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又这又是何苦呢?

戚云舒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言语, 管家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大夫, 喉间也是跟着一阵发苦。

好片刻后管家才总算是发出声音来,他问道“就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关于这孩子的事情, 管家也曾经几次旁推侧敲,但戚云舒一次都为松口透露,就是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可戚云舒虽然并未说,但管家却看得出来,此刻他心中也并不好受。

大夫摇了摇头,只是道“戚当家的脉象极为混乱虚弱,这种情况下就算是现在保住了那孩子, 之后能不能顺利生下来也是个问题。”

话音落下, 那大夫又试探着看了一眼床上的戚云舒。

见戚云舒始终没有反应,他又道“就算当真生下来,也只怕会落下病根……”

胎儿不比成人,根本不禁折腾,就戚云舒如今这状况那胎儿还没流掉, 大夫就已经觉得惊讶。

像是听到那大夫的话, 戚云舒腹部传来一阵抽痛。戚云舒闭着眼,由着那抽痛蔓延到他全身, 让他越发喘不过气来。

管家张张嘴,他对那大夫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大夫出门去说。

出了门,管家领着大夫到了自己的房间,见四周无人, 这才道“当真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大夫摇头,道“那孩子并无生气,恐怕早已经……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需尽快打掉,不然拖得久了也会影响到大人。”

见当真没有办法,管家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他跟着大夫回了他的医馆拿了药,问了需要注意的,临走之前也不忘叮嘱一番。

那大夫自然懂其中利害关系,直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并未出过这次诊。

管家离开医馆回到戚家在这边置办的院子,他亲自熬了药,和着晚饭,一起端到了戚云舒房间。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管家离开后再无下人进来,无人点灯,屋内漆黑一片。

管家进屋,把灯点上,他把端进来的东西都放到一旁,然后站到了床前。

戚云舒依旧维持着管家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就仿佛已经晕了过去。

“少爷……”管家开口,声音都已沙哑。

戚云舒一动不动,管家见状,心中越发难受。

“少爷,我拿了些饭菜过来,你先吃些东西。”管家把饭菜端到床边。

戚云舒总算有了反应,他把手放了下来,睁开了眼睛。看到放在一旁的那药碗时,他身体颤了颤。

管家连忙伺候着把矮桌放到床上,又把饭菜放了上去。

戚云舒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食欲不振总是犯恶心,管家端来的东西都十分清淡,只有一碗小粥一碟青菜。

戚云舒拿了勺子舀了粥麻木的向着嘴里喂去,粥到了嘴里却是苦的,都苦到了喉咙里。

吃完小半碗粥,戚云舒便不再动勺子,他又躺了下去。

管家见戚云舒就没怎么吃东西本想劝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却始终没能说出口,他收了碗筷带到厨房,回来时带了一些灶灰和热水,对外只说是戚云舒又吐了。

重新回到屋内,管家反锁上门。

“少爷。”

闻声,戚云舒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

“药已经凉了,你……”管家劝不下去。

戚云舒睁开眼,他看向管家,管家端着药就站在床边。

那药和他平时喝的药一样又苦又难闻,但这一次,那药却又有些不同。

管家上前一步,把药放在了戚云舒面前的矮桌上。那药已经凉了有一会儿了,不烫嘴。

戚云舒坐在床上,微低头看着面前的那药。许久之后,就在那药都快凉了时,他才总算伸出手去端了起来。

把药端了起来,戚云舒可笑的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抖,他扯起嘴角冷笑一下,那模样竟像是要哭出来。

“……大夫怎么说的?”戚云舒听见声音,好半天后他才反应过来那沙哑得几乎认不出来的声音是他自己的。他知道管家肯定会再去问。

“说是没有生气,需要尽快拿掉,不然……”

管家自己并无孩子,他一直待戚云舒如己出,如今见戚云舒这副模样,他亦是疼到心坎里。

戚云舒听着管家的话,看着手里端着的药碗,只觉得连空气都变得苦涩,他喉咙间腹里更是苦得发痛。

戚云舒深吸一口气,狠了心,他端着药碗递到嘴边,药水入口,又苦又腥的味道立刻涌进鼻腔。

那药水顺着喉头滑下,微凉的触感让戚云舒喉咙都抽搐起来。

“咳咳……”戚云舒猛的把药碗放回桌上。

他手指伸进口中催吐,几乎同时,他扶着床沿便呕吐起来,连同之前吃下的小半碗粥一起,全都吐了个干净。

他这一吐,吐到肚子里都没了东西,吐到被牵动的胃都痉挛起来,那呕吐的欲望都还并未消失。

戚云舒趴在床边,不断发出干呕的声音。

凌乱披散的头发,惨白的脸色,满头的冷汗,以及床边一地的秽物,此刻的他早已经没有了往日在外人面前的风光,只剩无尽的狼狈。

“少爷……”管家吓了一跳,声音都哽咽起来。

放在矮桌上的药碗已经被戚云舒碰倒,撒了一床。药的苦味臭味掺杂着呕吐物的味道以及胃酸的味道,把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令人作呕。

管家连忙去一旁倒了一杯水过来,扶着戚云舒喝下,但那一杯水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戚云舒喝了水顿时呕的越发厉害。

“你这是何苦呢,这又是何苦呢?!”管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他试着去拍戚云舒的背,戚云舒却推开他又低头继续呕,管家见了,唤着戚云舒名字的声音都哽咽得越发厉害。

这一折腾,就直折腾到戚云舒整个腹部都因为长时间的作呕而痉挛抽筋,他才总算是停下来。

被管家扶着重新躺回床上,早已经是满头冷汗的戚云舒微张着嘴喘着气,他眼神空洞,面上全是痛苦之色。

管家哪里还敢再提药的事情,他沉默的小跑道一旁拿了备用被褥换了,又把地上洒满灶灰。

折腾完时,已是深夜。

戚云舒出了一身冷汗,导致身上的衣服都粘在身上,他却无心理会,只暗自咬牙沉默。

管家也不敢动他,生怕他一动又吐起来,再这么折腾下去是真的会把人吐死过去。

“我没事,你去休息吧。”戚云舒虚弱的声音传开。

管家没有说话,也并未走。

戚云舒闭了嘴,他现在都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地方在作痛,因为他现在全身上下都在抽痛,小腹、胃、胸腔,甚至是连手脚都是。

重新躺着不动,戚云舒毫无睡意,脑海中一片混乱。

这是他欠沈墨的,他自作自受活该的。只可惜了他肚里那个,投错了胎,摊上他这种人。

戚云舒情不自禁勾起嘴角,又是那冷笑的模样。狼狈的模样,惨白的脸色,再加上那自嘲的冷笑,戚云舒都已经不像他。

戚云舒突然倒下,之前与他在院子当中说话的余岩吓了一跳。从管家口中得知他是操劳过度后,余岩留下沈墨那盒子回了大作坊。

大作坊这边进展很顺利,沈墨那工坊效率很高,不到十天便把东西都做了出来。

沈墨拿着单子来找他交货时,余岩都有些意外,没想到会这么快。

东西做好,沈墨拿了单子过来交货。余岩抽查一番确定东西都没问题后,当天夜里便让人装车,第二天一大早就亲自送到了熊府。

余岩去的早回来的也早,不到半上午他便回来,回来的时候他又特意去工坊找了沈墨,传达替熊雷带的话。

“他问你有没有兴趣跟他一起去过几天的商会。”余岩道。

话音落下,他不等沈墨询问便又自觉开口解释,“那商会是青城这边经常会举办的一种黑市一样的集会,好些木匠会去那边买卖些老旧物什,偶尔能淘到些不错的东西。”

说是黑市,其实也不算是。

那市场是青城这边的木匠,以及一些相关爱好者又或者木料商人,聚在一起举办的像是集市一样的集会。

很多人会在那边买卖一些走街串巷收到的老旧家具,工艺品,又或者一些稀有的老料子。

那集会之所以被说成黑市,是因为那地方鱼龙混杂。

性质就跟倒卖古董的一样,那集会里买卖出手的东西都没有保障,全凭买家一双眼。

若是被打眼买了假货,那也是你自己技不如人,怪不了人。

当然那地方也不是没有真货,那里的东西通常都是收来的或黑路子得来的,好些连卖家自己都不敢确定来历,有时候稀里糊涂的也把真的当假的卖了。

那集会在他们这青城的木匠里也不算什么秘密,好些人都去过,余岩也是。

不过余岩也只敢看看,他对鉴定这些本来就不在行,自然不敢随便买。不然可能花光积蓄到头来却只买了一堆废木头,只能拿去烧火做饭。

沈墨被勾起兴趣,正好熊雷这边的单子也已经结束,手上无事,他想了想后应下邀请。

沈墨以前就没少四处跑去收一些老旧家具,他那赌眼的能耐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到了这边后他还从未遇到这种事,如今被提起倒有点怀念起来。

到了约定的时间,沈墨在余岩安排的下人带领下,傍晚夕阳西下时分,被带到了城郊的一处老旧房屋前。

这地方看样子已经有段时间没人住,房子破破烂烂,好些都已垮掉。

地势偏远房屋破旧,若不是因为越往里走来往的人越多,沈墨都有一种上了当要被带到暗处干掉的错觉。

到了地方,沈墨与那下人辞别,自己向着里面走去。

此刻已近夕阳西下时,天边的云彩都被映照得一片火红,沈墨朝着那边望去,很快就被晃花了眼。

往前走了大概有百来米,一个转弯,一条临时形成的集市便呈现在沈墨眼前。

老旧的房屋,弯弯扭扭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靠墙摆在地上堆满了各种木艺物什的小摊。

整条街道弯弯曲曲颇有些怪异,被摆出来的商品各式各样无奇不有,就连在街道上来往走动着的游客也是千奇百怪。

有锦衣华服,一看便知家底丰厚的富人。也有衣服补了又补,看着就知囊中羞涩的落魄匠人。

沈墨觉着有趣,他迈步向前,也准备随着身旁的行人一起进去看看。但沈墨才动,一旁就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了他。

“站住,你是什么人?”拦住沈墨的是两个年轻男人,看那模样不像是做木匠反而倒像是武夫。

“我与人约了在里面见面。”沈墨报了名字,又说明情况。

那两人却狐疑的对视一眼,并不准备放行。

“你说你是戚家的?我怎么以前都没见过你?”其中一人打量着沈墨,显然是不相信沈墨的话。

“你这冒充也不冒充个靠谱的,戚家是你能进去的吗?”另一人推了沈墨一把,要赶人

戚家是什么地方他们自然知道,但却从未听说过戚家有这样年轻的大师傅。

沈墨避开那人推过来的力道,他不知道原来这地方还认人。

沈墨回头看向身后,之前带他来的下人已经走掉,无人能替他证明。

“还愣在这里干嘛?还不快滚,再在这里挡路,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那两个明显是被请来看门的男人冷着脸,似乎是对沈墨这样胡言乱语编造身份的人很是不屑。

这条街道本就不宽,原本该是一条小道,两边被人摆满地摊后,路就更加窄了。

沈墨他们在路口起了冲突,附近的人很快便注意到,人都爱看热闹,没多久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

后面那些围过来的人,听之前的人说沈墨说自己是戚家的大师傅,一个个纷纷指指点点笑话起来,只觉得沈墨连撒谎都不会。

被众人围住,沈墨头痛,他正琢磨着是不是要打道回府,人群中便挤出一个身形圆润的男人来。

在集会里面与人说话的熊雷,听说这边有人冒充戚家大师傅,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沈墨。

毕竟就沈墨这年龄,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亲眼见识过,就连熊雷自己都不会相信。

“干什么,干什么?”熊雷挤出人群时已是一身大汗。

他身材本就偏胖,这一路紧赶着跑来后又在人群中挤过,就差开喘了。

“熊当家。”拦住沈墨的两人立刻就认出熊雷来。

熊雷虽然并不是以木匠为生,但是他手艺了得,在青城也算颇有名气,再加上雷家经营吃食生意又家大业大,不认识他的人反而少。

“围在这里干嘛?”熊雷看了一眼四周那些人后,连忙走向沈墨,“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沈墨摇头,除了把他当骗子。

熊雷上下打量沈墨,见沈墨确实没事,他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也不找人招呼一声,要是知道你来了,我就过来接你了。”

自从上次见识到沈墨发怒后,熊雷总有些畏怯于沈墨对视,再加上上次的事情他又确实理亏,如今光是与沈墨说话他都有些拘谨。

四周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见熊雷突然冒出来,本就已经有些惊讶,此刻再见熊雷居然与沈墨如此态度说话,顿时热闹起来。

难道沈墨当真是戚家新招的大师傅?

如果沈墨不是,那他又是什么人?

熊雷众人是知道的,他在青城也算有名有姓的人物了,平时里也没见他对谁低头,怎么到了沈墨面前他却这幅讨好的模样?

“我还以为这里可以直接进去。”沈墨这次也是吃了不清楚规则的亏。

要说起来,余岩和熊雷居然都没有告诉他。

这么想着,沈墨又不禁看向熊雷。

熊雷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他一拍脑袋有些尴尬地笑道“怪我怪我,我给忘了,我的错。”

沈墨郁闷,一个两个的居然都忘了。

熊雷赔笑完,见旁边那些人还围着不散继续看热闹,他对沈墨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要不我们先进去?”

沈墨点头,往前方走去。

这一次旁边看门的那两男人没有再站出来阻拦,见沈墨往里走去没有追究的意思,两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两人这口气才吐出,沈墨却又停下脚步,两人见状一颗心立刻高高悬起。

他们不过是看门的下人,熊雷这样的人哪里得罪的起?更何况如今得罪的还是熊雷都礼让几分的沈墨。

沈墨看出两人的紧张,他并未理会,而是对熊雷说道“你带路。”

这地方沈墨不熟悉,没个熟人带路他还真怕又闹笑话。

熊雷连忙走到前方去,他领着沈墨往里走,一边走也一边大概介绍了一下这集会的情况。

这集会只在夜里举办,傍晚时分开始,天亮时收摊,一共只有三天。

原本这集会是对所有人都开放,并不设关卡,是因为后来出了事才加的。

之前有一次集会时不知怎么的混进了扒手,好些人都丢了东西,其中还有带大数目银票来结果全丢了的。

当时事情闹得很大,还报了官。

那之后,集会门口就增添了看守,里面也增加了一些巡逻的人,谨防再出之前那种事。

听着熊雷的解释,得知自己是被当扒手拦下,沈墨只觉越发郁闷,他长得像扒手?

熊雷见状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说起了集会淘宝的事。

正说着,旁边突然有人窜出来拦在了沈墨面前。沈墨抬头看去,看清楚那张脸的瞬间差一点就转身就走。

拦住他的人是贾老,因为之前那机关盒的事情,沈墨都已经形养成反射性反应,一见到他就想躲。

“你怎么也在这里?”贾老见到沈墨,颇为意外。

“你又怎么在这里?”沈墨也有些意外居然能在这里撞见贾老,据他所知贾老好像不是青城的人。

“我过来看看。”贾老一见到沈墨立刻就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机关盒,“盒子的事情怎么样了?”

沈墨之前突然离开小镇,都没来得及和贾老说上一句,他也是离开小镇到了青城后才想起来盒子的事。

不过考虑到贾老好像和戚家很熟,沈墨也就没有到处去寻人,只等着贾老自己找上门来。

“盒子我已经做好了。”沈墨道。

“在什么地方?”贾老兴奋起来,一副恨不得立刻就拿过来把玩一番的模样。

“在我住的地方,戚家大作坊那边。”沈墨道。

“咱们现在去拿!”贾老说着,拉着沈墨就要往回走。

沈墨连忙站住脚,往相反方向用力,他才刚到这里,好不容易才进来,可不想就这样又空手回去。

“怎么?”贾老拉不动沈墨,停下动作来。

“我想先在这里逛逛。”沈墨说道。戚家大作坊距离这边有一段距离,来回一趟也要些时间。

“这里有什么可逛的?”贾老急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这条街,嫌弃之意溢于言表,“都是些假货,你要想看你要喜欢好东西你上我那儿去,我店里的东西你随便看!”

贾老这声音不小,他这话一传开,周围不少摆摊的人都望了过来。

没看见人之前还有不少人怒目圆瞪,看清楚贾老的那张脸后那些人立刻瘪了下去,乖乖蹲在地上看自己的摊子,不敢啃声。

注意到贾老,也有不少人好奇朝着这边张望,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

只见贾老面前,沈墨完全不为所动。

“我那可是有不少好东西,什么稀有的材料都有。”贾老见沈墨不为所动执意要留在这里,转而开始诱惑沈墨。

沈墨依旧不为所动,他道“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地方,想先看看。”

若是此刻在他面前的人换一个,沈墨说不定就当真跟着去拿盒子,可换作贾老……

沈墨还真一点不想动。

贾老之前一直缠着他,那时候为了躲他沈墨可没少麻烦,就跟见了老鼠的猫似的。

如今他盒子都做好了,又不是不给他,也不差这一时。

贾老两只眼睛瞪圆,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平日里别人对他都是恭恭敬敬,哪怕他脾气怪,那些人也多忍让于他,唯独这沈墨半点不吃这套。

贾老吃瘪,整个人都焉了。

知道今天拿不到东西,他转动脑袋看了看四周,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那好吧,我先陪你逛逛。”

沈墨哭笑不得,他又没让他陪他逛。

贾老收拾了心情,带着头往前走,当真是要带着沈墨逛逛。

沈墨看向一旁的熊雷,欲要解释,一回头却发现熊雷整张脸都有些扭曲起来。

熊雷两只眼睛冒着兴奋的光芒,好像是太兴奋在憋着,又好像是吃错药。

“怎么?”沈墨不解。

“你和他认识?”熊雷咽了咽口水,压低了声音和沈墨说话,说话时他两只眼睛都直直盯着在前方的贾老。

“认识,怎么了?”

沈墨一脸茫然,熊雷闻言鼻间却喘起粗气。

他第一眼见到贾老时还以为认错人,因为贾老在他们业内可是顶尖人物了,毕竟他年轻时候的那些事情无人不知。

熊雷别的不敢说,就他的名字在青城那也算是有名的那一堆里的。

可就算这样,他和贾老比起来那也根本就没有任何可比性,甚至连贾老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出了这青城,恐怕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熊雷的名字。但这天南地北的,却没有几个人会不知道贾老的,甚至就连外行人里也都有不少知道他的。

就这样的人,熊雷平时见了都不敢搭话的存在,搁沈墨这儿,却根本讨不到好,隐约间沈墨甚至还有点嫌弃。

熊雷几次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因为他都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这边熊雷说不出话,前方的贾老见身后的人没跟上来,他停下脚步吆喝一声,“还愣着干嘛?快跟上。”

沈墨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依旧就着自己不紧不慢的步子,一边向前走一边打量着两旁地摊上的东西。

走了这一路,沈墨对这集会也算有了一定的认识。

这集会卖的东西就和余岩说的一样,但凡是和木头沾得上边的这里几乎都能看见,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什么桌子板凳,什么柜子书架,什么雕刻手串,什么菩萨木鱼,甚至连夜壶木桶都有。

这些东西大多都已经有些年头,看上去颇为老旧,乍一看上去倒当真有几分容易糊弄人。

特别是外行人,沈墨过来时就看见有人指着一把普通榆木做的太师椅说是红木的,还说得颇有些像那么回事。

红木的家具贵,榆木的却便宜,期间的差价不止十倍,那人若当真上当买回去,将来要是知道了,怕是得气晕过去不可。

沈墨往前走了一段,他脚步停下,视线望向一旁摊子上摆着的一个小木盒。

那是一个上了漆看上去颜色有些暗沉的首饰盒,不大,也就一个巴掌左右,面上原本应该雕着些花,但因为上了漆的原因,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

“那盒子就是个普通的桦木盒,做成了铁梨木的样式骗人的。”贾老在前面等了好一会儿沈墨都没跟上去,所以他不开心了。

沈墨依旧没理他,他视线移动,又看向了旁边摆的另一个盒子。

贾老扁扁嘴,“那也是个假的,枣木的。”

沈墨蹲了下去,他拿了最开始看的那盒子,问摊主,“这个多少。”

摆摊的店家报了个数,又看了一眼沈墨身后瞪着眼的贾老,然后自个儿乖乖砍了价,就剩个零头。

“你买这东西干嘛?”贾老不信沈墨没看出来这东西是假的,以沈墨的本事,这条街上就没有能让他打眼的东西存在。

沈墨付了钱,举起那盒子又看了看。

直到这时,沈墨才有些哭笑不得的发现这集会只在夜里举办的原因,以及它为什么会被称为黑市。

太阳落下后,昏暗的烛灯点起,那种暧昧恍惚的灯光之下很多东西都被晃得不真切,就算眼色厉害的人估计也很难分辨得清。

“怎么?”贾老凑过来看了看,但没看出什么特殊。

一直跟在后面的熊雷见状也跟着凑过来看了看,也同样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只是觉得这雕刻的手法有些特殊。”沈墨见两人都这般好奇,解释道。

这世界似乎很多人都对雕刻格外情有独钟,之前的黄鹤还有杨仁雄都是,两人与他赌手时拿出的东西都带有雕刻。

贾老闻言,他又拿了东西过去看了看,这次他没再说话,并没有否认沈墨的话。

那盒子上的雕刻确实有些特殊,大部分的线条都是一气呵成,虽然盒子本身的材料普通,但是这一手雕刻手法却算得上是厉害。

但凡是个木匠大多都会几手雕刻,因为雕刻几乎是家具木艺品这一类必备的装饰手法,若不会,那这木匠的本事就算只学了一半。

但雕刻这东西和制作桌椅板凳之类的家具不同,雕刻这东西讲求天赋灵性,若这两样欠缺,是很难靠其它努力去补拙的。

这盒子用料虽简单,但看得出来雕刻手法非常熟练,雕出来的东西更是栩栩如生,不像是普通人的作品。

沈墨拿着盒子继续向前逛去,贾老还有熊雷两人一左一右跟着,就如同左右护法。

沈墨走走停停,偶尔停下去看东西,贾老立刻就会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然后毫不客气的点破是假货。

被沈墨盯上的小摊贩见状也只能讪笑,敢怒不敢言,偶尔有没认出贾老和熊雷的,旁边的人也会立刻拉住他。

街道逛过一半,后面的店家察觉,沈墨走过时一个个的都避开沈墨的视线,恨不得就地透明消失。

三人就像进城的土匪,摊主纷纷防备躲避,沈墨这土匪头子却是一点不急。

沈墨才不理他们,耐着性子该逛逛该看看,反正这些人本就是在拿假货糊弄人,被人点破是假货也怪不了人。

又往前走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眼见着整条街都快逛完时,沈墨再次停下脚步,他朝着一旁摆放着一些菩萨佛像的摊子看了过去。

贾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刚准备开口点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墨走上前,在那摊主都快哭了的注视下,拿了放在一旁的一个菩萨看了起来。

那菩萨不算大,连上底座加起来也不过一节手臂高。沈墨的注意力并不在那菩萨上,而是在底座上。

底座已经有些破了,露出了漆下面的料子,那料子呈金黄色,纹理诡异而奇特,形如鬼脸。

沈墨把整个菩萨拿在手里看了看后,抬头看向摊主,不等沈墨开口,那摊主连忙报了个卖废木头的价钱。

报完价,那摊主见沈墨几人不动,声音里都带了几份哭音,“这已经是最低价了,我也就收个辛苦费。”

沈墨不语,从兜里拿了就够买两碗面的钱递了过去。

给了钱,沈墨拿了东西继续往前走。

旁边一直沉默的贾老拿了东西过去,眉头深皱仔细的检查起来,反反复复把那底座看了几次,他才又把东西还给沈墨。

熊雷此刻也已经察觉到些异常,若是之前,贾老早就已经嚷嚷起来这就是个假货,但这次他却不曾开口说过半个字。

熊雷连忙向沈墨借了菩萨过来,他也拿在手里仔细地看,连着看了好几遍。

一开始他有些不懂,因为那菩萨用料很普通,是最常见的木料之一。

直到他看到下面已经有些裂了的底座,这才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那竟是一块黄花梨!

黄花梨多用来制作工艺品或手串珠子,也是木料里面较为珍贵稀有的一种,它价比金贵,就连锯末都值钱。

黄花梨颜色多为金黄,虽也有掺杂紫色黑色红色褐色,但金黄为主。

黄花梨的纹理十分奇特变化莫测,其木质十分细腻,打磨过后就如同上等丝绸般滑腻,而且还带着一层淡淡的香气。

那菩萨下方的底座看似普通,但却和黄花梨的特征完全吻合。

那底座不算大,加起来也不过两个拳头大小,但就这,却已经价值百两千金。

熊雷把东西还给沈墨,他嘴上没说,在看向沈墨的眼神时却已经带着几分敬意。

这东西就那么明晃晃的摆在那里,来来往往路过的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个,但却没有一个人多看一眼。

唯有沈墨,竟一眼就认了出来。

熊雷看向一旁的贾老,贾老此刻脸色也颇为复杂。贾老是在沈墨把东西拿起来之后才确定这东西是黄花梨,在那之前他也根本未注意到。

熊雷见贾老如此,忍不住苦笑,他甚至还远不如贾老,东西都拿手里了还看了半天才看出来。

秉承着财不外露的原则三人并未讨论,只是心中明了。

沈墨又带路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街道尽头。

街道的尽头是一个凉亭,里面有人坐着正在休息,因为那边并没点灯,今夜月色也不算亮,所以有些看不真切。

沈墨此刻走得已有些累了,再加上手里头还拿着东西,他与旁边两人说了后,三人都向着那边走去,准备休息片刻再往回走。

进了凉亭,沈墨把东西放下,找了地方坐下。

熊雷此刻已有些憋不住,一进凉亭就问道“沈兄弟,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昏暗的凉亭中,原先坐着休息的那人听到这话回过头来,看见新进来的三人,那人顿时僵在原地。

沈墨与熊雷说话,他还是之前那套鲁家班的说法。

真要算起来沈墨并未正式拜过师,如今的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自学和琢磨而来。

但要说他并未向人学习那也不是,他如今用的榫卯结构、构图、手法,都是他所在的世界里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有了那些东西,才有了如今的他。

沈墨与熊雷说话间,原本在亭子里的那人站了起来,他收拾了放在桌上的东西,向着亭外走去。

亭子两边都有出口,那人往另一边走,沈墨一开始还并未多注意他,如今他这一站起来沈墨倒是立刻就认出他来。

“戚当家?”沈墨微讶,因为那人分明就是戚云舒。

戚云舒闻声脚步停下,他犹豫片刻才回头。

凉亭中,沈墨静静坐在黑暗中,眼中的疑惑却透露出来,让戚云舒想要装作不知都做不到。

“戚当家的,你怎么也在这里?”熊雷也认出戚云舒来。

“出来走走。”戚云舒道。

“走走?”沈墨起身向着戚云舒走去。

沈墨来到凉亭外,借着微弱的月光向四周望去,一番打探下来,沈墨才发现这边与集市街道里不同,这边已经远离了那些废屋。

这附近有好些宅子,此刻都点着灯,看着颇为温馨。

“原来你住这边?”沈墨知道戚云舒最近在青城,但却并不知道他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戚云舒不语,他背光而站,脸隐藏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怎么了,又不舒服?”沈墨敏锐的察觉到一些不对,平时的戚云舒并不像如今这般沉默。

听着沈墨关切的问话,戚云舒只觉心中一直压抑着的东西瞬间翻腾起来,那种窒息的疼痛再一次在他心中腹中翻涌。

他都已经决定躲开沈墨了,为什么沈墨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又这样突然的就出现在他面前?

戚云舒身体晃了晃,胸腔里腹部中不断翻腾着的疼痛与难受,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自那日之后,他一直躺在床上未曾起过,今夜也是看夜风凉爽这边又安静,所以才出来走走。

他并未喝下那打胎的药,即使知道肚子里的那胎儿恐怕早已经没了生气,恐怕早就已经只是块肉瘤。

一开始他想打掉,所以从不曾去多想与感受他的存在,甚至觉得麻烦。如今知道他已经没了生气,他反倒是放不下了……

事到临头却又做下那样的决定,莫说别人,甚至就连戚云舒自己都觉得这是犯贱。

那孩子曾经就在他肚子里,沈墨的孩子,他就在哪里,是他把他害死了,一点一点的让他死在了他肚子里。

若这就是他害得沈墨家破人亡的惩罚,那他认了。但若是可能,哪怕只是一点点希望,那孩子说不定还活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打个滚儿,翻身…翻…翻过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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