺接过来。”
“这法子倒是好,不过朕记得你想弄的乃是农研所,而不是经营田庄?”
樘华正色道:“臣未忘,臣在自个田庄里便采取这样的模式,臣挖鱼塘,塘边种桑树,庄内女娘养蚕,桑叶喂蚕,蚕沙喂鱼,鱼粪塘泥给桑树堆肥,这样一个循环,不必耗费多少精力,田庄的收入却大幅增长。”
樘华接着道:“臣想弄这农研所目的也就两个,一是将农作物产量提升上来,二则是增加农人收入,让他们不至于过的那样困苦。既然目的能达到,何必在意它是否符合旧制?”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好,年轻人,正应当有这股朝气方是。”
樘华谢恩,“皇伯父提点,樘华必铭记于心。”
皇帝过来转了一圈便走了,朝中聪明人皆明白今上对樘华这农研所的重视,原本细小的声音消匿下去。
左右不过是一些田与经费,外加一闲职一般的四品官而已,不值得费神。
朝中又平静下来,平静的外表下,几位皇子之间的争端倒是越发剧烈,堪称暗流翻涌。
现时朝中主要争位势力分三股,大皇子居长,天然占据优势,是为一脉;二皇子在所有成年皇子中能力最强,矮子里拔高个,又是一脉;五皇子则养在皇后膝下,算是半个嫡皇子,纵使年纪小了些,也受到不少支持。
樘华远离了政治中心,顾王府却在这股风波中越显突出。
靖宁王身为一方郡王,本人乃边军监军,长子领兵,次子圣宠正浓,谁都无法忽视他们这股势力。
樘华哪怕躲在庄子里,也有不少人过来拜访,大皇子与四皇子还各来过一次。
这日晚上,阮时解问起他那边情况时,樘华长长吐了口气,“我这头还好,我无兵无权,哪怕下场,也碰不上什么用处。就是我父王马上要回来了,瞧着像是皇伯父的意思,不知皇伯父意欲如何。”
“你家只要不出错,皇帝应该就不会撕破脸。”
樘华无奈摇头,“谁知晓,亦有可能皇伯父觉我府上势力已大,打算削弱我家。”
阮时解:“权势小一些总好过日后被清算。”
“我也是这般想,就是不知我父王回来后是否还出去。”
“你希望他出还是不出?”
樘华想了想,道:“还是莫要出去罢?我父王年岁也大了,在皇都平平安安养老也顶好。纵使我大兄,我也希望他能回来,边疆刀剑无眼,未免太过凶险。”
阮时解道:“看这情形,你皇伯父多半要叫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