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只有查尔斯和甄维斯知道。
X教授没有让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甚至在回到现实后，他很快也离开了, 将空间留给了甄维斯。
他以为青年会哭一场，再不济，也会发泄一下, 他清楚地知道青年内心几乎要被那些灰暗的情绪压垮。
但他没想到的是，当甄维斯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 他的眼眶甚至都没有红一下。
在虚构空间里哭泣的青年仿佛只是个幻觉, 现实中的他除了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能证明的确发生过什么外，表情看起来甚至一切如常。
“我该离开了。”甄维斯这么对X教授道, 他单手插在口袋里, 眼睛看着教授, 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飘忽。
只是表面正常了而已。
教授坐在轮椅上，他微抬着头，其实很想和甄维斯说点什么，但最后他只是道, “天都快黑了, 而且晚上有可能会下雨，你先休息一晚吧。”
“我……”
甄维斯张口，明显是要拒绝, 但随即教授便微笑着道, “我记得你是个路痴, 对吗？如果你走了, 你真的能在可能会下雨的晚上找到住的地方吗？”
甄维斯：……
他默默地咽下了拒绝的话。
好吧，就连甄维斯自己都不相信他会不会迷路很久然后再次发现自己就在一公里的范围内打转。
他最后答应了住了下来，教授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
当夜幕降临时，X教授的书房依旧还亮着灯，他的能力能够让他确保自己在和人交谈时不会被窥视，而现在这个时间大部分学生也都已经入睡了。
他正在和英国的两个人对话。
麦考夫十指交叉抵在腹间，他坐在办公桌后。不同于麦考夫端端正正的坐姿，坐在沙发上的托尼摊开手放在沙发扶手上，翘着二郎腿，十足地一副大爷样。
贾维斯则将视频投影到半空中。
“他的记忆几乎都找回来了，”X教授并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虽然甄维斯经历过多次洗脑，幸运的是，还没有到最差的那一步，所以我能帮他把大部分的记忆找回来。”
托尼扬眉，“听起来似乎是一件好事。”甄维斯既然找回来了几乎全部的记忆，至少这他终于不用再为那个组织做的事情背锅了。
托尼对那个藏在暗处不干好事乱给人扣锅的组织以及很不满了。
“但是还有另一个坏消息，是吗，查尔斯？”
就像是托尼用‘似乎’两字一样，麦考夫也同样察觉到了X教授的未尽之意。
查尔斯点了点头，“我说的几乎里，有一个极为重要，是我们急需知道却被漏掉的记忆。”
麦考夫眼神微暗，他的声音几乎和托尼同时响起：“他大脑里的那个东西。”
“他脑袋里的东西。”
两个同样天才的人对视了一眼，他们的表情不约而同地变得严肃起来，包括视频那头的教授。
鉴于甄维斯现在的状态，他们没有想过去找甄维斯试图让他回想起任何跟他大脑里的那个东西有关的回忆，而是三个人商讨了起来。
麦考夫率先指出不对劲的地方，“甄维斯小时候并不路痴，”他顿了顿，眼神微暗，“……虽然他几乎待在家里，但我确定他没有这个问题。”
“他还留有自己的思维方式，”托尼接口，他眉头紧皱，同样沉思，“这说明那个组织并没有把他打造成一个不会思考的武器的想法，而只是动了他的记忆，既然他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强烈的意愿找回自己的记忆，也许他脑袋里的那个东西屏蔽或者刺激了什么。”
“您还忘了一件事，sir。”
在这个时候，人工智能先生并没有保持沉默，甚至比托尼更快发现一个他们曾经遗漏的事情。
“什么？”
“甄维斯在思维附着于网络里时，他从没有迷路过。”
麦考夫屈指敲了敲桌面，他的大脑快速思考着，很快得出一个结论，“看起来这个东西是作用于他的身体里，如果思维脱离了身体，就无法起效。”
也许这就是那个组织想要达成的目的，甄维斯容易迷路，就意味着他如果想要叛逃就更容易被抓住，但动用能力的时候却又不会这样，那么对任务就没有什么影响。
“他们计划得可真好。”托尼语气里带着发自内心地厌恶。
“轰隆——”
雷声骤响，没过多久，大雨倾盆，偶尔闪过一道雷电，划亮了天际。
就如同X教授所说的那样，晚上下雨了。
这么大的雨声，很容易吵醒浅眠的人，更不用提躺在床上的人本来就没有睡着，黑暗里，青年睁开了眼睛。
他从床上走了下来，站到了窗户边，伸手将它们推开，看向了窗外。
凉意从被打开的窗户透了进来，恰在此时闪过一道雷电，照亮了站在窗户边的青年的表情。
那双绿色的眸子倒映出惨白色的光芒，甄维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他能感觉到有雨水被吹了进来，落到了他的脸上，打湿了他的头发。
他想到了很多，那些重新回来的记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无法入睡。
他无法忘记那一幕。
他无法释怀他给九头蛇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在得到自己的记忆以前，他从来都觉得那些东西不重要，既然你连它们都记不起来，那么这不是意味着忘记了也无所谓吗？
直到现在，事实狠狠打了他一拳，还将他踩在了底下，轻蔑地告诉了他，他所认为的只是无知时的愚蠢想法。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从那一天开始，他所有的记忆都是虚假的。
雨水从脸庞上滑落，就好像是泪水一般，只有当看见青年眼角并没有泛红时，才知道那只是错觉。
眼泪从来都没有用。
甄维斯沉默地想，他靠在墙边，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眼神复杂而晦涩。
求饶也没有用。
如果眼泪有用，他当初就不会看着奥莉薇亚死亡，如果求饶有用，他就不会被洗脑，然后自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做出的决定，顺从地为九头蛇基地执行任务。
他也不会和那个人做搭档。
“我知道你在这里。”
甄维斯突然轻声开口。
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
青年没有回过神，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是他知道对方听到了。
“你在那台电视机里，贾维斯。”
被指出了存在的贾维斯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低的，就像是怕惊吓到了什么：
“我以为你想房间里继续保持安静。”
电灯闪了闪，在即将完全打开，照亮房间的时候，却突然熄灭了。
“……可以不开灯吗？”
“当然可以。”贾维斯的声音很温柔，他总是如此的温和，让人完全不觉得他像是一个非生命体的人工智能。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但是这一次那些压在心底的重量似乎减轻了一些，甄维斯知道，尽管这个房间里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雨声，但还有贾维斯陪着自己。
“我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你应该也知道吧，贾维斯。”
“嗯。”
“现在想想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挺傻的。”甄维斯低低笑出声，只是笑声很轻，很快，一下子就消失了。
贾维斯很认真地道，“我不觉得你那个时候傻，甄维斯。”
“小时候的我会把你认成爸爸，大概是我做过的最聪明的事情了，”甄维斯终于转过身，昏暗的房间内看不清他的表情。因为只是通过网络侵入到这台电视机，贾维斯也无法开启扫描看清楚，他只能听到甄维斯的声音里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大概是那个时候的我就凭直觉发现了，你比任何人都温柔。”
贾维斯觉得自己的数据库产生了点奇怪的变化，他其实能够从网络中搜寻到很多回应的词，但最后他哪一句都没有用。
“……这个时候我应该说谢谢，对吗？”一向低沉磁性的嗓音这个时候听起来有点干巴巴的，就好像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之前那句话一样。
人工智能先生强大运算器能够在一秒钟内处理上千万条指令，但此时他却思考了好几秒，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你那个时候也很可爱，甄维斯。”
贾维斯是真的这么觉得的，他那个时候偶尔会飘过一些念头，比如如果他也能像托尼那样捏甄维斯的脸，或者牵住他的手的话，会是什么感觉。
事实上，黑暗里的甄维斯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贾维斯之前听出来的笑意其实只是青年的掩饰，就算是刚刚说的话，也只是下意识地反应而已，其实根本没怎么经过大脑。
但此时因为贾维斯的这一句话，他唇角终于弯了弯。
虽然唇角的弧度转瞬即逝，但他的确笑了。
窗户终于被关上，甄维斯回到了床上，却发现自己依旧无法入睡，那些纷乱而沉重的念头让他没有什么睡意。
“我可以再听一次吗？”
“什么？”
“像那个时候一样，可以再唱一次晚安的歌吗？”
甄维斯静静地等待着。
当那熟悉的，低沉的嗓音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响起的时候，甄维斯闭上了眼睛。
每一句歌词似乎都携带着唱歌者的温柔，将他包围了起来，为他挥散开那些沉重的想法。
他的内心骤然一松。
有什么终于从眼角涌出，无声无息地滑落，在枕头上漾出点点深色的痕迹。
……
“他还没醒吗？”
“也许，”X教授叹了一声，“毕竟他刚刚才想起所有的一切。”
“好吧。”托尼摊手，他身体后仰靠在沙发上，无奈道，“看来我们只能坐在这里等了。”
他的话音刚落，X教授却又开口了，“他过来了。”
拄着黑伞，站在门外并没有进去的麦考夫在听到查尔斯这句话后，侧过头看向了走廊，那双淡灰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直到视线里出现了青年的身影。
甄维斯却在看见麦考夫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甄维斯。”
麦考夫喊住了他。
正在思考要不要转身离开的甄维斯：……
看来是逃不过了，他这么想着，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我很高兴你想起了一切，”麦考夫抬起手，为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微微一笑，“尽管有痛苦，但它是真实的。”
在听到麦考夫的这句话后，甄维斯抬眸看向他，对视几秒后，骤然弯唇，“是的。”
痛苦是无法避免的，但它们至少不再虚假。
“现在，我们来谈谈一个问题。”
麦考夫收回手，表情恢复成了一贯的冷静。
在托尼和查尔斯都从书房里出来后，他们看到了甄维斯投过来的求救的目光。
查尔斯露出苦笑，示意自己无能为力，托尼则耸肩，干脆地见死不救。
麦考夫并没有在意甄维斯的小动作，他背脊挺直，双手交握着伞柄，抬起下巴俯视着甄维斯，语气淡淡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不可拒绝的意味。
“你之前想要离开，是打算一个人回那个组织吗？”
甄维斯：……
请问我现在可以请求时间倒流吗，我一定会在昨天晚上就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