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这是怎么了么?

月色不算亮, 再加上几人站在凉亭下, 稀薄的月色又全被凉亭挡住,沈墨都看不清戚云舒脸上的神情, 只知道他今日有些怪。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沈墨问道。

他已经见识过几次戚云舒突然发病时的情况,颇为吓人,他也多少有些担心。

这地方黑灯瞎火的就没什么人来往,如果戚云舒真在这里倒下,恐怕就算他叫破喉咙都没人会注意到。

“不用。”戚云舒喉间挤出沙哑的声音。

沈墨的靠近与关心,让他身体越发颤抖的厉害。

沈墨越是对他好,他就越是无法忘记沈墨的好, 只会越陷越深更加无法自拔。

“当真无事?”沈墨不信, 因为戚云舒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快要哭出来。

戚云舒不会哭,所以肯定是身体不舒服。

“当真。”戚云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几分,他努力露出几分笑容,笑着道“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与他们一起在这附近的集市里逛了一圈。”沈墨指了指远处废屋之间亮起的那一条火龙一般的街市。

夜色下, 那边隐隐有说话声音传来。

戚云舒隐约间记起管家是跟他说过这边有集会,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都有些恍惚,所以并未记住。

“那我就不打扰了。”戚云舒收回视线, 他已实在没有勇气继续留在沈墨身旁。

话音落下,戚云舒不等沈墨再开口,转身就准备往回走,但他走得太急,脚下绊了一下。

那瞬间黑暗中有什么白色东西从他怀中掉了出来, 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是一个小白瓷瓶,看样子应该是装着什么药的药瓶,落地后它上面的塞子松开,滚到了一旁。

沈墨见状要去帮忙捡,戚云舒已经弯腰捡起东西快步离开。

戚云舒走得急,留下的三人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道的尽头。

戚云舒离开,还弯着腰的沈墨正准备站起来,动作便突然顿了顿。

就在他手边不远处,一颗应该是从戚云舒刚刚掉在地上的那瓶子中滚出来的药丸,正可怜兮兮的躺在那里。

那药丸在夜色的掩盖下漆黑,只隐约有个轮廓在,若不是因为正好就在沈墨面前,他恐怕都不会发现。

沈墨动作顿了顿,他弯腰把那药丸捡了起来,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只嗅到一股药味。

看不出名堂,沈墨想了想后却并未丢掉,而是收了起来。

戚云舒走得急,一旁并未注意到沈墨动作的贾老还有熊雷两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是疑惑。

“他这是怎么了?”熊雷不解。

因为熊家和戚家常有生意上的来往的原因,熊雷和戚云舒两人也算得上是老旧识了,平日里见面不说多热情但也会交谈上几句。

像戚云舒如今这样招呼都不打一下就直接离开的,熊雷还是第一次遇见。

“是不是戚家最近出什么事了?”贾老也觉得有些奇怪,戚云舒好像是在躲着他们。

他们进凉亭的时候没有认出戚云舒是因为太黑看不清,但戚云舒却应该认出了他们才是,毕竟他们一直在说话。

“没听说戚家出事了呀?”熊雷重新回了凉亭,“戚家能出什么事?前段时间那鉴定会可是让戚家如今风头正盛,我听说木场那边单子多得都忙不过来了。”

贾老看了一会儿后,也回了凉亭坐下,戚家家的事情他没什么兴趣。

贾老原本是木匠出身,年轻的时候一直是靠手艺吃饭,但他如今的身体已经不如年轻时,所以现在他也是主要以倒腾木料为生,和戚云舒还算是半个同行。

凉亭的阴影下,沈墨若有所思地看着戚云舒离开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复也回了凉亭。

月色朦胧,夜风微凉,在凉亭中坐着,远远的听着一旁集市中讨价还价的声音,倒颇为惬意。

那集市在一片废墟之间,夜里点起灯后,远远望去就像一条蜿蜒盘旋在黑暗之中的火龙。

集市中,一处临时收拾出来的院子里。

这院子早就已经破败,如今虽被临时收拾了一番,又在院中放上了桌椅,但依旧掩饰不了那份落魄与霉味。

院内,不大的桌子旁,三个人围坐一团。

桌上点着蜡烛,夜风拂过,摇曳的烛光晃得人眼花。

不多时,门外有一个年轻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进门便吆喝道“师傅,那东西卖出去了!”

“哦?”三人中一人放下茶杯。

那是一个老者,年纪与洪老相当,他应该也是木匠,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是手脚有力两眼也颇为有神。

不只是他,这屋里的其他三人也都是如此。

那年轻人来到桌前,连忙叽叽呱呱的说了起来,“我刚刚已经去问了,就和师傅你说的一样,东西是被沈墨买走的!”

“哈哈哈……”老者闻言,瞬间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十分开心,旁边两人中却有一人扁扁嘴,微有些不满。

“怎么样?就和我说的一样,不是个假把式吧?”老者笑够,回头得意地看相扁嘴那人。

“哼,这可不好说,说不定就是巧合呢?”扁嘴的人不愿承认。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老者糗他,“不过咱们之前可是都说好了的,那料子被发现买走我可是不负责的。”

集市开始,得知沈墨会来,三人就打了一个赌。

三人设了一个局,故意把那菩萨放了出去,就看沈墨能不能发现。

东西是扁嘴的那人出的,若是被沈墨买走,他就承认沈墨并不是假把式。但如果沈墨并未发现,那老者就得按赌约给那扁嘴的老者同样大小两倍的黄花梨木。

如今东西被沈墨买走,扁嘴的人输了,也丢了菩萨。

“怎么样,交流会他够资格吧!别的不说,我看人的本事可是很厉害的。”老者赢了赌局开心,嘴上话就多起来。

闻言,扁嘴的人又扁了扁嘴,不言语。

那老者高兴,脸上都是笑容。

旁边一直沉默着的第三人见状,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他看了一眼远处,笑道“看来这次的交流会要热闹了。”

集市只在夜里举办,天色微亮时,街道上的行人便慢慢散去。

沈墨三人又逛了一圈后,这才各自回去。

这一次集会之行沈墨收获还算丰硕,除了最开始的那首饰盒和黄花梨外,后面沈墨也淘到了一些小东西。

一个和那首饰盒有些类似的双层食盒,一个小板凳,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小木桶。

这几样东西沈墨之所以买下,倒不是因为木料特殊,而纯粹是因为觉得有意思。

那双层食盒和首饰盒看着非常相似,特别是那一首雕刻手法,几乎都是一气呵成,看着倒有些像是同一人的手笔。

至于那小板凳,沈墨买下则是因为它本身的木纹很特殊,它并不是什么稀有的料子做成,应该是正好用到了纹理奇怪的木头。

那小木桶也是如此,只有拳头大小,不知道用来装什么,沈墨买下就是图个稀奇。

沈墨回去时抱着一堆东西,贾老和熊雷两个人就轻松多了,几乎都是空手而归。

这种集会他们早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早已经过了沈墨这新鲜劲,如今若不是看到什么能让他们动容的物什,两人一般都不会去花这冤枉钱。

第二日第三日,沈墨也去逛了逛,不过都并未久留,能逛的东西他之前都已经逛完,后面两天集市上也没见什么新东西。

沈墨再见到贾老时,已经是第四天早上,他们约定了取那机关盒的时间。

大清早,沈墨踩着点去上工时,远远的就看见余岩站在门口与贾老说话。

余岩态度恭敬,似乎是想请贾老去附近坐下等,贾老却并未答应,他一脸的期待焦急之色,根本静不下心来。

见到沈墨来,贾老连忙向着这边走来,“你怎么这么慢?”

贾老急,沈墨不急。他不紧不慢的带着贾老进门,向着工坊中自己专用的那小房间走去。

工坊此刻已经到了上工时间,这里面的木匠大多都已经忙了起来。

贾老众人都认识,不认识的也知道他的名字。此刻见沈墨带着贾老进了里间,众人都不由好奇议论起来,沈墨怎么会认识贾老?而且看样子两人好像还颇熟。

贾老跟着沈墨进了里间,一进门立刻就迫不及待的四处张望起来,试图寻找到沈墨给自己做的机关盒。

他找了一圈没找到,只得又巴巴地望着沈墨。

只见沈墨走到屋里一个角落,他先是把放在旁边的一些木板拿开,然后才从里面拿出一个并未上漆的机关盒来。

沈墨把东西拿出来,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旁就伸出一只手把那盒子抢了过去。

贾老依旧是那急性子,东西一到手,立刻就在旁边找了凳子坐下,然后开始摆弄起来。

贾老之前看着沈墨从头到尾做过一遍,回去之后这段时间他也自己琢磨过,更是试做过。

虽然并未成功,但贾老本以为自己多少是已经有些摸着门道了,直到他把那盒子拿在手中。

贾老试着解开密码,但他折腾来折腾去,那盒子却始终毫无反应。

贾老自己也是木匠,他对这盒子的好奇不止是看个稀奇,他更加好奇这盒子本身的构造。所以解不开,他非但没有垂头丧气,反而越发斗志昂扬。

贾老自己搬了凳子去旁边坐着玩,沈墨也没有理他,自己去忙自己的了。

大作坊这边几个大师傅负责的工坊都是分开的,大家平时各做各的互不影响干涉,有活的时候做活,没活的时候就各自处理一些料子备用。

戚家有自己的木场,也有自己的作坊,原料不缺,但木场里的木材从被砍下到能用中间却还有好些步骤。

原木是不能直接用于制作家具的,湿的新的原木如果直接被用来制作家具,很容易变会变形变质。

原木从被砍下到能用,中间还需要阴干这个步骤。

所谓阴干,指的便是把新砍下来的原木去水分,使其定型,以方便使用。

阴干的方式有好多种,最常见的就是自然风干或者放到阴干房里人为控温风干两种。

自然风干大多都是砍下直接扔在林子里,根据木材的情况不同,放上几个月甚至几年,便会自然应该。

自然风干的方式大多比较慢,戚家生意有一半都是以买卖木料为主,自然不可能等那么久,所以戚家的木头都是人为烘干。

人为的风干房是可以控制温度的,这样可以加快原木风干的速度。

原木阴干,一部分直接卖掉,一部分运到作坊。

卖掉的不提,运到作坊这些给作坊用的原木,就还需要他们自己去皮加工成板料又或者其它形状放着备用。

工坊外屋,工匠们都在忙着加工木料,以填补前段时间做雷家食盒用掉的。

屋内,沈墨拿出之前从集市上买的那菩萨,取了底座,在一旁研究起来。

黄花梨价比金贵,但坏掉的黄花梨却不值钱。

这黄花梨被用作那菩萨的底座时日已久,面上一层都已被腐蚀,料子中间还有个孔洞。

这料子真要算起来能用的部分远比看到的要少,沈墨大概琢磨了片刻后心中便已有数,这料子大概也只能做做小装饰又或者手串了。

黄花梨后,沈墨又拿了一旁的首饰盒研究起来。

那首饰盒上面有一层漆,因为时间已久漆都已经起皮,沈墨拿了凿子耐心的一点一点的把那些漆皮全部去掉,让盒子的本来面目露出来。

去掉那些漆皮,盒子上方雕刻的手法就越佳利索起来。

沈墨研究了片刻,也从旁边取了一块巴掌大小的废料,尝试着按那上面的手法去雕刻。

沈墨对雕刻不陌生,这雕刻手法虽然有些独特但沈墨也不是做不到,他尝试着学着雕刻了片刻,心下便已了然。

心中有了数,沈墨放下那废料,他正准备再找点事做,那料子就已经被人抢走。

贾老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身旁,他拿了沈墨学着雕刻的那废料子看了看,又摸了摸,再抬眸看向沈墨的眼神中已带了几分惊讶。

那盒子上的雕刻手法贾老都没话说,自然可见其是当真有料的。

之前贾老见沈墨买下这盒子,原本只当沈墨好奇,没想到沈墨竟学了起来,而且学得是模是样不比原本的差。

“你也会雕刻?”贾老放下那废料,看着沈墨的眼神越发惊讶。

他所谓的‘会’并不只是能做雕刻,因为沈墨明显不是只是‘会’雕刻,如果只是会的程度,是不可能只看上两眼就能学到如此程度的。

“会一点。”沈墨轻笑。

贾老看了看沈墨又看了看桌上的废料,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沈墨所谓的‘会一点’,大概与普通人眼中的常识偏离颇大。

“盒子你解开了?”沈墨忙完自己的,总算有了心思去管贾老。

“没有。”贾老摸了摸一直放在身旁不舍得离手的机关盒,“我先回去了。”

沈墨看了一眼那盒子,盒子依旧没有丝毫解开的意思,他问道“要不要我告诉你方法?”

这盒子的解密本就不容易,若要是连正确解法都不知道,那就有得折腾了。

“不用,我自己回去想办法。”贾老闻言连忙把那盒子抱在怀中,一副生怕沈墨抢了过去的模样。

抱着盒子,贾老与沈墨告辞。他这一次出来的也够久了,要尽快回去。

临走之前,贾老把自己店铺的地址告诉了沈墨,让沈墨有事可以去找他,也让沈墨若有什么稀奇东西不要忘了他。

沈墨全都应下,心里却有些哭笑不得,贾老这分明就是怕他有好玩的却忘了他。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人越老越像小孩,贾老倒当真是应了这句话。

沈墨送走贾老,又回了里屋,继续去研究与首饰盒有些相像的那双层食盒。

两样物什上的雕饰手法连贯而具有灵气,让沈墨都对它们的制作者有了几分好奇。

这个世界的木匠似乎对雕刻情有独钟,也有不少人往这方面钻研,杨仁雄他们不提,这首饰盒和双层食盒的制作者想来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沈墨正琢磨,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来的人是余岩。

余岩进门,见沈墨正在琢磨雕刻,他笑了笑,“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你雕刻东西。”

至今为止,沈墨拿出手的东西都是以其独特的构造夺人眼球,还从未见他把心思花在装饰上。

“只是没用上。”沈墨道。

为了装饰而装饰,这本身就颠末倒置。

余岩笑笑,没在继续这个话题。

在他看来能被戚云舒重视,能年纪轻轻就成为戚家大师傅,沈墨肯定有着自己的一些奇怪之处。

“你有事?”沈墨反问。

“是有事。”余岩从袖中掏出带在身上的单子递给沈墨,“这是熊家追加的单子。”

沈墨接过看了看,熊雷在上一次那单子的基础上,又追加了将近五倍的量。

熊家在各处都有饮食生意,食盒对他们来说就是必备品,需求量自然大。

上一次熊雷给他们的单子数量就已经不小,再加上这笔单子,已经算得上是非常大的一笔单子了。

“你设计出来的这食盒外面的反响非常好,就咱们这青城我都已经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说是熊家食盒十分独特,令人印象深刻,好些人甚至都特意点外带,就为了看上一眼。”

“因为这,我也已经收到不少顾客的询问,看样子应该是对你都有兴趣。有一个单子已经在洽谈,如果顺利,这几天应该也能定下。”

沈墨雷家这一役可以说是一炮打响,如今青城已经有不少人都知道戚家大作坊里来了个年轻大师傅,而且还是个手艺了得的大师傅。

有了这层关系,沈墨在戚家大作坊乃至在青城的地位都算稳住,接下去只要他不出差漏,慢慢的肯定也能成就一番名堂。

余岩负责的就是单子生意,对这些自然关注。

沈墨名声打出去,能让作坊单子增加,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沈墨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看着单子,见余岩话音落,他道“这个量的单子,这边储备的料子就有些不足了,还麻烦你再尽快送些过来。”

余岩见沈墨对出名这事反应平平,他无奈的笑着点了点头,“我已经在安排了。这次的单子熊家要的急,所以我会让其它闲着的工坊也调些人过来帮忙应急。”

沈墨无异,如今的人手确实有些不足,若按照这个人数来算,要把这单子做完最少都得一个多月。

至于余岩说的那出名的事情,他并未放在心上,他要的远不止这种程度,自然不可能为这点程度就沾沾自喜。

沈墨起身向着门外走去,他来到外面,召集了所有的人,把这单子的事情跟大家说了。

“把有的料子先用起来,不够的明后天便会送来,这一次时间有规定,速度可能要赶一些。”沈墨吩咐。

众人闻言,纷纷散开忙碌起来。作坊有单子他们有事做有抽成拿,从结果来说是对大家都好的事。

沈墨这边吩咐完,收了单子,一回头却见余岩还未走,似乎是在等他。

余岩也是个大忙人,他负责的不止是沈墨这工坊,还有大作坊里其它六个工坊,以及一系列的进货出货单子洽谈的事。

所以除了最开始他来的那几天,余岩时常来看他有什么需要外,平时他都一直在忙自己的。

“还有事?”沈墨走了过去。

“其实是雷当家的有件事想跟你说,但他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所以让我过来先看看你的意思。”余岩脸色变得有些怪异起来,似乎是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熊雷?”沈墨挑眉,能让熊雷不好意思开口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你先跟我来。”余岩带头往门外走去,沈墨见状,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门,向着余岩办公的书房走去。余岩是这作坊的负责人,在这边自然也有专门的办公之所。

那是一个不大的小院,里面来往着一些看样子应该是负责各种买卖事项的人。

余岩带着沈墨进了自己的书房,然后从一旁拿出一堆东西来放在了沈墨的面前,那是一堆木头把式。

常见的板凳盒子,少见些的木雕工艺品,什么奇奇怪怪的都有。

沈墨看了余岩一眼,又拿了桌上那些东西看了起来。做这些东西的人应该是个老手,做工手艺都没得挑剔,应该也已经做了挺多年。

“怎么样?”余岩问道。

沈墨放下手里的东西,把看出来的都说了出来,末了也道“东西都还算上乘。”

听沈墨这么说,余岩松了口气,他抬头看向门口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外的熊雷便走了进来。

熊雷今天来明显是捯饬了一番,看着比平日精神不少。他进来时脸上尽是紧张之色,见沈墨看着他,甚至都差点同手同脚。

熊雷进门来,他先清了清嗓子,然后拉开了一旁的凳子,示意让沈墨坐下说话。

沈墨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他走到一旁坐下,然后越发疑惑地看着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的余岩和熊雷两人。

“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熊雷紧张兮兮。

“但说无妨。”

“您收徒弟吗?”熊雷道。

沈墨闻言愣了愣,有那么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沈墨不语,熊雷立刻就有些急了,他向前一步赶紧说道“我知道这请求有些唐突,但是我是真心的!”

沈墨此刻已回神,他看着面前情绪颇为激动的熊雷,“你要拜我为师?”

沈墨虽然才来青城不久,但对熊雷也算是有一定的认识。

熊雷并不是靠木匠手艺吃饭,但他对木匠活儿却格外的感兴趣,平时就没少钻研。

肯努力加上舍得花时间进去琢磨,再加上本身天赋也不错,这几年来他在木匠行里也混出些名堂,至少在青城那也算是业内名人了。

之前戚家鉴定会的时候,戚云舒就曾经给他发过名帖,只不过熊雷不屑参与罢了。

在外人看来戚家的压轴货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再加上若能在鉴定会出头必然会名声大噪,只要能赢那就是名利双收。

但这在熊雷看来,却根本没有任何吸引力。

熊雷本身就有自己的一番事业,要钱他自己有,稀奇料子虽然有些辣手,但也不是买不到。

至于名,熊雷本来就已经算是有名之人,至少在这青城他已经是声名具备。

他当初之所以出现在鉴定会那边,完全就是因为看了沈墨的那瞎掰凳,又听说了那榫卯与机关盒的事情,所以才去看个热闹。

那时候他对沈墨就已经颇为感兴趣,食盒的事情后,他对沈墨就更加是多了几分好奇探究与敬仰。

不过到这为止,熊雷都还并未多想。

真正滋生出想要拜沈墨为师的念头,还是在与沈墨一起逛了集市之后。

之前那黄花梨的事情让熊雷触动很大,回去之后他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沈墨一眼就看出来的东西,他却是要拿在手上反复地看才看得出来,这其中的差距对熊雷的打击是莫大的,甚至一度让他自我怀疑。

熊雷入行至今算起来也已经有二十来年,要说混出个名堂他确实是小有名气,但要说更多,他却远远不足。

真要出了这青城,旁边的城市不说,稍微走远一点恐怕根本就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熊雷有自知之明,他真正纠结的也并非是这虚名,而是更深一层的东西。

沈墨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东西,也能设计出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熊雷入行二十多年,一开始他看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尝试,那时进步是很明显的。但慢慢的,他就察觉到无论做什么他都再无法进步。

同样的活做十遍二十遍,除了速度练快了,就没有任何不同。

若能跟着沈墨学,那对他来说无疑是一次机会,一次能够突破的机会。

“我是认真的!”熊雷激动起来,“还是说你有什么条件?若有条件,你尽管说。”

他并不是为名为利,他只是想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些。他喜欢木匠活,也已经喜欢了大半辈子。

熊雷突然如此,沈墨猝不及防,他愣了愣后才回神。

沈墨并未立刻拒绝,而是陷入沉思,收徒这个问题沈墨之前从未想过。

从一开始他就有着非常明确的目标,他想要拿回沈家的木场,这需要足够的声望名望与财力,所以他为此而努力。

但随着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沈墨也逐渐有了些自己的想法。

他希望榫卯两个字能在这个世界被人知道,也希望之前他所在的那世界的一些东西,能够在这里被承认被传承下去。

这两个想法并不冲突,所以沈墨为此而更加努力。但此刻,熊雷却给了他新的思路。

若想要让他所会的东西被承认被传承下去,收徒是在所难免的,若他也敝帚自珍,那他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百年之后这些不就又从这世上消失?百年之后再百年,这一切兴许就如昙花一现再无人记得。

“你要拜师也不是不可以。”沈墨收敛心神,认真的打量起面前的熊雷来。

沈墨并不准备敝帚自珍,但他也并不准备无度的四处烂教。

要想跟他学,天赋还是其次,人品必然不能差。

白浩他们那样的就算是天赋再好,沈墨也绝不会留,那种人,把这些交到他们手里那才是给榫卯以及他之前的世界抹黑。

“那——”熊雷越发激动,他两眼放光,一张脸憋得通红。

“我有我的规矩,如果要拜入我门下,那必然要按我的规矩来。”沈墨缓缓道。

沈墨静坐于上位,他面容冷峻,眸色深邃如深潭。

一股无形的魄力自他身上扩散,让气氛都随之变得凝重森严,也让屋里另外两人随之收起脸上的笑容。

听沈墨这么说,熊雷也逐渐冷静下来。

拜师这种事情并不是随便叫上一句师傅、徒弟就了事的,真想要学到东西想要拜师,必然也要付出相应的条件、代价。

这条件、代价并不是财钱,而是更多其它东西。

自古就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若想要师傅倾囊相授,徒弟自然要心存敬畏,若心生叛逆教而不听,那这师徒又有何意义?

“你可以先回去考虑清楚,考虑清楚了再来与我说这件事。”沈墨看向熊雷,眼神犀利如刀如冰,仿佛把熊雷整个人都破开看透。

熊雷自然也有他的顾虑,他身为熊家家主,家业庞大,若当真拜沈墨为师,他这一声师傅叫下来,熊家上下以后不说以沈墨马首是瞻鞍前马后,至少也是要对沈墨敬上几分的。

这一拜,不止是关系沈墨是否有心收徒,也考究到熊雷是否当真有心拜师。

熊雷不语,他脸色连连变化。沈墨并未催促,他也有着自己的考虑。

熊雷这人与他一开始虽然有些不愉快,但沈墨也看得出他确实喜欢木匠这一行,天赋还算不错,也舍得花时间去努力去琢磨。

于他沈墨是愿意教的,但若是熊雷都跟着他学东西了还是熊家家主的架子,那他教不来也教不了。

不只是熊雷,以后任何一个徒弟都是,若舍不□□份狠不下心去学,那还不如不学。

屋里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默,余岩看了看沈墨又看了看熊雷,他本是想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毕竟熊雷可是他们戚家的老主顾,再怎么样也不能驳了面子得罪了人。

可想了想,余岩还是选择了沉默。

余岩虽然没有做过几天木匠活,但是对木匠这个行业的了解也算颇深,他也明白两人的顾虑。

“你慢慢考虑,我先回去忙我的了。”沈墨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熊家的单子他还得负责到底,接下去的大半个月都有的忙。

屋外阳光明媚,过于灿烂的阳光晃得人眼花,沈墨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看向一旁的余岩。

他又想起了之前遇见戚云舒的事情,那天夜里戚云舒的情况有些怪,“戚当家的最近怎么样了?”

余岩有些惊讶沈墨会问这,但还是如实告知,“最近一段时间当家的身体不太好,一直在闭门谢客休养中,生意上的事情也放下不少。”

听说戚云舒果然又病了,沈墨剑眉轻蹙。

虽说自打上次直接问了之后,他就不想再纠结戚云舒是否就是那天夜里的人,但这想法却始终无法从他心底打消。

毕竟事情发生都已经发生了,若要装作不知,那未免太自欺欺人。

“你若有事,我可以代为转告。”余岩当是沈墨有事。

沈家和戚家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一开始余岩确实不知道,但时间久了就多少有听说一些。

知道沈墨竟是沈家之子,戚云舒还把他放到戚家大作坊做大师傅,余岩也曾惊讶疑惑。

沈墨来之前戚云舒之前就曾找他吩咐过让他多加照顾,沈墨来这边之后,他也曾询问过沈墨的情况。熊雷的事情他还亲自出马找过熊雷。

这些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仇人之间会做的事,就算沈墨当真是有能耐戚云舒想要拉拢,也未免太殷勤了些。

“不用了,我只是问问。”沈墨摇头。

他之前就问过戚云舒是什么情况,戚云舒只说是操劳过度,如今就算他再问恐怕也只会得到一样的答案。

思及至此,沈墨又想起了之前从地上捡的那一粒药丸,那药丸他带回来之后就一直存着。

如果能弄清楚戚云舒吃的是什么药,自然也就弄清楚了戚云舒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又或者是在故意隐瞒什么……

沈墨抬眸看向余岩,余岩对这青城十分熟悉,这街上哪里有医馆他肯定清楚,但他是戚云舒的人。

沈墨想了想,打消了找余岩帮忙的念头,又回头看向还在身后傻站着的熊雷。

熊雷脸色还在不断变化,显然在考虑着拜师的事情。

沈墨走上前去唤醒他,“熊当家,有一件事情能否请你帮忙?”

熊雷回过神来,他不作思考变点头,“你尽管说。”

就算两人最终不能成为师徒的关系,熊雷也并不准备和沈墨绝交,沈墨这个人他还是挺想结交的。

“这边请。”沈墨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熊雷向门外走去。

余岩不解,不过这已经不关他的事,他也就没在跟上。

沈墨带着熊雷向着工坊那边走去,他重新回到工坊里屋小间后,从之前放着机关盒的地方,拿出了前几日带回来的那小药丸。

那药丸黑溜溜的,被他用一个木头小盒子装着,看着倒有些怪可爱。

沈墨把盒子一起递给熊雷,然后在他疑惑地注视下说道“你能帮我查一查这是什么药和治什么病的吗?”

沈墨倒也可以自己去街上找大夫问,但是药丸就这么一粒,万一那大夫把药丸捏了却没认出来,他可没办法再去弄一粒。

沈墨虽然不懂医理,可是也知道要从这么小小一粒药丸里弄清楚它是什么材料,还要弄懂是治什么病的,没点本事一般的大夫恐怕根本做不到。

“可以是可以,不过可能要花点时间。”熊雷收下那盒子。他满腹疑惑,有些不懂沈墨到底想做什么。

这药显然不是沈墨自己吃的,不然他不会连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若这药是别人的,那沈墨花这么大精力去弄明白它干嘛?而且他也可以直接去问在吃药的人不是吗?

“还有,这件事情还麻烦你不要告诉外人。”沈墨想了想之后还是叮嘱道。

他不敢找余岩帮忙就是怕余岩会告诉戚云舒,万一这件事情被戚云舒知道,如果他真是那天夜里的人,必然会加以阻挠。

如果戚云舒当真是那天夜里的人,事到如今,沈墨也已经看出他的态度。但若戚云舒当真已经怀孕,那这件事情他就不可能再置之事外。

“我知道了。”熊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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